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不愿意听这些话,但这都是事实。现在还很难估量得失。到底一直打向宿县是对的,还是向李延年靠拢的方案是对的?这一行动被共军所乘,还没正式接火,只是改变阵地就损失了近两师之众。十八军只有两个师,十四军溃不成军,十军丢失一个团,丢失了相当多的物资和火炮,全兵团被截在双堆集,看来向固镇转进也得费一番周折。参谋递来蒋介石的命令。黄维接过命令来,看后,看着他的参谋长,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随后一声不响地把命令递给他。这说明蒋介石说的话难以执行,并没有带给他信心和力量。杜聿明向南猛攻不成问题,李延年老奸巨猾,他不会为别人舍身以赴。十二兵团只能以自身的力量打开一条生路,而这一夜之间损兵折将,十几万人挤在一片荒郊野外,令人恼火。他不会服气的,心里也想来个较量,于是向参谋长说广以十一师、一一八师、十八师、一:〇师摆在前边,向南突围,要求南京派飞机来援助。”
说着他大步走上尖谷堆,望着南面一带村庄。参谋长掏出地图,展在黄维面前。黄维指点着杨庄、李庄、周庄、葛庄,这时,他的眼神是坚决面凶狠的。他想孤注一掷,劈开一个缺口救出他整个兵团。他说广老头子不满意我们向固镇转进,破坏了他的计划,使共军有隙可乘,以致损兵折将。”
他望着周围的人,意思是说,都是听了你们的话,动摇了主帅的决心。吴绍周带着他军部的人气喘吁吁地走来。他又矮又胖,走路―摆摆,当走近黄维时,热得摘下帽于,满头大汗。他掏出手帕边擦汗边紧张地问:不能走了吗?”问罢他望着黄维,意思是指责黄维:都是因为你固执,拖延时间,如果上午动身的话还不至于如此。他们从计划定下来之后,整整拖了九个小时……黄维朝他的副司令官看了一眼,冷冷地说:“不变初衷,打向固镇,准备作战。”
吴绍周继续一边擦汗一边望着南面。从地形上看来是一无阻挡,可以一路平推打到蚌埠。杜聿明指望不上,李延年则近在咫尺。他担心地说广应当好好研究一下。“黄维傲慢地说:“我不想在这里等死,我的十一师、一一八师、十八师、七十五师、一一四师、十师、十五师、二十三师、〇师都在,还有榴炮、战车,压到一面,任何人也挡不住我。”
参谋长把电报稿拟好交给黄维黄维签完字说:“发!”总前委指挥部。张华带来黄维十二兵团部署图说:“黄维以双堆集为中心,正在调整部署。”
邓小平政委看着地图说:“黄维想突围,不能给他缓气的机会,南面顶住他,北面发动猛攻,乘他立足未稳,猛力合围,压缩他的阵地,使他不能不北顾。”
陈毅司令员说广蒋介石开始手忙脚乱了。”
刘司令员说广李延年有后顾之虑,只把人看住他就行了。杜聿明被徐州拖住,想往南来不能大胆前伸。这是个矛盾,要么放弃徐州,甩脱一头,集中力量往南打,不然会一事无成。我们包住黄维,钳住了两头,抓住这个把柄。”
邓小平政委向张华说:“一纵、二纵自西往东,三纵、四纵、九纵从北往南压。命令六纵、十一纵严密防守,准备打退黄维的冲击。”
张华说:“六纵承担的压力太重。”
邓小平政委说广王近山顶得住。还有华野六纵傲后盾。通知部队。”
邓看了一下表又说广黄昏发起攻击,要勇猛、迅速、大胆。”
部队紧张地准备着。十一月二十五日黄昏。太阳刚刚挨近地平线,蓝色的雾霣刚蓠镘开来,中野五个纵队发动了猛攻。疾风一样的炮火,扫荡着敌人的工事。部队发起冲锋。黄维北面、西面的阵地,像纸片被火烧着一样,迅速地卷缩,烧化,缩小。五四黄维彻夜不眠,熬得眼睛都肿了。北面和西面的炮声一步步逼近来。黄维坐在司令部里,像坐在四面被烈火烧烤着的瓮里一样。但他挣扎着,等待着天明。他下了最大的狠心忍受着一切压力。参谋长担心地问;“明天突围计划?”黄维咬着牙,通过牙缝吐出所要说的话广照计划进行,明天九时开始。”
他站起来测量着到固镇的距离。如果突破的话,只是一跑的路程,但愿上帝保佑。参谋长向他报告,整个北面和西面都遭到共军的攻击,外围村庄相继丢失。黄维瞪着充血的眼睛命令:“顶住。不许后退。”
前沿部队因为要求支援,和司令部争吵起来。一黄维一概不答复,他要把力量用在主要方面,只是下一道死命令:“丢失阵地枪决指挥官。”
这种争吵直到前方电话不再呼叫为止。那就是说,村庄已被共军攻占。这时候参谋们默默无言地把村庄从阵地上划掉。黄维强作镇静,不时看表,盼望天明,急得他口干舌燥。他总抱着这种想法,共军物资匮乏,无力长期维持战场:浩大的供应,有朝一日会给他反手的机会。也就是这种思想支持着他的精神。这一夜他想的就是这个,怎奈冬夜太长,即使周而复始地想,也不容易把时间消耗过去,每一刻钟对他都是“度日如年”。
在这样难耐的时刻里,他还等待着传来无论哪一个阵地上战斗由激烈转为稀落,最后“共军逃窜”的信息。这一夜,失望和希望,憎恨和抱怨的情绪,在他的心里交织着,绞着他的脑子。他一再催问:“四个师进入攻击出发地没有?”刚催问过步兵,又催问战车和炮火的情形。勤务兵给他送来吃的。黄维看看勤务兵手里端的吃的,又看看勤务兵说:“你不想到同镇去吃早饭吗?”勤务兵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坦克扎扎响着开过去了。黄维把饭往一边一推,一跃而起,抖擞精神,心想:现在是轮到我反手打过去的时候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帽,要亲自到前边去。步兵、战车都巳准备停当,到了一声令下,立即发起攻击的程度。南面天际出现了铁鸟。银色的机翼反射着光芒,随后编成战斗队形俯冲下来。马达声掩盖了一切,天空騷动了。跟着是机关炮的扫射,炸弹的呼啸。冰冷的土地上燃起了大火,喷起了烟浪。黄维把这两天的不快、失利,受到申斥,掉在这低矮潮湿的荒野地带,十二万人马猬集在方圆几十里的圈子里的怨气,都投入了这次的攻击上面。他不相信倒霉到这种地步是由于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无能,蒋介石不会把他亲自叫去面授机宜,把十二万人马的主力兵团交给他。他也不相信出马上任之后的两仗打得这么窝囊。
在豫西是想包围刘伯承,扑了一空;后来却又钻人了刘伯承的套子里。他要各军长的电话:都到第一线去督战。”
他亲自登上尖谷堆。四支箭头出现在开阔地上。于是杨庄、李庄、周庄、葛庄一线,同时展开了激战。坦克在漫地里爬来爬去。步兵冲上去退下来,退下来冲上去,又被打得愤退下来。血渍斑斑的伤兵被抬了下来。时间越持续,黄维的脸色越难看。军长们乘着车子跑回来,见到黄维冰冷的脸色,又一声不响地让把车子开向前去。攻击在继续,被打垮的部队撤了下来,预备队整营整营地带了上去。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拚杀。五五刘、陈司令员乘车到前边去。邓小平政委用镜子观察着。张华走近来,兴奋地说广又给黄维当头一棒。
在我六纵和陕南部队地段上,敌人同时展开了四个师,陆空联合进攻,步兵一个营一个营地往上冲。”
邓政委说:“问王近山,怎么祥?”“顶得住吗?王近山,我是小平。”
王近山激动了。正在这种时候邓政委来电话,他多么髙兴啊!敌人的炸弹、炮弹像雨似的往他的头上砸,这箅什么,总前委的命令就是一切:“邓政委,放心。黄维跑不了,打得最紧张的时候,接到你的电话,这比给我一个师还顶劲。我计算了,你手边没有多余的兵。除去这里也没有我王近山待的地方。”
邓政委乐了:“说句话倒不费事。可是你要顶不住了我就撤换你这个‘统帅。”
王近山说广我们有一件事请示。”
“说吧!”王近山司令员说:黄维八十五军一一〇师师长廖运周派他的副官来联系,黄维计划二十七日以四个主力师齐头并进,七时发动总攻,向南突围。”
邓小平政委说:“那么说他又把时间提前了。”
“是的。廖运周的一一〇师是右翼,他想趁机起义,二十七日晨假意突围,把部队拉过来。他要求我们让开一个口子。”
邓政委说:“给黄维来个釜底抽薪。廖运周原是老西北军的底子,和我们联系过,我们劝他等待时机。现在时机已到。你的意见?”
王近山说:“我们做两手准备。”邓政委说:“好吧,你亲自去现场。”
王近山说:“好的,我亲自去迎接。”
夜。大雾濛濛。十步以外看不见人。白色的雾像饱含着水分的浓烟在大地上流荡。天空却是晴朗的,繁星满天。这预示着明天是一个晴天,这样,也就预示着明天将不是个寻常的日子,将会出现敌人突围和敌机狂轰滥炸的场面。王近山司令员穿着大衣,在野外踱着步。空气又湿又冷,使人寒噤。但是人们鸦雀无声,大睁着眼睛朝着浓雾里看着。浓雾里好僳包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茴,叫人感到紧张而心跳。部队在野外埋伏着,机枪架起。枪上结了一层霜花,战士们的衣服都冻结了。王近山司令员挺直身子,威武有神,不时看表,预计起义部队凌晨五时行动,七时撤退完毕,再把阵地封死,等待黄维的突围。忽然,大雾里发出喳喳的响声,由远而近传来。不久,雾里透出光芒的人影,为首的一个国民党装束的人和我们的参谋出现。雾像轻纱一样从他们头上脱去。一切都看清了,他们径直走到王近山司令员跟前。参谋介绍说:“这是我们纵队司令员王近山同志。”
他转过身来说:“这位是一一师廖运周师长。”
王近山热情地抱住对方说:“炊迎你,廖运周同志。”
他们拥抱在一起。部队出现,人们带着惊异的心情望着这些身着国民党军装、表情又惊、又喜、又奇怪的起义士兵。廖运周师长遗憾地说:“我只带出两个团,另一个面被吴绍周带走了。”
王近山司令员和起义部队一一握手:“欢迎你们,为了保密,我们不便于鼓掌。”
等大部队过完,王近山司令员看表,正是七时,东方出现了白光。他乐了:这就给蒋介石一记耳光。你向黄维报告吧!”廣运周师长微微一笑,用报话机向黄维报告广我们突围成功。”
黄维整夜陷于神态不安的状态中。这一夜共军攻势有增无已,外围村庄相继丟失,参谋长进来请示明天的计划。黄维毫不犹豫:“继续攻击,我不能坐着等死。和李延年靠拢之后,并排往北打,救出杜聿明三个兵团。”
杨伯涛走来说广兵员损失裉大……”黄潍说:“担架兵、马伕、挑伕、全都补到连队。突围时间提前,七时开始。敞着走不行我滚着也要走出去,这就是我的决心。派人去西南联络,你的右翼是廖运周的一一师。大雾可能帮我们的忙。”
杨伯涛走出去。黄维走出掩蔽部,大雾茫茫,像蒸气一样,吸到肺里感到闷胀不舒服,还带一股腥味。黄维看表,眼看就到攻击时间。廖运周来了报告:“突围成功。”
黄维高兴得发布命令:“开始。”
炮火开始射击,大地又震动起来,战车嘎嘎地响着开向前去。也就在天明的时候,大雾散去,只在地上铺了一片冰花。杨伯涛想去取得联络,驰车向一一〇师所在的村庄而去。迎着杨伯涛的是一片密集的机关枪子弹。杨伯涛怔在那里,不知所猎。他和黄维通话:“我昨右翼不是廖运周师……”黄维用报话机叫廖运周,喊了半天不应,气得他把话筒摔到地上,颓丧地低垂着脑袋。参谋长请示:“报告南京?”
黄维绝望地说:“报告南京,廖运周师哗变。”
南京,官邸会议。侯腾报告:“廖运周哗变,黄维二次突围失败……”蒋介石拍案大怒。他这一掌击得桌子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将领们立刻站起来垂手立正。蒋介石这一掌拍得他的手火辣辣的痛。他不能不这样做,人们都在看着他。廖运周带走了一个师,破坏了黄维的突围计划,这一天徒增伤亡,毫无收益。共军阵地,固若金汤。乂一个主力兵团陷在徐州战场,他能不生气吗?顾祝同进来悄声说:宋希濂来了广蒋介石一惊,这是高兴的一惊。他消了消气走出去。
在小会议厅里,蒋介石心平气和地接待了宋希濂。他见屋内没人,开就问:你和白崇禧见面,他都说了些什么?”宋希濂也很吃惊,老头子什么都知道了。但他明白,这不是对着他的。他说:“白不放十四兵团东来。他说:‘刘、邓、陈、粟大军兵过百万,你这点兵,杯水车薪,去也无济于事,只不过多一个殉葬的罢了。不如按兵不动,联名通电,要委员长下野。争取和平谈判。我想,他不过是想让徐州主力被消灭,那时就是他白家的天下。我说:忠谋国,西折不回,勇士赴难,万死不辞。白听了我的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最后说:‘形势已经无法挽回,去也无助于大局,最好向总统、总长请求免调……”蒋介石已经忍耐不住了,猛地站起,走动起来。他忽然转身问道:“你的部队呢?”
宋希濂也随着站起来说:“我已经命令第二军南下,到江陵地区集结。第二十军、二十八军遵命开到武汉,待船东来。”
蒋介石又把火压下去,坐下来,也让宋希濂坐下。他说:“调你兵团东来增援徐州地区作战,挽救目前不利的形势。自黄埔建军二十年来,我们的事业从没有今天这样的严重。现在徐、蚌地区进行的决战,关系到党国的存亡。希望你的部队东来,稳定战局,巩固首都。你们要粹硕奋发,鼓舞士气,务要取得这一决战的胜利。王凌云明天一早飞到沙市,督促部队迅速东来,你暂时留在南京。”
顾祝同气忿地走来:一切命令都被白健生顶住,疏通无效,白万般留难,不放部队……”蒋介石再也坐不住了,一跃而起,大步走去,亲自拿起话筒。但他压下了一腔怒火,温和地说:“东线战况需要,希望第二军即刻东来。”
白崇禧说:“武汉重要,华中地区部队太少,黄维十二兵团已经东调,国防部命令六十五军来华中归十四兵团建制,胡宗南司令官坚持不放。对这种抗命行动,囯防部未置可否!”蒋介石的眼开始放凶光,血往脸上涌:你不服从命令!”
白崇禧说:“合理的命令我服从,不合理的命令我不能接受。”
蒋介石把话简往桌子上一扔:“娘希皮!”
宋希廉赶快走过去,想扶蒋介石一把,同时问顾祝同:“怎么办?”
蒋介石推开宋希濂说:“放弃徐州,集中三个兵团往南打。调光亭来……”说后又疲起步子来。宋希濂问顾祝同:西北没兵?”
顾祝同说广胡不放一军南来,彭德怀、贺龙大军逼近西安,华北也没兵可抽,只有放弃徐州,集中全力……不然黄维兵团不保,徐州三个兵团再陷重围。”
顾祝同感叹地说:“没有料到宿县这弹丸之地,成了我们咽喉之症,卡在这里使我们吞、吐皆难!”五七徐州“剿总”司令部。参谋长李树正冷冷地说:“黄维十二万人马又陷重围。五天来,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进展甚微,攻势已经出现了倦意。共军不停地反攻,阵地得而复失。瘳运周又带一个师哗变。我们是尝到了陈毅强制歼敌的滋味,也吃到了刘伯承运动战的苦头。他避开我们的坚城和供应基地,拦腰杀我们一刀。徐州会战方酣,他攻占了宿县,置我全局于被动。这人精通兵法。兵法云:‘攻其所必救,使离其固。以挨其虑,施伏设援,击其移庶。就这几句话,攻宿县,围黄维,迫使我置坚城于无用之地,奔命于徐、鲜之间。共产党里真有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