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观念与中国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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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养生与修炼——养生中的传统哲学(2)

一个时期来,动与健康似乎讲得多了点,而静的一面则大有被忽视之势。就传统养生长生术来说,长期以来讲究动与静的辨证结合,总体上看中国养生术重视静的比重似乎还占着主导地位。

《素问·上古天真论》在谈圣人的养生法的时候说:“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这就一语挑出,在静的养生法中,既要顾到内无思想之患,又要顾及到外不劳形于事。

关于静对养生的作用,《素问·上古天真论》有着极为精辟的论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唐代注家王冰的解释是:“恬淡虚无,静也。法道清静,精气内持,故其气从,邪不能为害。”同上。这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恬淡虚无,虚极静笃,其体内精气就会内持而不耗散,从而使得外邪无可乘之机,病无从生。这里,“恬淡虚无”的关键在于息心宁神,因为《素问·灵兰秘典论》说:“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心是类似于君王地位的人体官能,如果心有所动,则神不宁,又何清静之有?

养静图

心是藏神的,心动则神疲,性静则形逸。这种观点,西汉时期淮南王刘安在他的《淮南子·原道训》中也有所反映。书中说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夫精神气志者,静而日充者以壮,躁而日耗者以老。”刘文典注:《淮南鸿烈集解》,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42页。可是,心动或性静,又与七窍感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为此,他在该书《精神训》中又说:“孔窍者,精神之户牖也。”为使精神不乱,则抑制感官无限制的需求,就势必提到养生的议事日程上来了。

三国时期的著名学者嵇康著有《养生论》一篇,是有关传统养生理论的重要文献。《养生论》在探讨精神与体魄关系的时候,提出了“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的理论。他说,人感冒了,吃药发汗,每每不能奏效,而心中愧悔之情交集就能大汗淋漓;人一顿不吃,便急于进食,而曾子为父母之丧举哀,竟能七天不吃饭;人一到天黑时分就生倦意,而内心焦虑忧伤,却能彻夜不眠;人用劲刷理发,用美酒壮颜,获得的效果是有限的,而壮士发怒,赫然变颜,怒发冲冠,气冲霄汉。这些都说明精神对形体的控制作用。就外在的形骸和内在的精神来说,精神是形骸的君主,是起关键作用的主宰力量。为此,他在剖析一些养生家一方面幻想长寿,另一方面又难以彻底割弃情欲的心理状态后,提出了只有从思想上清醒地认识到“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才能真正做到事实上的“形神相亲,表里俱济”,否则心想名位而强加抑制,总是多此一举的无用功。

但是,精神上的养静远比形骸上的养静要难得多。为此,《养生论》所说的“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就成了平时精神上养静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于人是社会的产物,存在决定意识,因此要在这个声色犬马、充满诱惑的社会上摒除一切精神上的干扰,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对此,嵇康在《养生论》说:“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勿顾,非贪而后抑也。”洪丕谟:《中国古代养生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5页。嵇康指出,对于“名位”、“厚味”等种种欲念,要放到“伤德”、“害性”等理性的高度上去认识它,然后才能从根子上加以彻底的拔除,否则“欲而强禁”、“贪而后抑”,是丝毫也起不到作用的。

隋唐以后,有关静与养生的文献,更是多得不可胜数。明代万全《养生四要》发挥《内经》养生思想说:“心常清静而神安,神安则精神皆安,以此养生则寿,没世不殆。”“心形则神不安,神不安则精神皆危,使道闭塞不能,形乃大伤,以此养生则殃。”同上,第86页。清代曹庭栋《老老恒言》则认为,虽然“养静为摄生首务”,但这种“养静”,并非要使心无所用,如“槁木”“死灰”,方才称得上为养生之道。这就把从古以来清静无为的“养静”之道,赋予有为而静,由动返静的积极意义。

总之,中国养生术追求的最高境界是“自然”,这种境界很具有几分禅味。唐代诗人李翱曾写过一首诗,出神入化地表现了这样一种境界,诗云:“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语,云在青天水在瓶。”空灵、宁静、恬淡、洒脱,令人拍案叫绝。

五、调摄养生

在“以理养静”的认识基础上,古人又有一种“调摄养生”的养静之法。说是“基础”,这是因为如果缺乏这种认识,对于情志的调摄,无论如何也只是一句空话。情志的调摄多种多样,然而总不外节思虑,和喜怒,去悲忧,而其中的关键则在于“知足常乐”。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知足乐观的人心里总是放着一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尺子,处处和不如自己的人相比,这样就容易遇事通达。否则精神煎熬,处处苦境,怎能不未老先衰?所以,明朝学者石天基的《却病歌》说:

人或生来气血弱,不会快活疾病作。

病一作,心要乐;心一乐,病都却。

心病还将心药医,心不快活空服药。

且来唱我快活歌,便是长生不老药。洪丕谟:《中国古代养生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7页。

在当代的手机短信文学创作中,有一些谈精神清爽与健康关系的作品,有益于我们加深对养生的理解:“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常与知己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愿你快乐一天天。”这里谈的是乐观主义的人生观,其实质也是一种精神养静的修炼。

除却精神上的养静,形骸上的养静也是以静养生的一个重要方面。关于形骸上的养静,历来方法虽多,但集中起来,大致可归结到“打坐”和“调息”两个基本点上,正如《养生四要》中所说的那样:“人之学养生,曰打坐,曰调息,正是主静功夫。”

由于心为形主,精神主宰形骸,所以形骸的养静功夫,自然还得从精神的养静功夫中得来。假如心一妄动,那么形骸上的养静,便就徒有其表了。为此《养生四要》指出:“但要打坐调息时,便思要不使其心妄动,妄动则打坐调息都只是搬弄,如何成得事?”

打坐的方法多种多样,有作为气功一类的静坐,也有作为僧道修行之法的瞑目趺坐。然而,从形式上说,打坐的姿势多以佛教的趺坐——盘坐法为主。一般佛家修炼,老僧入定,常从午后坐起一直持续到深更半夜,《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说:“老和尚在那边打坐,每晚要到三更天。”就是老僧打坐不计时间的生活现象在吴敬梓头脑中的反映。这里要注意的是,打坐之时要身如槁木,心如死灰,表里俱寂,好比蛰虫冬眠一样,把人体的新陈代谢,降到生命活动的最低点。然而,这种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又不等于睡着,需要长时间的修习。

如果感到打坐不易行,也可采用“静坐”之法。这种方法,不拘时间地点,不拘坐的形式,只要坐得适意,思想寂灭便可以了。宋代苏东坡在儋州时,就经常喜欢用这种静坐之法来调养自己的身心,并戏作一诗题壁,曰《题“息轩”》:

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

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苏轼提倡的随意静坐法,简便宜行,在民间十分普及。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中,积极推行这种方法。书中卷二说:“京师住宅既偪窄无余地,市上又多粪秽,五方之人,繁嚣杂处,又多蝇蚋,每至炎暑,几不聊生,稍霖雨,即有浸灌之患,故疟痢瘟疫,相仍不绝。摄生者,惟静坐简出,足以当之。”洪丕谟:《中国古代养生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0页。像谢氏提倡的静坐修炼之类的方法,对于都市养生具有积极的推广意义。

发展到近代,在民间流行的主要还是这一理路的方法。比如,蒋维乔先生结合道家小周天法和佛家的止观法,创造了一种“因是子静坐法”。据说郭沫若年轻时曾经染过肺病,在百治不效的情况下练起了这种静坐法,最后不药而愈。其法记载在1941年出版的《因是子静坐法》一书中。由于其法简明扼要,所以学习的人很多。

静坐之法,关键在于“三调”,就是调身、调息、调心。调身是调整静坐的身姿,其中包括怎样安放手脚;调息是调整呼吸,使之深、细、匀、长;调心是降服其心,摒却杂念,不生妄想。由于三者中调心最难,所以蒋维乔祭起了佛家的“止观”法宝。他指出:“学静坐的人,起初是心思散乱,把持不住,这叫做散乱。散乱是心向上浮,治散乱的方法就要用止。上而又止,心思渐渐收束,不知不觉,坐下不久,又要打瞌睡,这叫做昏沉,治昏沉的方法,就要用观。”洪丕谟:《中国古代养生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0页。“止”是念念归一,“观”是了了分明。只有“止”,才能“观”,否则心猿意马,杂念丛生,又怎么能明心见性而静坐致养呢?

静坐之外,还有一种专门的调息之法。所谓“调息”,除了结合打坐或静坐时深、细、匀、长的腹式呼吸,并且做到“心息相依,息调心静”外,古人另有一种嘘、呵、呼、呬、吹、嘻的六字诀法,其诀最早见载于南朝梁陶弘景的《养性延命录》,不过,由于后世的不断完善,才把由原来单纯以呼为主要的静功,发展到静中有动、动静配合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单从习静的呼气着眼,习练时先绝虑静坐,然后根据需要,疏肝明目可呼“嘘”,清心宁神可呼“呵”,醒脾消胀可呼“呼”,肺病鼻塞可呼“呬”,固肾聪耳可呼“吹”,调理天焦可呼“嘻”。练时呼音愈轻愈好,仿佛感到在呼字,而实际上并没有声音发出为最上乘。至于呼气吐字的字数,除非特殊需要,一般每字呼六次即可。

“闭目内视”也是一种养静之法,明人陈继儒在《珍珠船》中说,养生者平时经常闭目内观,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五脏一样。这样久而久之,便“自得分明了了”,有益身心。

“服日月之象”的方法是“男服日象,女服月象”。其中“男服日象”,太虚真人说道:“以月五日夜半,存日象在心中。日从口入,使照一心之内。”反之,女服月象也同样如此。这种以气吞下日月的作用,据说“可以使人聪明,五脏生华”。

上述调摄养生法,讲的是意念,练的是宁静,基础是天人合一,具有很浓的民族文化气息。

道家长生术

在我国儒、释、道三教或三家中,儒家重视人伦,主张积极用世,修身齐家、治国天下,立千古不朽之功名;释家似心般若,主张在自觉的基础上觉他,自度的基础上度他,普度众生,同臻西方极乐世界;道家崇尚自然,主张通过种种修炼,达到长生久视、羽化登仙的目的。因此,一言以蔽之,三家的教义中,儒家的着眼点在于入世,释家的着眼点在于出世,道家的着眼点在于加强自身修炼以求心理平衡、身心愉悦、长生不死。三家学说看似对立,却互相补益,形成整体,因而产生了儒释道三教合流的中国文化境界。

一、精神与形体修炼

平心而论,在中国文化的生活实践中,由于道家有异于儒、释的独特的着眼点,更贴近生活实际,决定了在我国固有的传统养生长生术中,儒家、释家虽确有地位,但道家的地位最为重要。

从历史发展看,我国道教大约兴起于东汉时期。后来,道教公推老子为道教的创始人,又由于秦汉时期一度出现过的黄老学派,因此,黄帝也有幸列为道教的一个远祖。与老子思想一脉相承而又有所发展的是庄子。为此,庄子之归于道教也就自然而然了。其实,涉猎《道藏》所收著作,其内容可说包罗万象,十分庞杂,《老》《庄》之外,仿佛是个杂货铺似的。难怪有学者戏称:对于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来说,儒家是粮店、佛家是药店,而道家为杂货店了。具体到这个杂货店里的道家养生术的门类,大致有精神修炼、呼吸修炼、形体修炼、叩齿鼓漱、辟谷、服药,以及炼丹、房中术等。下面就来看看精神修炼和形体修炼这两个门类。

其一,精神修炼。精神修炼是道家修炼的最高境界。老子哲学观的核心是清静无为,《老子》第十六章说:“致虚极,守静笃。”这是说,精神修炼追求一种思想绝对的寂静,绝对的空无一物的境界。为了使多数的人都能达到这种境界,老子提倡“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虚其民,实其腹,弱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否则,“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任其发展,非但个人修炼不成,还会给整个社会的安宁带来危害。为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社会上各种声、色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果要达到这种境界,就要有一套修炼的方法。

“绝学无忧”、“绝圣弃知”是道家精神修炼的一种理论或方法。所谓“绝学”,就是抛弃世界上的学问,人如果具有哪个方面的知识与技能,就一定会被它所累所扰。修炼的人们为了免于忧患干扰,免于精神煎熬,就得下决心让自己不要在各方面懂得太多。“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朱谦之:《老子校释》,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83页。这就是老子在思想上自我大解脱而达到清静无为的一种无上妙法。

这种精神修炼的功夫,《庄子·在宥》提出了“抱神以静,形将自正”的方法。该书讲述了广成子推荐给黄帝的长生经验故事,其中有“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乃可以长生一类的话。这是从修炼方法的角度说,在无视无听、必静必清的精神修炼同时,还要使得整个身体木然不动,才能相得益彰。原理是:“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则“女(你)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守汝身,物将自壮”。否则形动神动,则清神也就随之而摇了。从根本上来看,心虚决定形寂,心虚是本,形寂是标。要达到形神俱静俱寂,就要靠这种“离境坐忘”的功夫。

其二,形体修炼。形体修炼在道家养生术中,主要表现在按摩和导引术上。其中按摩是指用手按捏有关部位或经穴以达到保健的一套方法;导引术是指屈伸肢体、导气令和、引体令柔的一套方法。

按摩的方法有多种多样,并且常夹杂着一些导引的动作在内。孙思邈《千金要方》载“老子按摩法”48法,动作简单易行,且活动量不大,与后世流行的“八段锦”较为相近,可以在床上或凳上进行,所以特别适宜于中老年人。久炼可以增进食欲,祛病延年。

关于导引,《庄子》载有“熊经鸟申(伸)”两法;汉代刘安著《淮南子》,又改扩为“凫浴、猿躩、鸱视、虎顾”四种;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引导图,绘有具体的导引动作,是当年导引流行、百姓健身活动的实物证据。到了汉末华佗,在合并改造前人动作的基础上,创立了虎、鹿、熊、猿、鸟五禽之戏。这种五禽之戏,梁陶弘景《养性延命录》载其方法为:“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踯,却二踯;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鹿戏者,引项反顾,左三右二;伸左右脚,伸缩身体,上下一七;以脚拘物自悬左右七,手钩却立按头各七。鸟戏者,双立手,翘一足,伸两臂,扬眉用力,各二七;坐伸脚,手挽足趾各七,缩伸二臂各七也。”洪丕谟:《中国古代养生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60页。由于做五禽戏时要任力为之,汗出为度,所以有“消谷气,益气力,除百病,能存行之者,必得延年”的效益。

古代导引术多种多样,除了五禽戏等以外,隋唐以来还出现了八段锦、易筋经、太极拳等武术健身养生之法,这又是导引术的延伸和发展了。

二、呼吸与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