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等了四五日,才等来了青玉坛的消息,蓝羽黄爪的传信鸟停在手心,沉着脸听着自己兄长雷严语气平静地一句。
“珍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过这一句就把欧阳少恭心里隐约的猜测落实,面色变了几变,最后任由手心的鸟儿化作一缕幽火。外面飞流又不甘心地嗷呜起来,估计又被蔺晨逮着尾巴给欺负了一圈,欧阳少恭忍不住苦笑,自家师兄何苦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
言侯爷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了江州疫病,疫病得到控制后便赶着回了金陵。这几日金陵那边老是动荡,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也不知道为何,只是琅琊阁和江左盟已经把金陵的人手撤了出来。
江州城已经没少有疫病的例子了,这都多亏了他和蔺晨这两位神医。现在蔺晨走在街上,就有普通百姓热情地招呼,进了店买东西,吃饭都是不收钱的。
至于欧阳少恭,他出去则是一群含羞带臊的大姑娘小媳妇抛媚眼丢手帕,甚至还有个卖水果的吧自个儿手底下的水果丢来,要不是他躲得及时,那就是头破血流的凄惨下场了。
这事才让沉浸在歌功颂德里的蔺晨醒神,意识到这地方不能待了,尼玛师弟都差点儿被砸伤还待什么啊,早点回家才是正道,当即收拾东西回廊州。
临走的时候江州的百姓还自发出城送人,蔺晨没好意思在外面骑马被各路姑娘小伙子指指点点地说是大恩人,索性跟着飞流躲进了欧阳少恭地马车,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挤在马车里。
原本这马车坐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三个人能坐下也不会太挤了,只是这些日子天气转冷,田七就差遣人在里面安了炭盆什么的,小炕桌上再放上欧阳少恭地琴,这做三个人就是紧紧巴巴的了。
飞流不适地抬了抬胳膊,不小心就磕到了蔺晨,随后不满地哼了一句,转头扑向欧阳少恭蔺晨和自家师弟还隔着一个炕桌,现在看着飞流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的,还跟小奶狗似得打几个呼噜,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羡慕,一把拉住欧阳少恭地手腕。
“师弟啊……恩?你的脉象——”
蔺晨拉着自家师弟没来得及诉苦,忽然一脸认真地坐直了身子,一不小心还磕到了车壁上的黄铜灯台,呼痛一声也没有撒手,面色反而更凝重了。
欧阳少恭手一抖,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故作平静地安慰一句师兄没事吧,我的脉象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不对的。
“不对,你在让我仔细切一切!”眼看蔺晨过来要抓自己的手腕,欧阳少恭一个侧身躲过去,暗中把手藏进衣袖里,一派平静地说我没事。
“只是这几日打坐累了,没什么要紧的,回去歇一歇就好了,劳师兄费心了……”
见他实在不愿意,蔺晨也不好厚着脸皮直接给他诊治,狐疑地看着欧阳少恭,觉得他神态不似作伪,这才把心放下,瞪一眼师弟怀里要多碍事有多碍事的飞流。
还怀念以前和师弟的两人世界啊,没有小电灯泡来打扰,师弟怀里和大腿上的位置永远是他的,到了没人的地方两人还能在车里打闹一番……
现在呢,什么都没了!连欧阳少恭怀里的人,都不是自个儿了。蔺晨禁不住瞪一眼飞流。
“累了就好好歇息,别总是惯着飞流烦你!飞流来这边咱俩换一换,我抱着你娘亲让他休息一会儿,到了驿站给你叫一碗鱼吃……”
飞流一听吃鱼眼神就亮了亮,抬头对上欧阳少恭含笑的眼睛又像是泄气一般,摇头拒绝“不吃”,而后示好一样抱着娘亲的大腿开始打滚,示意自己很懂事。
不就是一碗鱼,一碗好吃的的鱼嘛,怎么样他也不会放开娘亲的!虽然那鱼真得好吃,真得特别好吃,嗷呜特别特别好吃,实在是太想吃了……
“飞流乖,到时候我请你吃!师兄也是,何必来逗弄他……”
欧阳少恭摸着飞流的头发安慰,一边扫给蔺晨一抹眼风让他安静起来,真是每个正经的样子,也不知道琅琊阁的老人都是怎么容忍蔺晨的。难道不会想抡起拐杖打他一顿么,欧阳少恭随意地想着。
回了廊州之后,蔺晨就把欧阳少恭和飞流安排在琅琊阁里休息,一个人领着田七急匆匆地杀去了江左盟,还带着那一卷“长林盟”的圣旨。
长林盟这个封号,只是听着威风罢了,实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封赏,甚至连块银子都没有。蔺晨心里暗自腹诽着金陵那位实在是太小气了,一分银子也不愿意出,最后封了个这个东西还让他自己分出去百十银子。
梅长苏早得到了消息,吃过饭就坐在花厅等着蔺晨,心里暗自盘算着什么。蔺晨进门直接把圣旨扔他脸上,坐下来一口气灌了一杯茶水。
“瞧瞧你以前的主子有多小器,半厘银子没有,只给了个没有封邑,没有食禄的封号,若是我们当初倾家荡产地整治那江州的疫病,只怕现在都饿死过去了。这样的主子亏你还惦记着,趁早离开才是真……”
梅长苏拿起火炉里的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顺便心疼一下自己珍贵的霍山黄芽,拢着袖子淡然地笑着,回一句不是没让你倾家荡产吗,再说琅琊阁的家底,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差不多的,蔺阁主还担心这点银子。
天气虽然冷了还未到霜降,蔺晨看一眼面色虚白的梅长苏,见他已经穿了初冬的衣服忍不住蹙眉,屋子里暖和还要如此打扮,身体果然又变差了吗!
蔺晨抿唇,最后一言不发地拉过梅长苏的手腕诊治,细瘦苍白的手腕脉搏极慢,和梅长苏这个人一样了无生机,让他忍不住叹气。
“只是替你不值罢了,你受伤重病他不管不问,你汤药不断他毫不关心,他坐的位置那么高,荫庇了千万人,却及不到你身上,你……”
梅长苏闭着眼睛,藏在袖里的手微微抖着,低声说蔺晨你真得了解我么,你觉得不值只是你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或许是心有郁结不得发泄,梅长苏攥着衣袍边缘的手骨节发白,低低得咳嗽两声,这才抬头看着蔺晨。
“他是明君,心怀天下的,他要的是河清海晏,不只是我一人的平安。我当初帮助他也是因为他心怀天下,我既然没有回头便觉得值得,哪里用你们问我值不值,我自己会斟酌的,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梅长苏的声音里夹杂着冰雪的清凉,反手抓住了蔺晨给他诊脉地手,忽然诡异一笑。“蔺晨,其实深陷其中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不是我,是你!”
梅长苏自幼天资颖悟,诗、书、人、事皆是极为通透,经人点拨便能明悟其中,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在紧紧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动声色,但不是无欲无求,他只是不愿那般逼迫旁人。
“长苏,你……”
蔺晨皱着眉头,不理会心里的异动,刚想问一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被梅长苏摆手打断。他笑起来的模样寡淡如水,眼底却带了清浅的怀念神色,安静地讲着。
“你知道我一直想找到我的父母,在金陵的时候一度有了线索,那时我还传信给你。后来发现我原应姓林的,你也知道我在金陵化名苏哲,那时我便感叹了一句‘此生不能用本姓,也算遗憾’。大约是被他给听去了吧,他从来不在我身边说这些琐碎事,不想他还记得……”
梅长苏的面前摊开了那卷圣旨,他自然一眼就看出这是皇帝的亲笔,纤长的手指微微抖着,依然准确地抚过圣旨上“长林盟”三个字,最后忽然开怀一笑。
“你看,他还记着我的话呢,不是么?”
蔺晨心里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到了此时已经一句抱怨也说不出口,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没用,想好的说辞只能烂在肚子里。
罢了罢了,感情的事,谁又能理得清楚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蔺晨自己地事情都搞不清楚,还惦记着梅长苏的事情也是逾越,不如少说两句得好。
蔺晨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看在梅长苏眼里则是止不住地不耐烦,最后低声细语地问一句少阁主还有什么见教不妨说出来吧,我身子不耐冻,在外面待久了也不好,你还是快说吧。
梅长苏本以为蔺晨支支吾吾地,是想再劝自己几句的,譬如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别成天不要命地给那人帮助,又或者劝他赶紧找个可以照顾自己的人。只是没想到,蔺晨支吾了一会儿,呢喃什么“差旅费”,“不够”。
“这次我们几个人的江州的差旅费可得江左盟报销,还是为了帮你姘头解决问题呢……”
还帮他的姘头,梅长苏气结,再好的脾气到了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张口回骂了一句。
“姘头,姘你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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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一愣,世上居然还真有愿意把自己的命分给别人的傻子,实在是太不理智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