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白求救无望之后,弥亚只得重新打量起那条冰裂谷。
幽深的裂缝在阳光的反射下呈现出一种缤纷迷离的冰蓝色,这是万古不化的坚冰所独有的色彩。这些坚冰的质地极为紧密,像岩石一般结实、坚硬,但是由于存在的遥远岁月中,经历了各种外力挤压冲击的关系,冰壁如同风化的崖壁一般布满了皱褶和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裂缝一路向着地下斜斜地延伸着,直至完全没入黑暗,不见尽头,仿佛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隧道。
弥亚试着朝裂缝里面走去,起初很狭窄,但一走进去却忽然一下子变宽,宽大得足够装下一头洞熊,两边布满裂痕的冰壁陡直得如同悬崖峭壁。弥亚小心地迈着步子,不时抬头张望,生怕那些坚冰随时都会碎裂掉下来。感觉自己像是在幽深的峡谷中穿行,前面是哪儿?会有出路吗?它完全不知道。它怕得要命,可是狼崽子的好奇心却像一股源源不断的动力,驱使着它一直往里走去。
洞口的光线只能照亮最初的一小段路,往里走,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情况下,即便是狼眼也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弥亚只能摸黑前进。它害怕得四腿发颤,步子几乎拉不开,黑洞洞的四周仿佛随时都充满了危险。两耳中尽是嗡嗡的空寂之声。
然而很快,四周竟又开始亮了起来。先是一点点微光,像迷雾中乍泄的星光,而后连成一片,很快整条冰裂缝全都变得晶莹透亮。弥亚仔细看去,冰壁上有一种微小的生物,发出夏日里萤火虫一样莹润的柔光,它伸出鼻子嗅了嗅,然而那些发光的东西被口鼻喷出的热气一呵,便像雪花一样,化了。
弥亚从未见过荧光菌,这是一种很特殊又很古老的微生物。它们来自久远的,没有大型生物,寒冷而空旷的太古时期,依靠吸收冰层里的各种元素生存,在它们生命代谢过程中,能产生出某种微弱的发光物质。在空旷绝寒的太古代,它们曾经聚集布满大地,发出的光芒像银河那样璀璨瑰丽。
它们特殊的生存方式,只能适应非常寒冷的气候,因此当坚冰覆盖着大地的寒冷太古代结束之后,这些荧光菌就从地面上消失了。现在,只有很少的一点还生存在地下冰层中。
弥亚兴奋起来,它以为自己置身在一片由萤火虫组成的河流中,虽然它不明白这些萤火虫为何生活在冰裂缝中。尾巴又在身后晃动起来,脚下没有积雪的牵绊,弥亚高兴地奔跑起来。然而,脚下的坚冰又寒又滑,脚掌的肉垫上很快就结了一层冰,变得滑不溜秋,踉踉跄跄,几乎摔倒。它不得不停下来,用温热的舌头舔掉肉垫上的冰。它像在冰湖上行走时那样,尽量把身体伏低,四足使劲抓住地面,慢慢地,半是匍匐半是走,绷直了耳朵,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寻找声息。然而,它所能听见的只有空谷回声,以及它自己的喘息和心跳。
猛然间,一阵可怕的味道钻进了弥亚灵敏的鼻子里。来不及反应,微光中一只巨大的头颅忽然出现在前方,两颗尖利的獠牙直插而来,弥亚来不及收住步子,几乎一头撞到那锋利的牙尖之上。
雷鸣兽?!
弥亚猛一个激灵,背上的狼毛一根根竖了起来。竟然在这黑暗的地下冰裂缝中与雷鸣兽狭路相逢!它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连串惊恐的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嗓子里蹿出来,在空旷的冰裂缝中来回撞击,震得那些万古坚冰发出嗡嗡的震鸣,继而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然而回响还未消停,弥亚已经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它发觉眼前这只巨大的头颅是冰冷而僵硬的,没有一丁点儿生命的迹象——这是一具被封冻在坚冰中的雷鸣兽的尸体,半个脑袋由于冰缝裂开而暴露出来。弥亚壮起胆,把鼻子贴近这副巨大的冻骨,轻轻地触碰着那粗粝的,挂满冰雪的皮毛。这是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可怕的巨兽。
雷鸣兽不愧是雅利安第一大掠食者,这头彪悍凶猛的生物像活着时一样摆出可怕的进攻姿态:嘴巴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极限,巨大的獠牙突兀地扎向空中,仿佛正要切断猎物的喉咙,而脖子以下身体的部分则牢牢地嵌在冰壁中。在模糊的微光下只能看到一团巨大而朦胧的影子。
这样一头巨兽是如何被困在冰裂缝中的,难道它的遭遇也跟自己一样,不小心掉进了冰窟里吗?弥亚脑中不禁浮想联翩。待了片刻之后,它小心地绕过了冰封中的雷鸣兽,继续向前摸索着前进。
一路上它又遇到了两具嵌在冰中的冻骨,其中一只闻起来气味非常熟悉,好像是巨灵,或者其他什么长角的食草动物;而另一只令弥亚大为惊讶,赫然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长毛古拉兽。这些动物露出冰面的躯体无一例外都冻得和岩石一样坚硬。弥亚试图撕开一块裸露在外的毛皮,但它用尽力气,牙齿都快扯崩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这些冻骨无法充饥,这让弥亚非常沮丧。
弥亚不知道,它无意中踏入了一条远古时期形成的冰河隧道。
远古冰河时期,雅利安大陆的冰层覆盖一度达到了顶峰,尤其是山区附近。厚厚的冰层掩埋了一切山峦和沟壑,将一切都吞没殆尽。这些巨大的冰盖并非像山石那样屹立不动,它们更像是固体的河流,无时无刻不在悄悄地流动,从高向低,由北向南地流动。这种流动是静静的,无法察觉的,但却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这就是自然之神不可抗拒的力量。
冰层在流动过程中,会因为地势高低不平而产生不同的阻力,这些巨大的冰盖在阻力之下会产生内部碎裂,从而形成了一条条冰裂缝。有些冰裂缝裂口处狭窄,但越往深处越宽敞,长度甚至可以绵延如一座山脉。当新的积雪不断下落,堆叠、挤压、融解,最终形成新的冰层,渐渐将这些冰缝裂口堵住,掩埋。而生活在冰封雪原上的大型动物们经常会在觅食或者迁徙的途中不幸失足跌入冰裂缝之中,被万古坚冰活埋封冻起来。
这些覆满冰盖的土地,在万古千秋的不断变化中,在来自地底深处各种力量的作用下,有的地方上升,有的地方下沉,那些厚厚的冰层也随之断裂,成为冰冻带。这些冰带随着地面上升或者下沉,有一些形成了连绵起伏的雪山冰盖,也有的则渐渐消失在地表之下,形成了地下冰层。
在接连的奇遇面前,狼崽子好奇又贪玩的心理完全占了上风,弥亚渐渐忘记了害怕,忘记了自己是在一条远离地面的,冰冷而黑暗的地下隧道之中游走,随时可能被困,冻死或者饿死。它开始把这当成了一场刺激的冒险游戏。
突然,它停住了脚步。前面没有路了。冰壁在弥亚面前合拢了,巨大的冰层挤压着,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借着微弱的荧光,弥亚贴着冰壁走了一大圈,仔仔细细地寻找,然而鼻子触碰到的全是冰冷的坚壁。
没有出路了。弥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没有路,意味着求生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它要死在这里了。弥亚急得呜呜地哭号起来,纷纷扬扬的回声立刻在冰缝中来回激荡,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粗,那些万古不化的坚冰仿佛被弥亚的嗥声感染,发出奇异的共鸣。那声音像是一只看不见的猛兽从粗大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弥亚吓坏了,哭号戛然而止。
少顷,回声散去,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这时弥亚的耳朵渐渐捕捉到了另一种异样的声息。这是一种若隐若现的呜鸣声,仿佛一头饿极了的狼发出的最后的哀号。弥亚侧过脑袋,绷直了耳朵仔细听。它很快分辨出那声音来自于头顶上方,不,不是真的头顶,是正前方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弥亚昂起头,因为荧光菌的光芒非常微弱,头顶上方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状况。
但是听着听着,一个奇特的念头渐渐浮出了弥亚的脑海。它调整身体,对准了声音的方向,然后,后退数步,屈腿,躬身,发力,奔跑几步,猛地从地上高高弹起,向冰壁扑去——一声闷响,弥亚的身子结结实实撞在了冰壁上。这一撞可不轻,弥亚感到满眼金星乱窜,头晕耳鸣,脑袋疼得几乎裂开。但是弥亚几乎是飞快地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它一点都不感到难过,反而欣喜起来,因为在刚才腾空的那一刻,它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声音,它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弥亚重新振奋起精神,它又调整好方向,朝后倒退着退出去好远,然后猛地发力奔跑,同时在脑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一步,两步,三步……就在快要到冰壁尽头的时候,弥亚猛然高高弹起,然而,它却没有和刚才一样径直扑向前方,而是扑向了侧面的冰壁。就在身体即将要与冰壁相撞的那一刻,弥亚伸出四爪,猛地在冰壁上蹬一下,接着巨大的惯性和反作用力,弥亚的身体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它就像一只轻盈的雪魔那样,甩动着尾巴,在空中打了一个完美的旋身,然后飞向冰裂缝的尽头。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弥亚的身体翻了几个滚儿,而后稳稳地站在冰壁顶上了。原来,这里是一处断层。冰层在这里断裂,并且升高了一大截儿,刚好像一堵断崖一样挡住了出路。而弥亚,依靠敏锐的听觉找到了生路——它辨认出了那个声音——那呜呜的声音,正是气流穿过狭窄的洞口时所发出的风鸣声。有风声,这意味着冰裂谷的某处与地面是相连的;意味着,生路,就在前方!
弥亚活动着摔疼的身子,挺起尖瘦的胸脯,迎着那个声音走了下去。
风声越来越大,荧光菌消失了,四周再一次陷入了黑暗。然而弥亚知道离地面越来越近了,因为风声中夹杂了许多地面上的声音。同时脚下开始倾斜起来,越来越难以攀登,弥亚不得不紧紧贴住冰面,拼命用爪子抠住冰面上那些细小的裂缝。在此前它还没有攀爬过陡峭的山脊,也许等它活着离开这条冰裂谷回到地面之后,会成为族群里最善于爬山的冈萨。
还能活着回到太阳底下吗?还能再见到族群吗?脑子里胡乱地冒出一些念头,四肢却渐渐麻木,特别是爪子,弥亚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它知道自己要坚持不住了。就在这时,它的鼻子触碰到了冰冷而松软的东西。
是雪,是积雪层!弥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雪层撞了过去,是雪层,还未凝结成冰的积雪层!弥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雪层撞了过去,顿时,一股巨大的压力重重地砸在它身上,它失去了知觉。
许久过去,当弥亚的意识再次回归它的身体时,它睁开沉重的眼睑,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片柔白的微光。起初,它以为那是太阳映照雪地的反光,它高兴起来,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地面上。然而片刻之后,当撞击造成的眩晕和视觉模糊逐渐消退之后,弥亚看清了面前的景象,那是大团的荧光菌群,成片地聚集在岩石上,发出亮如晨曦一般柔和的白芒。
弥亚顿时大为失望,它知道自己仍然还没有回到地面上,但它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灰色岩石构成的地下洞穴,比刚刚走过的冰河隧道不知要大出多少倍,深邃悠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岩壁突兀的地方附着着密密麻麻的荧光菌团,泛白的柔光,将整个山洞笼罩在一片神秘缥缈的光影之中。一阵巨大的呜鸣声在头顶上方响起,仿佛洞穴深处神秘野兽的嘶吼,弥亚吓了一跳。但随即而来的一股寒流,则让它很快明白这跟刚才在冰裂缝中听见的一样,这是风穿过洞穴的声音。
风从何而来?弥亚下意识抬头,只见头顶的遥远的地方似乎透着星星点点的亮意。果然,穹顶处的岩层很薄,在长年累月的冰雪侵蚀作用下产生了许多裂缝,以至于稀落的雪透过这些缝隙不断落下来,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弥亚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它渐渐高兴起来,这里已经能够听到来自地面的一些声响了,它的恐惧不安消退了很多。但是洞顶太高了,两面的岩壁如同被流水冲击过一般光滑,弥亚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这一刻弥亚感到从未有过的焦急,它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得一眼便可以看见,却无法达到。焦急地转了许多圈之后,弥亚放弃了头顶的光明,转而朝着风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浩浩荡荡的山洞深邃得没有尽头,时而坦荡直落,时而蜿蜒游转,弥亚不时需要费力地翻过一些巨大的形状奇异的黑色岩石。它们有的看起来像倒伏在地的巨大树干,有的则像是某种巨大动物的遗骸,弥亚的身躯穿梭其间,显得格外渺小。两面光滑如水的灰色岩壁上也不时出现一些曲径幽深的小洞穴,如迷阵一般令弥亚眼花缭乱。它只有依靠着敏锐的听觉,紧紧捕捉住那一道时断时续的风声,跟着它,走下去。
弥亚紧张又兴奋,它不知道自己正行进在一条古老的,早已干涸的远古地下河道之中。与北部坚硬的黑色龙岩相比,南部的灰云岩层更容易受到流水的侵蚀。在这片大陆形成之初,南部的地表之下便存留了大量上古寒纪遗留下的冰层。随着地热的变化,大量冰层融化成水,形成波澜壮阔的黑暗之河,通过幽长蜿蜒的地下河道,穿越山岭和平原,源源不断地注入大海。如今时光交替,山河变迁,奔腾的地下河早已完全消失,只剩下一条宽阔幽深的隧道通向遥远的山脉深处。
走在远古河道之中的弥亚很快便发现,自己并非是这条地下河道的唯一发现者。
毫无预兆地,一阵雷鸣般的隆隆声从身后幽邃的洞穴中传来,翻滚着,汹涌着席卷而来,越来越大,仿佛是整个山洞突然崩塌了一般,弥亚吓坏了,没命地飞奔起来。然而那巨大的声浪还是迅速扑了上来,弥亚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覆盖着积雪的地面在震动,头顶岩石裂缝间的积雪簌簌抖落下来,强烈的震撼几乎将弥亚压倒。就在它以为自己要被这倒塌的洞穴吞没的时候,它忍不住扭身,朝后看去。一瞬间,弥亚看见它生命中从未见过的壮美一幕——
无数顶着树杈般大角的,身躯高壮的四蹄动物,宛如黑色的奔腾的巨浪,浩浩荡荡,翻滚着,咆哮着朝着弥亚奔涌而来!
驯鹿群!失踪不见的驯鹿群!
看清驯鹿群的那一刻,弥亚战栗地抖做一团。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对猎物本能的兴奋双重交激着,有那么一瞬间它的头脑变得空白一片,然而下一刻它又迅速地清醒过来,撒开四条腿飞快地逃跑。
然而那些高壮的四蹄比弥亚的四条腿更快,一转眼的工夫,弥亚被驯鹿大潮迅速吞没了。弥亚犹如一只灰地鼠般四处乱窜,在无数条高大粗壮的鹿腿丛林中左躲右闪。那些巨大的覆盖着密毛的蹄子就在它眼前重重地落下,激起澎湃的雪雾,好几次险些踏中它的身体。耳畔尽是那些粗大喉咙里喷出的气流以及呦呦的鹿鸣声,鼻腔被浓厚的食草动物特有的腥膻气味占满了。弥亚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被撞击着,推挤着,翻来滚去,犹如一粒狂风中的小砾。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弥亚以为它已经被那些巨大的蹄子踏碎了的时候,驯鹿群终于散去了。
弥亚从雪堆中战战兢兢抬起头,泛着幽光的雪地消失了,弥亚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宽广深邃的黑色“鹿道”。
在短暂惊讶之后,弥亚猛然醒悟过来,被再一次巨大的兴奋所击中,一瞬间它完全明白了,这就是驯鹿消失的原因,它们改变了迁徙的途径,它们找到了一条新的鹿道!
弥亚兴奋地高呼起来,回声在洞穴中来回激荡。弥亚奔跑起来,沿着鹿道,迎着风的方向,大步奔去。渐渐地,眼前越来越亮,弥亚看到了遥远的前方那一团白光,它知道那不是荧光菌,那是真正的雪光,是太阳照在雪地上的反光!与此同时它的耳朵也清晰地捕捉到了许多声音,它知道那声音来自地面。
终于,一阵刺眼的光芒之后,弥亚看见了覆满白雪的山坡,黑色的巨刺般耸立的松林,以及雪地上那条宽阔纵深的鹿道!它终于回到地面上,得救了!
发出一声胜利的长嗥之后,弥亚失去全身力量瘫倒在雪地上。它实在是太累了: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历险,几次从困境中脱身,从生死线上挣扎着活下来。这对还未成年的幼狼来说,争取来的新生,实在太不易了。
还未等到喘一口气,脚下的雪层颤抖了一下,同时遥远的天边仿佛划过一阵咔嚓的轻微断响。弥亚下意识抬头向山上看去,只见一股弥漫的白色“烟雾”笼罩住了山头。雪崩!
生活在山区的弥亚对这种情景再熟悉不过了,它的身体猛地从雪地里弹起来,飞一般朝山下扑去。然而滚滚雪流却如同白色的巨浪一般顷刻间便扑下山头,瞬间吞没了稀疏的短松林,吞没了地下河的洞口,翻滚着咆哮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席卷而来。弥亚的身体很快被滚在最前的雪流撵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弥亚整个掀翻,它挣扎着跳起来,继续狂奔。然而身体在雪流中迅速变得无法控制,白色的“细沙”迅速缠上了它的四肢,捆住了它的身子,弥亚如一尾搁浅的鱼儿一般死命挣扎着跃起,却又再次沦陷,迅速滑落下去。它不知道自己要滑向哪里,雪屑汹涌地朝着它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里灌进去……它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渐渐连呼吸都无法维持,然而头脑却在这一刻变得很清醒,它知道自己要死了。它很委屈,它一直很努力,在经历了那么多艰险之后,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它努力地把头昂出雪面,用尽自己肺内最后的空气,发出了一串长嗥。
弥亚小小的身躯完全被白色的雪潮吞没。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弥亚觉得自己正在变小,变得很小很小,它仿佛回到了出生的时候,躺在母亲柔软的充满乳香的怀抱里,被热乎乎的粗糙的舌头舔舐着,那样的温暖、安心。再也没有恐惧,没有饥饿,没有一切可怕的阴影和危险……
整个世界在此刻都安静下来。
大多数幼狼在死去之前都会想起母亲的怀抱,因为那是它们一生中所感受过的,最温暖幸福美好的时刻。最后的时刻,弥亚感觉自己听到了狼群的声音,它在心底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