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逸云双臂环抱着念柳,将她紧紧裹在怀中。念柳头抵在他胸前,只觉得周身温暖如春,虽然身上仍自隐隐作痛,心底却宁静不已。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没有动。
有些担心绿苕会送晚食来给她,念柳心上片刻分神。她想要离开,却发现潜意识里不忍打破这份僵持,一时进退两难。
颜逸云开口,声音很轻很沉:“念柳。”
他叫她的名字,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她蓦地发现,原来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能被他发的如此温柔,心上满溢着说不出的情绪,一直回环不停。
“恩。”她含糊的应着,似是睡梦中的一丝呓语。
“你可愿跟我回府?”颜逸云犹豫了片刻,话说出口,竟有些磕绊。带她回家的念头,早就不知何时根生在心底,却一直纠纠缠缠下不了决心。发现她是处子,发现他是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让他心中欣喜莫名,甚至有些感激。
但这并不是全部原因。因得此时此刻,当他把她这样拥在怀中,竟兀自有一种感觉:但求永远这样有她再怀。
有她再怀,夫复无求。
他想象着每次踏入生死一刻,都有她依依不舍的眷恋挽留;每次兵戈铁马之战,都能有她一抹倩影在心底支持;每次得胜而归的时候,都能与她分享杀戮的疲惫和凯旋的光荣。
那份幸福,他失去很久,渴望很久。
念柳久久沉默。
他以为她是没有听见,又或者半梦半醒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男人也不逼迫,而是闭着眼缓缓地诉说:
“你可知道,幼时的我,病弱的厉害。那时宫……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对我冷眼相待。他们看不上我,因为父亲只疼爱天宸,却从来不过问我的健康与否。我像个没爹的孩子,只有母亲一人呵护着。”
他停了一停,想是说到了疼痛的地方。念柳心中颤抖,以为他不会继续。然而半晌过后,颜逸云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我还记得,她把父亲赏……给她的那些供果佳品,都精挑细选了,叫下人弄给我吃。我有时沮丧,觉得自己体弱无用,简直是个废物。她就给我讲古代帝王将相的轶事,鼓励我振作。她说:云儿,为娘相信你,将来一定是大熙国最勇猛的战士。我知道她说那些,只是为着顺我心意。因为在她心里,总是希望我过得平和安乐,与世无争才好。”
念柳静静听着,仿佛勾起心底无限心事。手从颜逸云的掌中脱开,轻轻覆上他手背。
颜逸云怔了一下,嘴角添了抹笑意:“可是我想证明给她看,证明我的确不是孬种,我的确可以做一名大熙的勇士。我每日练功,从早到晚不曾停歇,就连年节也少有玩乐。开始的时候,身体承受不住,几次差点丧命。可我并不听他们劝阻,也假装看不见娘亲的眼泪。身体稍好,就又习武弄剑,久而久之,竟真的硬朗许多。”
“十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随镇北军出征。那一战,我斩杀了二十多那伦士兵,还缴回战剑数十。”
听到他杀人,念柳心上一惊,但转而又为他的勇武所动。那伦人与萧人勾结,常常侵犯熙国北境,士兵粗莽无比,甚是难以对付。能以一人之力杀他二十多人,必然是武艺非凡了。
“那你娘亲定是为你自豪无比了?”念柳说的轻柔,心底为他,为她娘亲而隐隐欣慰。
颜逸云身体一绷,良久,长出一口气。
“那时她……已不再人世了。”
念柳闻言,忙抬头去看他。颜逸云眼中又蒙上了一层哀愁,那么遥远,却那么清晰的哀愁。让她心中隐隐作痛,痛的一发不可收拾。开口,语调有些硬梗:
“对不起……我……”
男人却轻轻一笑,把她的手举到唇前,眼睛紧盯着念柳,轻轻的说:“要道歉,就跟我回府吧。”
回府,他竟是认真的么。念柳看着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心上涌起一丝苦涩。刚刚听到他说,还以为自己听错。跟他回府?做什么,丫鬟还是侍妾?亦或者他府上豢养的禁脔?她心中冷笑,话也少了几分温存:
“让我跟你回去,你可有足够的钱赎我出去,足够的钱保我衣食无忧?”
颜逸云愣住了,心上瞬时凉了几分。是啊,他想要她的人,想挽留这份温柔,想把这软玉温香据为己有,怎可能不对她许下些物质上的好处。他既身为阿哥,荣华富贵自然少她不了。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她知道他的地位身份。他希望她跟他走,只是为他这个人,为着和他相守。除此之外,不掺杂半分其他。
这念头未免太过奢侈。颜逸云啊颜逸云,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心上失落,语气却没有更改的温柔轻松。毕竟佳人在怀,其他一切他都可以装作无睹。
“若是我家徒四壁,刚够糊口。你可愿意与我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念柳心中一颤,这句话带给她的波动,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她愿意,她自然愿意,从小到大,她一直向往那样从一而终,纯粹无杂的爱情。
但且不说她现在身不由己,就算她奋不顾身跟他逃走,放下恩恩怨怨自私的活着。他,一个在青楼挥金如土的男人,又怎可能去和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颜逸云,你为何要给我这个承诺,却又无力兑现。
见她良久不回答,他以为她在犹豫。这么说,恐怕更要把她吓的不敢答应了。颜逸云心中略有凄凉无奈,但他还是开口安慰怀里的人儿:
“呵呵,怕了?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锦衣玉食不敢夸口,但衣食无忧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念柳依然不答。
他又将她向怀里揽了一揽,鼻尖抵上她发梢。沉沉的,他耳语道:
“不必急着答复,明日我再来看你。”
一张白净的秀塌,一对相拥无隙的男女。这情景,本应是情意绵绵,温存无限的。
只是这一刻的念柳与颜逸云,都无法抑制的感到一丝落寞。
身体的距离再近,也弥补不了彼此之间的那条沟壑。
天色渐晚,火盆燃烧的温度,抵不上夜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