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正处于那场文化大革命的末期。当时是全盘的计划经济体制时期,所有的小商小贩都是非法的。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校门口来了一位挎着竹篮的大叔,他一看有学生出来,就小声喊着:“藕盒,好吃的藕盒……”
大大的厚厚的香喷喷的藕盒,五分钱一个(最主要的是因为那时很少见到卖零吃的)。有不少同学们都掏出了自己的零花钱,买上一个两个的,美滋滋地吃着。
我也买了一个,确实很好吃。
所谓的藕盒,就是用两片圆圆的厚厚的藕片夹上一些水饺馅似的肉馅,再在外面裹上一层大概是用鸡蛋和成的面糊,然后用油炸熟的。
大叔很干净,也很细心。他总是用一片新鲜的荷叶包上藕盒,再轻轻地递到你的手上,从不用手直接触碰酥黄酥黄的藕盒。
第三天,当大叔正给我包藕盒时,两个穿蓝色制服的工商所的人员突然出现在大叔面前,没等大叔反应过来,他的竹篮已被他们提走。
大叔呆呆地愣了一阵,把我的那枚硬币退还给我,呐呐地说:“公家不让卖,咱也没办法,以后到大叔家去吃吧。我就住在街西头,我家门口有一颗大槐树,很好找的,到我家去吃,我就不收钱了……”
我就说:“公家为什么不让卖呢?你做的很好,卖的又不贵。”
大叔说:“这是政策,我根本就不该有这种想法,是我不对,你快去上学吧,该上课了。”
我一步三回头地跑进校门。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卖藕盒的大叔,当然也没到他家去吃过藕盒——他说不要钱,谁还好意思去。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离别了家乡,在离家乡很远的外地上学、工作和生活。今年春节前夕,我回老家探望亲友时,有几位乡党邀我到镇上(与我的村庄一河之隔,我当年就是在那里上的小学)的一家据说很有名气的酒楼去聚聚。
我欣然前往。
待我们杯来盅往地喝得差不多时,有人喊上饭。就有服务生端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藕盒。服务生一边往桌上放大盘一边拉着长腔说:“老板赠饭,各位慢用。”
我就好奇地望着藕盒,好奇地自语道:“见过老板赠菜的,还真没听说过老板赠饭的……”
一位乡党就接过我的话茬说:“这店里的藕盒,既可当饭,也可当菜,是一道传统的特色佳馐。店老板就是靠这藕盒起家的,广洋也许还没吃过吧?”
“吃过、吃过,”我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起一个藕盒打量着,“我二十多年前就吃过的,而且就是这种藕盒,在这个镇上……”我说着说着,就把目光锁定在窗外的一棵大槐树上,心中唤起悠长的记忆。
就在我正想给大家讲当年的大叔和藕盒时,一位笑容可掬的老人,从二楼上走下来,他投来的目光一下子就把我从记忆中拉回来——这不就是当年的那位大叔吗?!
没等我招呼,老人就抢先一步说:“你刚才说的,我在楼上全听到了,你吃过我当年用竹篮挎着卖的藕盒吗?”
“不光是吃过,”我肃然起立迎上前去,“您老的竹篮被工商所的人员提走时,我是唯一的目睹者……您老还卖着藕盒呀?”
“何止是卖着藕盒,”一位乡党插话说,“他老人家就是靠这藕盒,成为全镇的第一个万元户、第一个十万元户、第一个百万富翁……这整座大楼都是他老人家的。几年前,他老人家就坐上奥迪了。”
我就握着老人的手说:“您真了不起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老人一边让我坐下一边亲切地说,“这不都是出自本人的一点想法嘛,当年公家不让干,后来改革开放了,我就重操旧业,由一开始的竹篮,到后来的小店,再到现如今的酒楼……”
临分手,老人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只要有个想法,并坚持着去干,就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