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与赵普确定了“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统一方略以后,并非机械地加以执行,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加以调整,即在按既定方略首先进行用兵后蜀的准备同时,也密切关注南方其他割据政权的动向,寻找合适的时机与突破口。建隆三年(962年)十月,割据湖南十四州的周行逢病死,十一岁的周保权(周行逢之子)继任武平节度使之位。衡州刺史张文表乘机发动兵变,占领潭州(今湖南长沙),威逼朗州(今湖南常德)。周保权为求自保,决定向宋廷求援,以征讨张文表。于是宋太祖趁势定下假途灭虢,袭占荆、湖之计。
原来此时盘踞荆南的割据势力内部也发生了变故。五代后梁时,高季平割据今湖北西部一带,拥有荆州(今属湖北)、归州(今湖北秭归)、峡州(今湖北宜昌)三州之地,被封为南平节度使,定都江陵城(今湖北荆州)。因高氏居于江汉一隅,势单力弱,故一直对中原王朝俯首称臣。宋太祖登基后,其统治者高保融即“一岁之间三入贡”。建隆元年(960年)八月,高保融死,其弟高保勖继位,于次年向宋进贡礼物,被宋朝封为南平节度使。后来高保勖病死,高保融之子高继冲即位。
而湖南地区,在五代初年由马殷建立楚国,后被南唐所灭。楚之旧将周行逢等起兵击退南唐军队,占据湖南地区。但因内部统治不稳,周行逢也向中原王朝称臣,被周世宗封为武平节度使。宋朝建立后,封周行逢为中书令。周氏虽臣服于中原王朝,并未列于十国之中,但仍是个称雄一方的割据政权。此时张文表发难,气焰高涨,周保权惧怕不敌,便急忙向宋朝求救,不料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最终被请来的救兵所灭。
是年底,周保权的求援文书送到开封,此时宋太祖派去荆南吊唁高保勖之死的使者卢怀忠也回转京城,报告说荆南有兵马不过三万,且吏治腐败,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今其人向南交通湖南,东面拒绝江南,西面受后蜀逼迫,北面臣服中原,其势很易得手。早有吞并荆湖之意的宋太祖认为荆南弹丸之地,四面受敌,“今日假道其地,顺便灭之,无不成功矣”,便一口答应周保权之请,于乾德元年(963年)正月,派遣镇守襄州(今湖北襄樊)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以当年幕府谋士、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率领十州之兵,以助周保权讨张文表为名,借道荆南进入湖南,欲效仿春秋时期著名的假途虞国以灭虢国,然后于回军时顺便灭掉虞国之方略,以一箭双雕之手段,一举攻灭荆、湖这两个割据政权。
宋军从襄州南下不久,李处耘立即派使者向高继冲借道,并传天子之诏书,让荆南发水军300人协助宋军一同南下潭州。但高继冲即位后,借口年幼不知国事,将所有政务全部交给臣僚处理。此时得知宋军欲借道的消息后,这些臣僚也看出了宋军的意图,但却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一些将领主张武力抗拒,在荆门(今属湖北)道路险隘之处布设伏兵,等宋军经过时发动夜袭,只要将其击败,宋军就会知难而退。但更多的官员为保自身地位和财富,竭力劝说高继冲接受宋军的借道要求,更有个别人甚至对高继冲表示,宋朝统一天下已是大势所趋,要高继冲放弃不自量力的抵抗打算。高继冲无可奈何,也深知单凭荆南之力,根本不能与强大的宋军相抗,故只好答应宋军的要求,并派自己的叔父高保寅前去宋营犒军,并侦察宋军的意图。
二月九日,满携酒肉的高保寅来到距离江陵百余里之外的荆门,与宋军相遇,因统帅慕容延钊带病出征,故都监李处耘殷勤接待了高保寅等一行,诉说宋军此来仅为借道而已,并留荆南使臣在军营中歇息。高保寅等人大喜,急忙飞骑回报高继冲不用担忧。当晚,慕容延钊设宴为高保寅等人接风,却暗遣李处耘率数千轻骑星夜南下,直趋江陵。高继冲正等待高保寅的进一步消息,忽然闻听宋军已来到城外,束手无策,只得惶恐出迎,在城北十五里遇见李处耘。李处耘与他稍事寒暄,便让他在原地等候慕容延钊大军到来,自己则率兵疾速从北门进入城内,迅速抢占城中要点,布列街巷。等在城外的高继冲随慕容延钊入城,眼见宋军已完全控制江陵城,无力回天,只得请降,献上印信和图籍。宋军就这样以借道为名,乘高继冲犹豫观望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不血刃、波澜不惊地灭了荆南割据政权,获得荆南3州17县和民众14万多户。此后,高继冲率家人入京觐见天子,被改封为武宁节度使,居住徐州近10年后去世,终年31岁。
宋军占领江陵后,随即调集荆南兵马万余人,和宋军一起向湖南境内迅速进发。此时,周保权的部将杨师瑶已攻入潭州,张文表被杀,反叛宣告平定。于是周保权赶忙遣使臣请宋朝止兵。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志在必得的宋军岂肯空手而返,仍按原计划继续南下。周保权大惧,急召臣僚商议。有人认为张文表已死,而宋军依然南下,其意图已不容怀疑,而湖南以荆南为北门,现在高继冲不战而降,唇已亡齿必寒,仅依靠湖南军马,势难抵御,故而主张迎降,以保一方平安,而周氏家族也不失富贵。但张从富等将领力主抵抗,并派兵严守关隘,破坏路桥,沉船塞河,以阻止宋军入湖南,并迫使宋军先锋将丁德裕知难而退。丁德裕把情况上报天子,等待下一步指示。于是宋太祖再遣使臣前来劝降周保权道:“汝请王师来援,我所以发大军前来救汝急难,今叛逆既灭,是我有大功于汝,汝为何反拒王师,自取灭亡,并连累百姓遭殃?”这话说得颇为强词夺理,以势压人,自然被对方所拒绝。
既然不能不战而屈人,宋军便在慕容延钊的指挥下,兵分两路,水陆并进。二月底,宋军水师从江陵沿着长江东下岳州(今湖南岳阳),在三江口(今湖南岳阳北)大败湖南兵,缴获战船700艘,歼敌4000余人,并乘胜占领了岳州城。三月初,陆路宋军由李处耘率先锋前行,慕容延钊统大军随后,出澧州(今湖南澧县),直指朗州。张从富率湖南兵在澧州城南阻截,但两军尚未交锋,湖南兵已望风而溃。宋军紧追不舍,俘获颇众。李处耘为恐吓敌人,就挑选了数十个身体肥胖的俘虏,处死烹煮后,当着其他俘虏之面分给众士兵吃,并在一部分年轻力壮的俘虏脸上刺字,然后把他们全部放回朗州。次日,被放回者进入朗州后,将所见所闻一说,守城的士兵大骇,便纵火焚城,驱迫居民与自己一起弃城逃入深山中。十日,宋军乘势长驱直入,占领朗州,张从富逃至西山下,被宋军擒杀;周保权逃入佛寺躲藏,被宋军搜出当了俘虏。湖南周氏政权遂亡,宋朝又获得14州1监16县土地。
当时,四散溃逃的湖南士卒不断四出骚扰宋军,曾一度逼近朗州城。宋太祖为稳定在荆、湖地区的统治,就下诏大赦荆南、朗州、潭州等地,免除湖南茶税及无名赋税,免去荆南地区夏税之半,诏荆南兵中愿意归农者便放归田里等,由此渐渐控制了局势。此后,周保权率全家入京觐见,被授为右千牛卫大将军。
因荆、湖地区处于长江中游要冲,东临南唐,西接后蜀,南靠南汉,战略地位重要。攻占荆、湖,使宋朝势力伸入到长江以南地区,并有效地割裂江南诸国尤其是后蜀与南唐之间的东西联络,为此后宋军入川灭蜀,进兵南汉和东灭南唐,进行各个击破创造了有利条件。又平定荆、湖之战,是宋太祖统一战争中的第一仗,初战告捷,极大地振奋了宋军斗志,而大大削弱了江南诸国的士气。
不过,荆、湖之捷,并未给统帅宋军的慕容延钊、李处耘带来多少好处。由于宋太祖正在大力整顿禁军军纪,而当时驻扎各州之军的军纪本不太好,尤其是慕容延钊帐下的亲兵校官,更往往仗势犯法犯禁,侵扰百姓。监军的李处耘作为天子心腹,临事专断,招来了主将慕容延钊的不满。而李处耘屡次严厉惩处犯法犯禁的军士,也让慕容延钊感到颇失面子。于是在别人的挑动下,两位主将之间势同水火,不断向天子弹劾对方。是年九月,宋太祖因为慕容延钊是宿将,赦其过失,而只处罚李处耘,李处耘由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被贬责为淄州刺史。慕容延钊虽然未被天子处罚,但他带病出征,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所以在统军占领荆、湖的当年闰十二月,便病逝了。而据《宋史》等文献记载,受到天子严惩的李处耘,“亦恐惧不敢自明”,这“亦恐惧不敢自明”七字十分奇怪。因宋太祖本人即非常痛恨士卒侵扰百姓的行为,现在,曾为昔日赵匡胤幕府的重要谋士、在陈桥兵变中立有汗马功劳的李处耘,奉着天子的尚方宝剑前来监军,处理犯禁士卒实是其本分之事,虽然宋太祖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赦免慕容延钊之过错,但似乎也不该唯独处罚李处耘,并使他“恐惧不敢自明”,这其中定有蹊跷。对这里面的原因,由于未见更多史料记载,难以确指,但根据一些散见的史料推测,恐怕与赵普有一定关系。
李处耘、赵普曾同在赵匡胤幕府,而且李处耘的资历比赵普更老,由于赵普更得赵匡胤的宠信,所以赵普的权重位高,由此可能引起两人间的不和。至此,李处耘监军平荆南、湖南地,一举成功,其功厥伟,宋太祖很可能因此拜他为相,这当使得甚恋权位的赵普颇为不快,故进谗言而引起天子的震怒,不赏其功,反而给予其严惩。在此背景下,李处耘当然是“恐惧不敢自明”了。联系到赵匡胤的另一位幕府重要谋士吕馀庆,在赵普为相期间,被排除在中枢机构之外多年,待赵普罢相后才被宋太祖召入中枢这一点上看,上述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