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经典超译本·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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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08假设另一个护卫者全身心致力于身体锻炼,胃口好,食量大,浑身的劲儿使不完,却从来不修习文艺和哲学,一开始,他会变得身强力壮,充满自信,比原来更勇敢。但若一直怕见文艺之神,结果会怎么样呢?因为他从没尝试过学习知识,对于辩证推理更是一窍不通,他心灵深处可能存在的爱智之火光势必会越来越暗淡微弱。由于心灵没有得到启发和培育,感觉和接受能力没有得到磨炼,他就会变得不识事理,毫无微妙体察世事的智慧。这种人厌恶理论,远离文艺,不懂得用论证说服别人,而是像野兽般喜好暴力,用蛮干达到自己的目的,生活也很粗野,无知无趣,不懂规矩,根本没有雅致的概念。

109音乐和体育,这两种技艺服务于心灵中的两个部分——爱智部分和激情部分,二者无法割裂,而应和谐统一,张弛有道,相辅相成。能把音乐和体育配合得最好,使这二者比例适中地造福心灵的人,我们称之为最完美、最和谐的音乐家,远比仅仅知道用和弦来演奏的音乐家更高级。

110最好的农民是最善于种田的人。最好的护卫者是最善于护卫国家的人。首先,他们应当有护卫国家的智慧和能力;其次,还应当真正关心国家利益。人总是最爱和自己有一致利益、得失与共、祸福相依的东西,最爱什么,也就最关心什么。所以,我们必须从所有护卫者中选出最爱国的佼佼者,他们最愿意鞠躬尽瘁,毕生为国家利益效劳,绝不愿做任何不利于国家的事情。我们还要随时考察这些护卫者,看他们是否能终身坚守护卫国家的信念,能否不离不弃,无论诱惑或武力都不会让他们变节?

111信念之消失,或为自愿,或为不自愿。一个人学好了,错误的意见就会自愿自动的消失,而一切正确的意见都是不自愿被离弃的。人们总是不愿失掉好东西,坏东西则尽弃不恋。在真理的问题上也一样。得到真理,得到反映真实的信念,这是绝对的好事。因为受骗而得到了虚假的信念,这是绝对的坏事。谁都不愿意被剥夺正确的意见。当然,有些信念是被巧取豪夺了,也就是不自愿地消失了,比如说,一个人被欺骗诱惑或被强力压迫了,好的信念因此被放弃了。被强力压迫,是指有些困苦或忧患逼得人们改变本意。被欺骗诱惑,是指人们经过辩论,被他人的巧言令色说服了,或者经过一段时间淡忘了,不知不觉间背离了初衷,又或是受享乐引诱,忘了初衷。要知道,凡是带欺骗性的东西,总有魔法般的迷惑力。

112该如何寻找坚持原则、孜孜不倦地捍卫国家利益的护卫者呢?必须让他们从幼年时起就工作,并在工作中考察他们。若有人忘掉原则,受了欺骗,我们只能舍弃他。其次,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我们要在这个过程里考察他们能否见贤思齐。第三种历练更严峻——就像牧马人把小马带到嘈杂喧哗的地方去,看它们怕不怕——我们要把年轻人先放到贫穷忧患中去,再让他们置身于锦衣玉食之中,同时,事无巨细地观察他们的细微反应,看他们受不受外界的引诱,能不能经得起两种极端的考验,始终不改初衷?能不能匹配他们所受的文化教育,维持身心的和谐和良善?经受住这种考验的护卫者才是对国家最有用的贤才。

113从童年、青年乃至成年经过了无数次考验,依然无可指摘——我们选定这种人为国家的统治者和护卫者,让他生时荣誉,死后为他举行公葬等纪念活动。统治者和护卫者最完整的含义是: 他们对外警惕敌人,对内关爱朋友,以使朋友和敌人都不敢危害城邦。护卫者中的年轻人可以担当辅助者,负责执行统治者的法令。

114很早以前,在世界上许多地方流传过腓尼基人的传说,或许可以称之为高贵的假话,因为故事的宗旨和影响是好的,可以使他们爱护国家并互相爱护。最好先让统治者相信这个故事,然后再使城邦里的其他人相信——实际上,他们是在地球深处被孕育、被陶铸成的,他们的武器和装备也是在那里制造的。地球是他们真正的母亲,抚养他们长大,再送他们到世界上来。就算我们教育和培养他们,他们仍然要把生养自己的土地看做至高无上的母亲,此生不忘恩情,因而保家卫国,御侮抗敌,也因此能够团结一致,恰如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115故事继续讲道: 他们虽是一土所生,但老天铸造他们的时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黄金,他们就堪当统治者,是最宝贵的人。辅助者的身上被加入了白银,他们就成了军士。在农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则融入了铁和铜。但是,世事错综变化,这种特质不一定能够世代相传,有时,金父生银子,有时,银父生金子。所以,上天给统治者的命令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要他们成为后代的最佳护卫者,尤其要有火眼金睛,看清后代灵魂深处究竟隐藏着哪种金属、哪种特质。神谕有言,“铜铁当道,国破家亡”。如果统治者的后代的心灵里混入了废铜烂铁,他们决不能稍存姑息,应当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放到相应的岗位上——去做农民或工人。如果农民、工人的后辈中发现天赋中有金银禀赋,统治者也要予以重视,大力提拔他到护卫者、辅助者中去。

116护卫者的住所无需冬暖夏凉,因为营房不是商人的豪宅。对牧羊人来说,如果把看管羊群的猎犬养刁了,或因放纵、或因饥饿、或纵容了坏脾气,它们就不像牧羊犬,反倒像豺狼一样去欺负、伤害它理应去保管的羊群,那简直是世上最可怕、最可耻的事了!基于同样的道理,我们要用力所能及的一切方法,来防止护国卫家的助手用坏猎犬的态度来对付人民,乃至恃强凌弱,忘了自己本该是百姓的好朋友,反倒摇身变做野蛮主子了。

117事实上,只要护卫者受过真正好的教育,就无须担忧衣食住行的问题。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会说,我们必须给他们提供住处和器物,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从而安心去做优秀的保卫者,否则,他们一无所有,岂不是逼他们在老百姓中间为非作歹吗?优秀护卫者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 第一,除了绝对的必需品以外,他们不得有任何私产;第二,房屋或仓库应该是公有的,不属于他们任何人。护卫者的食粮由其他公民提供,作为他们智勇双全保家卫国所应得的报酬。食粮应按需定量分给,既不造成多余的浪费,也不使他们口粮短缺。他们必须同住同吃,平日里也像在战场上一样。

118至于金银,统治者和护卫者就免了,因为神明早已给了他们真金银,那是深藏于心灵深处的纯洁神圣的至宝。与此相比,人世间的金银却是罪恶之源。他们不该把两种金银混为一谈,灵魂不该被世俗的金银玷污。放眼整个城邦,只有统治者和护卫者不该与金银发生任何关系,甚至不该接触,居室里不许纳藏,身上也不许有金银装饰品,也不能用金杯银杯喝酒。这就是他们拯救自己,并拯救他们深爱的国家的正确做法。

119如果护卫者得到了一些土地、房屋或金钱,就该拿去搞农业、做买卖,这就是说,他们不能再搞政治,也不能再做护卫者了。否则,他们就会从人民的保护者蜕变为人民的敌人,堕落为暴君。他们会恨人民,人民也恨他们。如此下去,他们还免不了算计百姓,百姓也要图谋打倒他们;他们就将陷入恐惧,相比于外敌,他们会更惧怕人民。结果只能是——他们和国家同归于尽。

120有人会反问: 难道护卫者完全得不到幸福吗?城邦是他们的,他们却注定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不能如常人那样获得土地,建造私宅,置办奢侈的家具,用自己的财富献祭神明,款待宾客,换来神和人的欢心;也不能有金银以及渴望幸福的人们所能拥有的一切享受。难道,护卫者非得一穷二白吗?对于这种质疑,我们应该主动补充几句: 护卫者只能得到吃的,再无其他报酬,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没钱给爱人买礼物,更不能像世俗公认的幸福的人那样随心所欲地花钱……诸如此类的享受一概都不能有。

121这样规定是有理由的: 护卫者这样生活,恰恰应该被认为是最幸福的。因为,我们建立这个国家并不是为了让某个特定阶级独享特权幸福,而是为了让全体公民得到普遍而深远的幸福;因为,只有在这样一个国家里才最有可能找到正义。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塑造出一个幸福国家的原型——不是为少数人的幸福造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而是一个整体幸福的国家。假如城邦建设得糟糕,你只会看到不正义。不妨把正义国家和不正义国家作一番比较,也许我们就能判断出哪一个更幸福了。

122如果我们让农民和陶工穿金戴银,华服披身,整日在温柔乡里吃喝玩乐,至于地里的活儿、工坊里的活儿,随便他们爱干多少就干多少,假设所有人都这样,全国人民难道就幸福了吗?不会的,农民不成其为农民,陶工不成其为陶工,没有人各司其职,也就不再是组成国家特定部分的那种人了。换言之,那只是在宴席上饮酒作乐的人,并不是履行对国对民职责的公民。

123这种现象出现在农民或工匠身上,问题还不算太大,他腐败了、懒惰了,顶多不愿干活儿。但是,如果护卫者也荒疏了保护法律和国家的职责,就可能害得整个国家毁灭。护卫者必须坚守其责,国家才会有良好的秩序和幸福。我们要的是真正的护卫者,而不是覆国者。因此,我们必须先劝导护卫者及其辅助者,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事,其后也要同样劝导其他人。这样一来,整个国家的发展才会井然有序、和谐美好,也就是说,每个阶级都能得到理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124贫和富,都能使技艺退化。陶工变富了,他就不会再勤苦地磨炼手艺,难免日益懒惰马虎,不进则退。但是,如果他没有钱,连工具器械也买不起,也不能精益求精,更不能把儿子或徒弟教好。富,教人奢侈、懒散;贫,害人粗野、低劣。两种变化都会让当事人渴望变革。因此,护卫者必须尽一切努力防止贫和富悄悄潜入城邦。

125如果国家钱不多,物资不丰富,如何应对战争呢?特别是不得不和富足而强大的城邦作战时?毋庸置疑,抵御强敌是很困难的,但是,和两个强敌作战反倒容易些。如果我们派遣使节到其中一个敌国去,据实相告: 我们没有金银,法律也不容许我们有,但你们可以有,不如请你们来帮助我们作战,你们尽可掳掠另一个敌国的财富。有谁愿意去和精瘦却强悍的狗打架,而不愿意和狗一起侵占弱小而肥美的羊呢?

126无论什么样的国家,穷富都会为敌,国家也会因此分成敌对的两部分,每个部分的内部还会出现许多更小的对立团体。你可以把它们当做许多个小国家,把一些小国的财富、权力或人口许给另一些,那你的盟友就会增多,敌人就会减少。只要一贯谨慎地执行这种策略,这个国家就会变成最强大的——不是名义上的强国或仅是规模上的浩大,而是名副其实的国强民富,即使它只有一千名战士也不要紧。

127因此,当政者在考虑城邦规模、疆域范畴的时候,应该规定一个底线,一个限度。什么限度最佳呢?国家壮大,但能保持统一,这就是最佳限度,不宜逾越。这是我们必须交给护卫者的又一项使命: 让国家既不要太弱小,也不要徒有其表的辽阔,而应该尽一切力量守卫足够广阔,绝对统一的城邦。

128还有一个使命相对容易些: 如果护卫者的后裔变低劣了,应把他归入其他阶级;如果低等阶级的子孙天赋优秀,应把他提升为护卫者。用意在于: 全体公民无例外,每个人天赋适合做什么,就应派给他什么任务,以便大家各就各业,一个人就是一个人,而不是多个人,以此构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而不是分裂的多国。

129我们责成统治者完成的这些任务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只要当政者把精力集中在头等大事上就行了,那就是——教育和培养。毋宁说,这是他们完全能解决问题的事。人们受了良好的教育,就能通情达理,也就容易明白: 凡事都应本着一个原则——朋友之间不分彼此,而且,国家一旦很好地运转起来,就会像轮子促动前进,速度会越来越快。长远来看,基于良好的培养和教育,国民就会拥有优良的身体素质,就能生育出比上一代体质更好的后代,有利于基因的进步。

130国家败坏,常常是在不知不觉中渐变的,对此,理想国的领袖们必须保持警觉。只要国家根本大法没有变动,音乐和诗歌的风貌也不会嬗变。所以,他们不能眼看着体育和音乐形式随心所欲的翻花样,乃至颠覆既有的秩序。比如,每当有人说最爱听新歌新诗时,他们应当为此担心,因为人们可能认为那不仅仅是新词新曲,而是新种类的诗和歌,所以,领袖不能主动称赞,还应当明确地指正创作者的意图。要知道,文艺的任何翻新对国家来说都是危险的,如果能预先制止那就最好。

131古希腊语中的“非法”,除了道德上的含义外,还暗示音乐中不符常规的翻新。就像一种好玩的游戏,最容易对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它会一点点渗透到人的性格和习惯中,再以渐强渐大的力量流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再由人际关系肆无忌惮地流向法律和政治制度。所以,孩子的游戏必须符合法律精神。如果游戏是不正当的,孩子们很可能会在游戏中不经意地违法,就不可能成为品行端正的守法公民。因而,我们不能小看游戏或歌曲,如果孩子们从小能在游戏中借助音乐养成法律精神,时时刻刻支配他们的行为,那么,他们长大后,这种守法精神就会自动反对不法的娱乐,就算外部发生什么变革,他们的心灵也能很快回复到正常秩序。

132孩子们在合法的优质教育中长大成人,就能自主地重新发现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似乎已被遗忘的老规矩,例如: 年轻人看到年长者来到,应该肃静,起立让座,以示敬意;对父母要尽孝道;注意发式、袍服、鞋履的洁净端庄;保持体态优雅,举止从容……真把这些规矩订成法律,其实也挺傻的。要知道,有些法律仅仅是把条款写在纸上,事实上得不到遵守,徒有虚名,也就不会持久。那么,如果不靠律法规定,又能怎样保持良好的传统呢?一个人从小所受的教育把他往哪里引导,就能决定他成年后的价值取向。

133对于优秀的人,把太多法律条文强加给他们是不恰当的。需要遵照什么规则,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譬如人们在市场上交易时的商务问题,和手工工人的契约问题,关于侮辱和伤害等民事案件的起诉,陪审员的遴选,必须征收的税务问题……像这些商务、公安、海港贸易的规则,对有良知的人来说,并不需要把一切都订成法律。只要神明保佑他们能保住我们给他们订定的那些基本法律,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