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迟疑,念柳便缓缓走下楼梯。腕间套了两圈细碎的铃铛,摆动间“叮铃”作响,甚是清脆可人。是绿苕帮着从别房姑娘那借的。
原本炸开了锅的房间霎时间安静的像是空了一般。一双双眼睛,或欣赏,或艳羡,或痴迷,或淫邪都定在了一袭红白衣衫的女子身上。她轻盈却沉着的步态,像是朵晨间展开的水莲花,有着不食烟火般的朦胧,似真似幻。
念柳站定在搭好的台子中央。一个坐在近旁的男人,手里茶杯没拿稳,“哐当”摔碎在地上,半晌竟无人去捡。连那刺耳的响声,也像没人听见似的。
“奴家念柳。蒙各位爷今儿个赏脸,这就献丑了。”女人深深福了个身,脸上只淡漠的没有表情。抬头的瞬间,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在人群中朝她展颜。
却是颜天宸。
他?念柳心里一惊,莫不是他也来了么。于是回视了一番人群,却没有颜逸云的影子。
心放了下来,也不知是轻松了不是。宁神间,水袖挥舞,就旋转了起来。
舞是儿时随个萧人女子学的。那女子是萧军中的军妓,上官青云攻城的时候,手下人误伤了她。因为伤得重,又是个女子,他便将她带到府上养伤。女子不恨也不感激,但却颇喜欢念柳的聪颖,闲暇的时候便教了她点萧国的歌舞。念柳本来体弱,并不常习舞,反倒是这段奔放妖娆的北族舞蹈跳得娴熟。
腕上的旋转回绕极多,像一朵朵在空气中开合的雪色五瓣花,伴着腕铃的晃动轻响,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妩媚姿容。
台下的男人早已看的痴痴呆呆一片,流哈喇子的亦不是没有。只待琴声落定,那舞动的身子也停了下来。念柳气息微乱,颊上多出一抹红晕。只以手捂胸微微喘息着,在男人们眼里另是一种挑逗。
“三百两!”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不等开始,便报出了价来。
男人们一阵起哄,腰中殷实的更是一脸势在必得,鄙夷的看着那冒失鬼。
念柳就旁边端了把椅子坐下,只低着头,也不看台下的男人。邬采衣春风满面的走上了台子,指间红帕一抛,嗔道:“徐老爷看您急的,采衣还没叫您喊银子呢,您就忙着要给咱白书姑娘送钱了。”说着,牵了念柳的手,又笑:“要说啊,像白书姑娘这么标志的人儿,就是跑到天庭里寻上半月,怕是也找不着半个。而且啊,咱白书姑娘看家的还不是跳,却是弹,听过的爷们没有不说好的。”
她沉吟半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接着说:“要说白书姑娘还有什么好处,那就得看今儿个哪位爷有福分,自己去寻么了。”
语罢,邬采衣发出一串轻浮而娇媚的笑声,台下的男人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念柳不自在的闭上了双目,只觉心中恶心不已。
“邬大奶奶就别折磨咱们了,快点开始正事,别让仙女儿姑娘等着急了。”台下又有人哄到,邬采衣抛去一个佯怒的眼神,其中风情无限。
“开始当然要开始,只是今儿个有个特别的规矩,谁上谁下,最后得由白书姑娘自己定夺。”
台下的人哪管这些,顿时你喊我追乱成一团。三百两以下的数目自然没人再叫,一开口便是八百一千。
只一会的功夫,数目就飙到了两千多两,男人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像是刚刚肉搏过一般。念柳看着,只觉荒唐可笑,心中虽然忐忑,但还是冷冷的抿了抿嘴唇。瞟一眼颜天宸,他仍是微微笑着坐在人群里,也不看念柳,却是从头到尾还没出过一声。
人声渐渐减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四五个男人还在争抢,最高的出到三千,是个姓李的骑兵长,曾经来念柳房里听过琴;而其中出价最少的也有两千五百两。邬采衣笑得花枝招展,单就这些钱,再给她开一家绸缎坊也绰绰有余了。
“可还有大爷要出更高?采衣这就将大爷们的名号记下,给白书姑娘选着。”说罢,招呼绿衣呈了大红彩纸,给男人们去写名字。
“我也出三千。”熟悉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的调子。念柳心中一沉,他果然……
林南将将走进门来,手里的口袋往桌上一放,沉甸甸一声响。他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只低着头。手边的银子,恐怕是刚刚才从到这个数目。
念柳心里一阵抽搐,仍不抬头。拳心却握出了温热的汗水,伤口似是裂开了,沙沙疼痛。
又是桌椅相碰之声。
颜天宸手中折扇一展,慢慢站起身来,仍是笑得恬淡:“颜某愿出五千两,只求白书姑娘一夜弹曲。”
念柳闻言,原本垂着的眼帘蓦地睁大了,微仰起头,看着刚喊了话的男人。
她满是疑问,颜天宸却仍然一派悠然,朝她笑笑,那笑脸却让念柳如何都读不透。
“这……”邬采衣闻言怔了一下,但旋即又笑的更开,转身向念柳使个眼色。念柳假装没有瞅见,仍是狐疑的看着颜天宸。
“好好,快,给颜公子记下来。妹妹好福气啊,这么多贵人给你捧场。”
念柳起了身,从绿衣手里接过纸来,看着上面并写的七个名字,有六个是日前去过她房里的。
其中自然有颜天宸,例外的那个自然是林南。
“白书姑娘这就上去准备,一会儿便将选着的大爷告诉采衣。”说罢,挥手招呼一应的绿衣红衣们去应酬客人。
念柳转身便要上楼去,人群也又复喧哗了,正是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正是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念柳心中定定的想着。蓦地又有个声音在角落里响了起。念柳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的竟然没找着他。许是他一直低沉着头,许是他一直故意藏着,许是他不过刚刚走进屋子罢了。
那声音让她握着梯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银铃震动,碰撞作响。
颜逸云眸子里阴晴不定,看着停在梯上的人儿,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出一万两。”
骑兵总长见了他那张脸,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被呛死。他在镇北军队里见过十五阿哥几次,虽说都不是正眼,但颜逸云的相貌他却记得。朝廷对官员嫖妓宿娼是明令禁止的,如今若是被他发现自己,那他恐怕性命都要搭上。一时间恨不得钻到地低下去做只蚯蚓。
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念柳没有,颜天宸没有。
颜逸云更没有。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里似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牢牢的抓住,动不得半步。空气都凝结在了空中,发出吱吱痛苦的声响,
咬咬嘴唇,念柳加紧了步子,头也不抬快步走上了楼梯。
那眼神却迟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