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青云是个响震熙国的名字。
三十七年前徐州一役。上官将军领七百精锐,竟硬生生的闯入了北夷萧国大营,直捣黄龙,取得主帅首级,使得原本无多悬念的战事骤然逆转。势力急转直下之间,萧国少皇帝自刎南都城头,围军登城而上,终于坐拥地利。
二百余年来流离失所,无所依存的熙国国人竟终得复国,不能不说是一件神妙之事。而熙国四大姓氏上官氏,颜氏,苏氏和程氏的尽弃前嫌,龙虎相携,是复国大业得以奠定得基石。
据说当上官青云的营寨扎住在南京城之时,无数老百姓已然认定,这位令剽悍骁勇,令北人都闻风丧胆的青年将领,将会是熙国的新王。谁料经过半月有余的密议,四姓家族却决定,依然由二百年前皇室的残支——颜氏——登基称帝。
无人知道当上官青云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南走入湘赣之时,他的心中是否是不甘而屈辱的。有人传说,汗血宝马上铁盔敷面的将军,眼角竟有****的痕迹;而有人却说,是上官青云主动将天下拱手相让于颜炎烈,为的是效仿尧舜之举,文治天下,以安劳民。
无论历史真实究竟那般,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帝王将相,君臣有分。颜氏最终坐据南京,归了王室正统。而其他三家,分封了镇南、镇西、镇北将军,割据地方,倒也颇有实力。只是家中女眷儿孙,具置家业于南京城中。一来生活安乐,足食足用;二来显然是牵制地方,稳定军心。
上官青云虽未得坐龙椅,着龙袍。但其地位之显赫,声望之高崇,自是可想而知,少有能及。知天命之年,终于喜得子女,生活似是也再无所缺憾了。如今儿已成人,一十五岁起便扎住军中,习武点兵,骁勇了得。加之南方依山傍海,少有外敌来侵,因而上官青云常留暮风一人伴于军师膝侧。细算下来,这一年里在军中的时日,孩子比老子还要多上几十个日头。
上官青云如此恋眷家里,大半原因是因为上官寒雨这个未出阁的独女。上官寒雨从小就体质犀弱,隔三差五的染上肺热风寒之症。而年岁大了,又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令人侧目不已,颇有其亡母程夜柳的神韵气质。上官青云对女儿家教管束极严,但物质上又是百依百顺的溺爱。只是寒雨性子上也似母亲,爱静少动,不喜铺张,因而十几年下来,却也并未用过什么奢华之物,享受过多少富家小姐的乐子。这更增加了上官青云对女儿的珍视疼爱,一心想为女儿寻一段合适的姻缘。
为得庆贺爱女的二八生辰,上官青云广下请帖,遍邀了四姓家族里面还未婚配的年轻俊才。一时间,上官家的府邸可谓门庭若市,就连久不联系的唐表亲戚,也都从四面八方而来。当然,他们为的,不只是一睹传说中仙子似的上官小姐芳颜,更是希望能借这一段亲事,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酒席间觥筹交错,应酬响和之声此起彼伏。上官青云颇有深意的环视着屋中的年轻男子,目光定在席正中刚刚落座的十三贝勒身上。
只见十三贝勒颜天宸右手执一把细制檀香扇,左手颇为自得的轻握茶杯,似是在玩味其上的梅花纹饰。凤眼薄唇,面白如玉,鼻庭饱满精致,风liu淡雅竟有些似女子。而眼角嘴边的一抹倜傥玩谑,又无疑昭示了他翩翩公子的身份。这样一位令无数女子倾心向往的皇室公子,竟是二十二岁了还未纳正室,的确令人有些不解。
“贝勒爷可是对这茶杯子感兴趣?”上官青云缓步走到颜天宸近旁,微笑道:“这是老臣的侄儿从两广地区带过来孝敬的,还有一套至今未曾启用。您若有意,我叫下人包裹好了送到府上。”
听到上官青云突如其来的问话,颜天宸也不吃惊,显然是早已察觉到了他的靠近。他轻轻把杯子放回原位,抬头便也笑道:“不必劳烦了。只是觉得很似溪宁常用的那套,只不过她那是红梅,这只却是墨梅,一红一墨倒是颇有些搭配。”
“原来格格处也有相似的杯子,改日小女进宫与她叙旧,我遣她給格格带去。”
“早听闻老叔叔千金与溪宁关系亲如姐妹,只是未曾一见小姐芳容。今日特来为郡主庆生,希望不会令在下失望而归。”颜天宸如此说辞,脸上表情却依旧陈静淡雅,不显一丝汲汲之色。上官青云不禁在心中赞叹:早听闻十三十五贝勒具是人中龙凤,今日晤面交谈,果然儒雅非凡。婉枝的这两个儿子,真是……
想到程婉枝,上官青云心中不禁一阵抽痛。他轻叹一口气,却不想自己细微的举动早被颜天宸悉数收进视线之中。颜天宸微微眯了咪眼睛,直视着这位开国首功之臣。以他的功勋地位,就连身为皇子的自己都要敬上三分,恐怕以叔侄相称亦不为过。只是上官青云十分忌讳僭越之举,因而如非特殊之时,君臣之礼仍是不曾减免。
上官青云很快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他朝颜天宸微微一欠身,口道:“老臣这就遣将小女出来,为众宾客奏上一曲,以助酒兴。”
青纱帐缓缓垂下,众人不禁停杯屏息。只见幔帐后面袅袅婷婷走出一妙龄少女,以鹅黄色绸缎半掩口鼻。素白长裙垂及地面,群摆处泛起层层卷卷的细纹。女子缓坐于古琴一旁,玉指轻拂,曲韵已如开春之水般,汩汩流泻而出。
琴声如梦似幻,飘渺难着,席间宾客们已是个个双唇微张,成惊异之色。不知是为奏曲人的脱俗气质,还是为其靑葱十指间的超凡技艺。
看着众人呆痴的表情,上官青云不禁暗自微笑。这弹琴的女子实则并不是上官寒雨,而只是府上最出挑的一位艺姬。这一段抛砖引玉之后,上官寒雨再复出场,那才是真正震惊四座之时。
对女儿,他有这个自信。
正当屋堂里弥漫着轻扬缓畅的琴曲之时,突然有一家丁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宴席。他一脸惊急之色,步下更是踉踉跄跄,左倒又晃,生生踢到了几把木椅。
上官青云正欲发作,却见那家丁已连滚带爬的伏到他脚下,声音中竟带着哭腔:“老爷,外面围了好多兵。他们……他们说要奉旨搜宅,还说谁敢阻拦,就……就杀无赦。”
上官青云惊得退后一步,额上渗出一丝冷汗。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出生入死之人,因而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他拉起地上的家丁,用威严镇静的声音命令道:“别慌,把头抬起来,一字一句的把事情说清楚。”
话音刚落,门又被一把推开。几个着甲戴盔之人,径自目中无人的踏进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