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马克思美学对西方近代经典作家充满了深刻的理解。在这方面,马克思特别谈到了莎士比亚与歌德的重要意义。马克思对莎士比亚的欣赏,主要表现在艺术家对金钱本质、社会本质和人性本质的形象生动的想像和说明。马克思的丰富艺术实践活动说明:他相当关注艺术的社会文化内涵。相对而言,马克思对歌德的浮士德形象的重视,是因为浮士德代表了人对生命价值的追求,而且,这一形象深刻地揭示意志在人的社会存在中的决定性影响。马克思不是抽象的思想家,他十分重视伟大思想家对人类精神生活与社会生活的自由想像。柏拉威尔指出:“从1835到1841年间,马克思有以下几方面的表现:他所怀有的那种从事文学创作的欲望,本国有才具的人没有哪个在这方面比得上他;他倾向于批判别人对待生活和学识的态度,从而在这过程中建立起自己在这方面的态度。他对于文学作品的影响、对于它所体现作者意图和时代的方式感到兴趣;他把文学批评的术语转用到人类活动其他领域去的那种爱好逐渐增长。”柏拉威尔:《马克思与世界文学》,梅绍武等译,三联书店,1980年,第42页。这些评价,符合马克思的文学艺术解释倾向。
第三,马克思美学特别重视激进主义诗人与诗歌的中心地位。马克思对海涅充满了欣赏和理解,这是因为海涅不仅是革命的诗人,而且也是德意志民间诗人,他通过诗歌表达了德意志人民的伟大精神意志,这是人民的力量,也是劳动者的力量。他不仅关注民间的歌声,而且也重视民间文化精神,十分有趣的是:作为两种完全不同意义上的伟大哲学家,马克思与尼采共同表达了对海涅的伟大欣赏。在尼采看来,海涅是德国抒情诗人中的最伟大的诗人,它以生动而迷人的民间诗歌诠释真正的德意志理想;马克思则特别肯定海涅的革命精神、批判精神以及对德国文化的深刻认识,与此同时,海涅对工人阶级的同情也引起了马克思的重视。柏拉威尔指出:“这种交往无疑都对他俩发生影响,一方面鼓励了海涅把他的讽刺政治诗写得比以往更激进,一方面促使马克思继续阅读海涅的作品,以致使他自己的文体在某种程度上留下使人觉得出的影响痕迹。”柏拉威尔:《马克思与世界文学》,梅绍武等译,三联书店,1980年,第91页。应该说,这个评价是公允的。
第四,马克思美学对艺术中的反抗者形象充满了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例如,普罗米修斯等,在马克思的诗歌创作和文学理解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马克思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伟大批评者,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资本主义文化的本质,也看到了这一文化所赖以存在的私有制基础。马克思毕生反抗资产阶级的社会文化制度,试图创造崭新的共和国,让全世界无产者和劳动人民真正获得自由解放,真正能够获得幸福。他阅读了大量的文学,对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富有牺牲精神的英雄形象,极力歌颂,就希腊作品,马克思说:“在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里已经悲剧式地受到一次致命伤的希腊神,还在琉善的《对话》中喜剧式重死一次。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的呢?这是为了人类能够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诀别,我们现在为德国当局争取的也是这样一个愉快的历史结局。”马克思:《〈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5页。这是马克思通过艺术形象分析对艺术价值的伟大理解。在马克思的毕生活动中,他还没有充裕的时间去领略和理解人类的全部的艺术遗产,特别是东方的艺术文化遗产,但是,在马克思的美学价值取向中,可以看到,马克思重视古老的神话艺术,重视人文主义价值的艺术,重视具有反抗精神的艺术和形象,由此,我们不难理解马克思对人类艺术遗产的批判继承态度。马克思重视民间的艺术,重视真正的人文主义的艺术,重视具有自由反抗精神的艺术,这代表了人类艺术的正价值方向。马克思对人类艺术文化遗产的自觉继承,告诉我们:美学中应该创造富有神话精神的形象,创造伟大的叛逆者形象,为无产者和劳动人民而创作,对民间文化中的美丽精神进行歌颂,对伟大艺术家对人类社会本质和人性本质的深刻理解表示充分肯定。
6.4.5.马克思美学的发展与马克思主义学派的形成
马克思美学的形成,是历史的过程,但马克思美学的发展,则是不断阐释的过程。马克思主义美学,是由马克思开创的,经过无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断推进发展而形成的审美理论价值形态,这一价值形态,不同于东西方传统的美学价值形态,更不同于经院主义美学价值形态。东方传统美学强调审美与伦理,审美与礼教,审美与人性之间的关联,把仁、礼、义等人格精神充实到审美理论之中,并把礼和乐,把静和养气作为美的最高境界。这种美学精神,注重从现实生活中逃离,只是自我平衡的精神学说,至于如何改变现实社会,减弱异化劳动,反抗专制社会,这种美学表现得特别消极。传统的西方美学与之不同,它更强调审美与认识,审美与意志,审美与神学之间的关联,因而,审美理论中蕴含着科学主义精神和宗教主义精神,虽然也有伦理主义倾向,但其主导精神是强调“审美对人的解放作用”。至于现当代经院主义美学价值形态,虽有不少人标榜为马克思主义美学,在我看来,由于它们背离了马克思美学的基本精神,实质上,是反马克思美学的。马克思美学和文艺学在20世纪独成一派,与西方美学和东方美学价值形态相对抗,成为“第三大美学价值形态”;正是由于马克思美学的独创性,同时,还由于无产阶级的革命政治力量的推动,当代中国把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确定为美学思想的中心任务,极大地推进了马克思美学在中国的发展,它与东方传统美学和西方现代美学构成多元话语系统。从根本上说,马克思美学之所以独成一派,主要是因为马克思美学自身所具有的极大独创性。马克思站在政治经济学立场上,站在社会学立场上,站在唯物主义立场上对美和艺术问题的讨论,确实具有划时代意义,它使美学这门超越性的、心灵性的、精神性的科学,成为人类生活现实中不可缺少的生命哲学和实践哲学,这种美学所具有的现实性意义,怎么估价都不会太过。
一些权威的马克思主义者,过分强调马克思美学的正统性,这就导致一些关于马克思的美学阐释常被认作是非马克思主义的,仿佛马克思主义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这种情况,在西方也时有发生,例如,卢卡契曾被看作反马克思主义者。法兰克福学派、法国存在主义和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也常受到正统马克思主义者的攻击。我国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一些人认为,只有“我的阐释”是合乎马克思主义的,一些新的解释,便视作反马克思主义的。异化问题、人道主义问题的讨论,就是典型事例,这种理论的保守性,必然导致解释的单一性,而解释的停滞必然导致思想的重复和封闭。当代学术界关于马克思主义美学之争,实质上,是正统与非正统之争,没有必要把马克思美学看作神圣不变的思想价值体系。马克思美学不是宗教神学,只有在中世纪,才会发生攻击神学被送上绞架的专制性悲剧。对于马克思理论,特别是美学思想的发展,需要多方理解和阐释,这样,必然使马克思主义美学呈现为自由开放的系统。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发展,必然要容纳诸多学派,与不同的思想形成对话,因为我始终以为,马克思美学有其他美学思想所无法取代的独创性和社会价值,而且,马克思美学所具有的革命性是划时代的,超越了所有的纯粹美学理论价值形态的思想价值。我不主张把马克思美学的哲学形态仅仅理解成历史唯物主义实践美学,也不主张只讨论“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这一确定性的论断。必须承认,马克思美学,在无产阶级革命的推动下,在全世界形成一股新思潮,它所具有的力量极其巨大。马克思美学在当初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它所具有的特殊的叛逆性被许多人视为洪水猛兽,在20世纪的教条主义研究中,马克思主义美学竟然成了价值形态性的保守哲学,这的确是真正的反马克思主义的解释。马克思美学必须得到发展,虽然俄苏美学界和中国以及东欧美学界曾经铁板一块,确立了马克思美学价值形态的神圣不可动摇地位,但事实证明,现在都有所改变,即,马克思主义美学必须进行新的阐释,得到“现代性言说”。马克思主义美学与存在主义的美学、精神分析学,还有语言哲学,包括东方美学已开始形成多元对话,同时,它还与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共同形成了文化思潮,马克思美学得到了新的发展,展示出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