自从进入山谷以后,天气好了许多。一连几天的晴日,每天太阳暖暖地晒着脊背的感觉,令狼群几乎快要忘记了现在仍是深冬。幸好自然之神还没有忘记,很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便让狼群重新清醒。
乌云在北风的催动下,大团大团从北面山脉缺口灌进来,如千万只猛兽奔腾,势不可挡。先是狂风沿着山谷北面地势低矮的山坡疯狂地灌入山谷,肆虐招摇,发出恶魔般巨大的咆哮声。而后巨大的雪片扯着密如牛毛的长线,被狂风席卷着铺天盖地地倾轧而来,瞬间将天地间万物都化作一片死寂的白色。山谷的大雪并不比北草原上的弱势半分,反而更甚,仿佛生生要将一座山谷掩埋起来一般。
相比食草动物对天气超乎寻常的预感,狼群在预测天气方面要差得多。由于错误地估计了暴风雪的来临时间,狼群没能提前找好避难所,无可奈何地暴露在了风雪中。
顶着狂风,在几乎要没过身子的雪海中艰难跋涉着,一只只狼低着头,绷紧了腰杆子,艰难地在深雪中挪动着四肢,口鼻上积满了冰碴儿,连喘息都几乎要停止了。自然之力是如此的强大,难以战胜。在自然面前,任何生物都显得极其渺小,犹如汪洋之中兀自挣扎的蝼蚁。
柯勒很清楚,在这样的天气下,贸然行进可能是极为危险的,必须尽快找到一处合适的隐蔽所。然而山坡上那些茂密的针叶林是不敢去的,猛兽们的巢穴多半驻扎在高处。狼群这几天来已经吃尽了长牙猛兽的亏,在没有想出对策之前,柯勒不想太靠近它们。
隔着雪幕,柯勒似乎看见了远处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仿佛是一座小林子。它心中掠过一丝奇怪,四周都是一片空旷,怎么会独独出现一小撮林子,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想归想,狼群实在无法继续暴露在风雪中了,那些体弱的成员随时可能面临冻毙的危险。
赶到近前,竟然真是一片杂树林。在一个孤独隆起的小山包上长满了树丛和低矮灌木,似乎是个能暂避风雪的地方。顾不了那么多,饥寒交加的狼群躲进了树林子里。柯勒机警地竖直了耳朵仔细倾听,然而除了北风呼啸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似乎这树林子里除了几十只狼外别无他物。一路被大风雪吹得晕头转向的狼群终于放下心来,躺在雪窝子里,听着林子外面的风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风雪刮了一天一夜才停下。第二天清早,感觉到微弱的光线照进林子里,柯勒醒过来。丝丝缕缕的霞光从刺莓丛和白桦树干间漏进来,外面的天气似乎转好了。柯勒悄悄走出杂树林,顿时,眼前的景象让它惊呆了。
它正站在一片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冰面的中央。原来,这里竟然是一片被封冻的巨大狭长的冰湖。狼群栖身的小树林,实际上是冰湖中的一座湖心岛。
得益于冰河时期的遗迹,喀巴拉山脉的水源非常充足,河流、小溪、冰湖、沼泽,这些复杂的水系相互交织,形成了多变的地貌。其中,形态各异的冰湖,是喀巴拉山谷复杂水系的一个部分。它们的水源并不直接来自沧澜河,而是来自遥远而寒冷的太古时代,某座巨大的远古冰川融化之后,在大地上留下的一片浩渺汪洋。它们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能够万古千秋地存在下去,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令它们消失。即使山体地貌在风霜侵蚀之下不停地改变,即使沧澜河随着旱季与洪潮的变化涨落跌宕,它们依旧静静地卧在山谷之中,静静地见证着沧海桑田的变化。
昨夜的大风吹散了北边冰面上的雪层,清晨的阳光从被染红的云块缝隙间照下来,晶莹剔透的冰面反射出一片耀眼的白芒。柯勒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情景了,这令它想起了北草原西头的索伦湖,那一片浩渺无波的咸水湖,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片无瑕的洁白。静静地注视着冰面,冰蓝的瞳孔很快被白光映得有些模糊,柯勒有些想念故乡了,一丝愁绪在它心中慢慢扩散开来。
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树枝抖落积雪的乱响,有什么大动物出现了!柯勒猛然回身,隔着白桦斑驳的树干和醋栗斜刺横生的乱枝,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树丛间穿梭而过。
巨灵?!
柯勒吃惊不小。想不到这小小的湖心岛上,除了狼群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与此同时狼群也被巨灵惊动了,纷纷围拢上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林子里的巨灵猛地奔跑起来,顿时,白桦树摇晃起来,灌木丛传来踩踏压断的噼啪声,一转眼巨灵冲出了湖心岛,朝着南面跑去。
这回柯勒看清了,这是一头成年的雌性巨灵:巨大的头颅,一身深色的厚毛,两只心叶形的大耳朵耷拉着,宽阔的脊背像崆岭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四只大蹄,宛如黑色的玄武岩,重重地砸在积雪里,发出咚咚的声音。
看样子它也是被风雪困在了湖心岛的小树林里,可是狼群竟然与它在咫尺之遥,共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却没有发现,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猎捕了这头巨兽,狼群在几日之内都不必担心食物危机了。
一时间,这个想法在古北山家族每一个成员心中蔓延开来。有想法,就有行动,这是狼最大的特点。几只冈萨风驰电掣地撵了上去。巨灵虽然个头庞大,行动却丝毫不迟缓,四只巨大的蹄子一跨出去就是好大一块距离。狼群像事先约定好的一样,左右分开两队,从两面朝着巨灵包抄而去。
立时间,白雪掩映的巨大冰湖上演起一幕追击大战。狼群如逆流而上的鲑鱼,排成一线,追逐着巨大的猎物,无数灰色的、褐色的、黑色的精壮身躯在白雪中此起彼伏。喘息声、咆哮声、狼爪子刨翻积雪的咯吱声汇成一片。跑在最前头的是两只三岁的年轻公狼。这个年纪的公狼身子轻,冲刺速度快,为了在狼王面前表现自己的实力,它们使出浑身力量拼力狂奔,与巨灵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狼头已经可以够得着巨灵的皮毛了。
一只公狼边跑边努力伸出头去,试图咬住巨灵。由于巨灵身形过于高大,公狼的身高刚刚及到巨灵的后腿肘部,因此它无法像猎杀驯鹿那样直接咬住猎物的后臀把猎物拖住。于是公狼只有退而求其次,去咬巨灵的后腿。这是个极为危险的动作,然而年轻的公狼没有经验,它以为巨灵就像自己曾经猎杀过的驯鹿那样容易对付。它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成功地咬住了巨灵腿部的皮毛。巨灵的皮肤比巨松的树皮还要坚硬厚实,上面还覆盖着又厚又长的密毛。公狼一口咬下去,竟无法洞穿皮毛,但它还是死死咬住不松口。接着它又使出猎驯鹿的绝招,将整个身子悬挂在巨灵身上,试图尽量拖住对方。可是,巨灵力大无穷,一只狼的重量根本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奔跑中的巨灵猛地身子打了个横,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公狼一下子被甩了出去,翻滚着,在雪中弹起又落下。
大概是受袭让巨灵发觉自己甩不开狼群的追击,于是它突然改变了方向,朝北面山坡的方向跑去。
然而转身的时间,反而使贴在巨灵左侧的公狼得到了机会,借着巨灵改变方向转身的空当儿,它冒着被巨大的蹄子蹬中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朝着巨灵的后腿肘咬上去。奔跑中的巨灵猛地发出一声痛呼,猛地掀起后腿。公狼应着闷响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的雪地里,并且一直向后翻滚了很久。但它的付出是有回报的,这关键的一口,咬伤了巨灵身上最脆弱的一部分,跟腱。
跟腱受损,巨灵的跑动明显慢了下来,身体也不再协调,开始向左倾斜。这一口为狼群赢得了宝贵的时机,后面的狼群紧接着赶到了。
后面赶上来的这几只狼都是四岁左右的公狼,它们没有年轻公狼那样轻便,但是它们的优势是体力,以及经验。三只大公狼分别围上了巨灵的两侧和侧后方,泛起白沫的狼口径直朝着巨灵的侧腹和后腿猛下口。巨灵的皮毛被锋利的狼牙一丛丛扯了下来,厚实的皮肤也咧开了一条条的口子,但是它仍然顽强地奔跑着,这点轻微的皮肉伤并不妨碍它的行动。但是腿上的伤口使得它的行动不再灵活,从而给了狼群更多攻击它的机会。
狼群渐渐都赶了上来,而巨灵此时,离岸边只剩下很短一段距离了。如果巨灵跑上岸,钻入那些山坡上的密林之中,狼群将失去对它的控制。柯勒很清楚,猎杀巨灵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湖面上。
但是很意外地,巨灵忽然停了下来,它站在冰面上,发出呜呜的吼声,巨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热气,转动着身体,不断挥动着两只硕大的蹄足作为武器,把它们对准了敢于凑上来的狼。深褐色的瞳孔圆睁着,盯着围成一圈的掠食者们。
实际上,巨灵停下来之后,反而变得不容易对付了。
在跑动中,巨灵的精神和力气全都用在了如何甩脱追击上,狼群反而有空当儿对巨灵进行攻击。眼下,巨灵把用来奔跑的力气,全部用在了防御上面。狼群摇着尾巴,狂吼着,朝着巨灵龇牙咧嘴摆出进攻的架势,但谁也不敢轻易靠上去,因为只要被硕大的蹄子踩上一下,就会有相当可怕的后果。巨灵也早看出了狼群在虚张声势,它放下心来沉着应战,不断调整着姿态,尽量掩藏着伤腿的劣势。一双前蹄不断踢踏着冰面,发出咚咚的警示声。
狩猎陷入了僵局。狼群和巨灵,谁也不能更进一步。就这么耗着,僵持下去。然而形势显然对巨灵有利。
依照巨灵的体力与耐力,即使这样耗上一两天也没有关系。但狼群却不行,它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为了一只不确定的猎物,耗费太久的时间。更何况,山谷里的夜晚,对于狼群来说,实在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那些长牙猛兽最喜欢在夜里活动,随时有可能顺着叫声和气味,从山林里钻出来,再一次抢夺狼群辛苦狩猎所得。况且,谁知道现在,它们会不会正在那些密林中眺望守候呢?
不知道巨灵是不是看出了狼群的焦躁,它表现得越来越镇定从容。它一面挥舞巨蹄恐吓狼群,一面暗自调整气息,积攒力气,等它准备好了,就会冲出包围圈。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远方忽然传来两声短促的叫声。
柯勒寻声回头,只见远处的冰面上,孤零零站着一只深灰色的瘦瘦的小兽,长长的脸颊,细高的腿骨,支棱着两只大耳朵,昂着脖子,畏畏缩缩地朝着这里张望。柯勒马上认出来了,那是一只巨灵的幼兽。
雌性的巨灵和其他四蹄动物一样,在秋季进入繁殖期,但也许是幼崽身体过大的缘故,它们的孕期比较长,需要经过三个季节,一直到仲夏时节才会产下幼崽。由于有漫长的孕期,因而巨灵的幼崽发育得非常好,出生后不久就可以跟母亲一样靠吃各种植物为生了。它们生长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冬季的时候,幼兽的身高就快要赶上母亲了,只是体重还很轻,看上去像只细高挑、瘦骨伶仃的麋鹿。但是冬去春来,到了第二个夏季,当它们满一岁的时候,它们的身躯就达到跟成年巨灵一般大小的程度,体重也达到了足以抗衡所有掠食者的程度。并且,那时雄兽的头部会长出那一对令它们威风八面的硕大犄角。因此,对于巨灵来说,只要能够熬过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它们就等于获得了生存的资格。
但是,在满一岁之前,它们却只是软弱胆怯的,毫无抵御能力的小兽,它们必须时刻跟随在母亲左右,学习如何应对各种危险和识别各种可以吃的植物。
此刻冰面上的,正是一头还在哺乳期的,毫无自保能力的幼兽。
幼兽的出现,马上吸引了狼群的注意力。狩猎的本能使得三只公狼几乎是不假思索转头便朝着幼兽奔去。正在此刻,巨灵猛地发出一阵急促的吼声。幼兽闻声忽地浑身一颤,掉头就往后跑,但是跑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下来,回身望着巨灵,呜呜地叫唤两声,一眼看见追来的狼,再度掉头逃跑。
一呼一唤之间,柯勒已经看明白了,这两只巨灵是一对母子。它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中了巨灵的圈套。
之前柯勒以为这只雌巨灵与狼群一样,是在树林子里躲避风雪的。但现在它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这一对巨灵母子可能原本就居住在这里。那个湖心岛,正是雌性巨灵的育儿巢穴。
巨灵精通水性,喜欢生活在水边,因为水边既有它们喜欢吃的各种植物,而且擅长涉水的本事也可以令它们轻易地躲避掠食者的进攻。但是,随着冬季的到来,冰湖完全被坚冰覆盖住了,各种水生植物也相继消失了。巨灵面临着严重的食物危机,它们只能靠啃吃树皮树枝和各种灌木勉强度日。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麻烦,封冻的湖面为掠食者搭起了一道通往猎物的大道,使得掠食者们捕猎巨灵的机会大大增加了。雌性巨灵为了保护幼崽,不得不终日小心翼翼,东躲西藏。
昨夜的一场暴风雪,把狼群赶到了这个孤独的湖心岛上。雌性巨灵鼻子灵敏,早在狼群尚未到达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它们。也许它想过逃走,但是风雪太大,它们被困在了小树林里。无奈之下,它只有小心地把自己和孩子隐藏起来。也许是剧烈的暴风雪帮了它们的忙,被风刮得晕头转向的狼群感官变得迟钝了,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巨灵母子的存在。也许是巨灵母子,能够屏息静气不留一点踪迹,总之,这一对母子就这样与数十只掠食者在小小的湖心岛上待了一整夜。
但是雌巨灵很清楚,湖心岛实在太小了,根本不足以藏身,只要等到天亮,雪停下来,狼群很快就会发现它们。为了保护幼崽,它别无他法,只有孤身犯险,率先发出动静以吸引狼群的注意力。
它主动冲出湖心岛,把狼群引开,它故意带着狼群在冰湖上兜圈子,甚至不惜牺牲皮肉,让狼群觉得有机可乘,继而更加卖力地追赶,以便让幼崽有足够的时间逃生。
雌巨灵的计划很好,但是它却忽略了一点,尚处在哺乳期的幼崽根本不可能离开母亲。巨灵受到围攻时发出巨大吼声,很快便把尚未走远的幼崽引了回来。可惜雌巨灵精心的表演功败垂成。
狼群还是对幼兽产生了兴趣。虽然未成年的巨灵幼兽瘦骨伶仃,浑身上下没有多少肉,但是,它是却比成年巨灵更容易捕捉的猎物。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功,这是狼群狩猎的原则。猎取幼兽的风险远远低于成兽,现在,狼群随时可能改变攻击目标。
实际上,已经有两只狼朝着巨灵幼兽跑过去了。只是柯勒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改变狩猎目标。它看看被狼群包围的雌巨灵,再看看奔跑中的幼兽,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在柯勒计算得失的时刻,雌巨灵也在飞快地计算着,它计算的是自己距离幼崽的距离,以及那两只狼的奔跑速度。它很快发现,它距离孩子太远了,即使现在马上冲出重围奔过去,也来不及保护它的孩子。
于是,雌巨灵做出了决定,它猛地抬起前蹄,朝着围攻的狼群冲了过去。狼群畏惧那两只巨蹄不敢硬拼,立刻闪开了一条道路,雌巨灵冲出了包围圈。
然而,令狼群意外的是,它没有朝着自己的孩子跑过去,而是朝着一个相反的方向,沿着湖畔朝南跑去。狼群本能地追了上去。柯勒大感意外,不知道这只雌巨灵想要干什么。突然,冰面上传来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跑在先头的柯勒看得十分清楚,雌巨灵半个身子陷入了一个冰窟之中。只剩下了两条前蹄,和肩胛以上的部位还露在冰面上。原来这看似结实的冰面上竟然还有一个冰窟。
柯勒猛然记起,这个方向正是雌巨灵最开始跑的方向。难道它从一开始就知道冰窟的存在?也许它最初的计划是引诱追赶的狼群陷入冰窟?柯勒越发难以理解,看似胆小、敏感、循规蹈矩的食草动物,为何竟然拥有如此狡猾的智慧?
柯勒从幼年便丧失了父母,一直依靠自己的努力挣扎着长大,几乎没有享受到过母爱的它,尚且不能理解,为了保护自己的后代,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变得充满智慧,勇敢,强大,无所畏惧。
这就是母爱,天地间唯一一种可以战胜自然之力的伟大力量,同时,也是任何生物所必需的生存本能。
从生命在这个星球上诞生的那一刻起,这种力量就在不断积聚。繁衍后代,延续种族是所有生物生存的根本目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各个物种必须保证其后代的成活率。因而繁殖能力,是生物种族存在的第一关键。
漫长的生物演化过程中,各个物种都在通过不同的方式达到这一目的:一些物种选择了以数量取胜。
鱼类可以一次性制造数以亿计的鱼卵,尽管最终存活并长大成熟的后代不足千分之一,但也足以维持庞大的种群数量。寿命短暂的灰地鼠,从出生到发育成熟只需要十几日的时间,其后便迅速进入到繁殖期,在短短两个春秋的时间里,它们不断地制造出数以万计的后代,这些后代遍布草原与山林。因此无论掠食者们如何多,无论生存环境如何恶劣,灰地鼠永远保持着繁盛的种群数量。
但是,这些以数量取胜的生物们,由于在幼体时期没有得到更多的保护,因而作为个体,它们的生存几率极小,几乎是朝不保夕,随时泯灭在旦夕之间。这样渺小的生命,永远只能在生物链的底层徘徊,充当着掠食者的口中餐。
而另外一些物种,在漫长的繁衍过程中,选择了其他的途径。
对高等生物来说,保证后代存活几率的意义,远远大于它们的数量。因此,它们不会像鱼类一样把卵产在水中便完成使命;也不会像昆虫那样,匆匆地成熟、交配,朝生夕死般迅速地完成一生。这些生物依靠对后代的精心抚育来保证后代的存活率,这便是母性产生的最初原因。
从某种角度上讲,生物的进化史,就是一部母性的发展史。母性本能越强的物种,在生存的道路上走得越远。食草动物的幼崽一生下来便发育完全,会走会跑,这得益于它们漫长的孕育。
巨灵的孕期从秋初受孕,经历漫长的冬季,一直到春末才生产,如此漫长的时间可以令胎儿在母体内得到完善的发育,因而幼崽从一生下来就可以奔跑跳跃,行动自如。经过一个冬季的短暂哺乳,大部分幼崽在生命中的第一个春季便可以离开母亲独立生活。
食肉动物们,由于生存需要,每时每刻都必须不停奔跑、打猎、战斗,它们没有办法挺着鼓胀的肚子追击猎物,以及捍卫领地,长久的孕期对它们来说无疑是生存的障碍。因而它们的胎儿发育期很短,只有大约几十天的时间,短暂的孕期导致胎儿发育得不完善。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掠食者,它们的幼崽出生时,无一例外都是一团毫无生存能力只知道吃奶的肉球。为了弥补这一先天的不足,食肉动物们进化出了更为先进复杂的母性。
洞熊的幼崽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生涯中的头几个冬天里,它们与母亲寸步不离,一切吃喝需要都要靠母亲来满足。而雪魔和利齿兽会在繁殖期间组成一夫一妻小家庭,它们一次只生一个幼崽,并且花费至少两个冬天的时间对幼崽进行养育和教导。幼狼,一出生便生活在大家庭中,由多个成年狼共同抚养照顾,在成为一只成年狼之前,大家族中的长者会教导它们各种生存所必需的技能,以及家庭生活中的知识。
看起来似乎掠食者们为抚养后代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太多,但事实上,在自然界的生物圈中,正是这些花费大量精力照顾后代的食肉动物们,最终牢牢地占据了生物链的顶端。
狼群已经将冰窟团团围住了。追逐着幼巨灵的两只狼也放弃了追赶,几十只狼将冰窟一层层围起来,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几十双眼睛盯着巨灵的一举一动。
陷入冰窟的雌巨灵用两只前蹄扑打着面前的冰面,发出很大的声响。它努力地扒着冰面,看样子是想用两只前蹄站起来,但是它的身体太沉重了,随着一声碎裂,身前的冰面也被它踩破了。这一下,雌巨灵几乎整个身体全都进入了水中。
它昂起头,喘息着,用四肢划着水,不停地发出低低的吼声,巨大的身躯与碎冰撞击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几只狼试图靠近它,巨灵立刻奋力挣扎着,尽量阻止狼群的靠近。那几只狼生怕巨灵折腾起来再次撞破冰面,只得暂时后退。
巨灵并不是在为自己做垂死的挣扎,它只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有一身厚实的密毛做抵抗,它还可以与狼群斡旋上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它的孩子逃到很远的安全地方。过了一会儿,巨灵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寒冷的冰水不断夺取它体内的热量,它的生命力正如积雪融化一般迅速地消失。
与此同时,远处山坡上冷杉林中,另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恐,以及失去母亲的痛苦,挣扎着越走越远。
雌巨灵似乎感应到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它已经没有遗憾了。它把头歪向了一旁,放开了前蹄,不再搅动水面。
狼群也停止了一切试探,它们围成圈,静静地守着冰窟。在寒冷的天气下,冰面迅速地重新凝结起来。一只年轻的母狼试探着,匍匐靠近冰窟。母狼的体重轻,冰面没有任何反应。母狼匍匐着挨近了巨灵,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巨灵疼痛地抽动着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低吼。
狼群一只只匍匐着靠近巨灵,一张张锋利的狼口朝着猎物咬下去……碎裂的冰面上,一团浓烈的殷红如花朵般缓缓绽放开来,滚烫的液体融化了蓝色的坚冰,随着冰面的融化,那红色慢慢铺散,渐渐变淡,直至与冰湖融为一体……
太阳终于升到了中天,万丈金光普照着山谷中的一切,冰湖、小岛,以及远近的树林、山坡,宛如天上众神的垂怜,给死寂的雪域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那头幼小的巨灵已经走远了。如果它足够幸运,可以顺利地度过这个冬天。那么当冰雪消融,冰湖开化,山谷再一次被绿色覆盖的时候,将会有一头年轻健壮的头上生着美丽大角的公巨灵出现在冰湖畔。它将会再次登上这个绿意葱葱的湖心小岛,在那里自由地生活下去。带着母亲以生命换来的希望,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