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李柱坐牢后,张家隆重排场地葬了张发财,沈梅依旧留在张家里。这下死了张发财,家里虽说没人打她了,可张发财他妈却不肯饶她,硬说张发财是给她这****给害死的,所以要沈梅干这干那,忙东忙西,稍有不对时便一顿臭骂。沈梅实在是受不了,也踮起脚来和婆婆一块儿吵,但她毕竟年轻,没张发财他妈会骂街,每次都落了下风。好在张发财他爸每次都有意无意地帮她说话,她才能免去许多毒咒来。
久而久之,沈梅觉得张发财他爸这个半老汉人其实还不错,挺会关心人的,因此也就对他一改往常的冷漠仇视态度,愿意和他亲近,孝顺他,可她哪里晓得,这个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半老汉居然是条口蜜腹剑、披着羊皮的狼!
“这老汉是个狼精?”李玉第一次听说还有披着人皮的狼,便吃惊地问父亲。
爹没有笑,只是说他比狼精还狼精。李玉便明白了,这是说那个老汉比狼还坏。
“他怎么个坏法?”李玉这次问的偏偏也是李柱当时向沈梅他爸问的。
张发财他爸是别有企图的,他贪着媳妇的美色,这个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个的美人胚子,如何能不让他这个半老汉动心。终于有一天晚上,赶上张发财他妈回娘家看她那八十几的老子,晚上没回来。这半老汉便偷偷摸进沈梅的住处,敲了敲门。里面沈梅说,谁?半老汉就笑着应声说,我,你爸。我都脱了,没事的话明天说。有事,有事,有急事。沈梅就披了件衣服起来给他开了门。这半老汉好久都没和他那黄脸婆一起睡了,这会儿瞧见沈梅穿的单薄楚楚可怜的样子,早按捺不住了,猴急地强将沈梅按在炕上,在身上乱啃乱摸。沈梅哭喊着挣扎。可半老汉是个老受苦人,受伤劲儿大的很,把她的身子箍得死死的。大,你干什么?沈梅问老汉。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放着是资源浪费,叫大利用一下你也不吃亏。半老汉就是不要脸。沈梅想过死,但了她的柱子,她没有。她回到了娘家,是半老汉的黄脸婆看出了些眉头眼色,才恩准她走的。可这世上没有包住火的纸,没过几天她和公公的丑事便传遍了整个村子,村里人要赶她走,都逼着骂着要她死。幸亏他爹能耐,从家里翻出把猎枪来,倒也吓唬住了不少多嘴多舌的人。但家里确实无论如何也呆不成了,光那唾沫星子就能淹了她家。所以他爸便去后山给她搭了个木棚住着,总以为这下子清静了,却不料惹来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光棍汉经常骚扰沈梅。沈梅他爸便提了猎枪去日夜守着小木棚,并扬言出去,说,谁要是敢动沈梅一下,他这条老命就和谁一起了结!这一下还真凑效,当真少了许多前来骚扰的人。最起码白天是绝没有了人。但到了晚上,仍然还有些实在受活不住的男人对沈梅不死心,隔三差五地摸黑去骚扰沈梅,却总被沈梅她爸给跳出来挡了回去。就这样,沈梅她爸一直守了沈梅六年,这就使得那些对她有想法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先后死了心,生活才相对平静了些。
但平静归平静,到底只是沈梅住的这边平静了,村里依旧一直把沈梅的事儿当做谈资、反面教育题材在茶余饭后咀嚼。沈梅她妈也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总感觉矮了人一截。赶集遇见她总是要么赶早儿去赶早回来,要么靠黑里去再靠黑里回来,稍稍晚一些或者早一些人聚多了时,她便感觉众人都在背后议论她家戳她家脊梁骨,于是就做贼似的逃回家去。
现在这段日子,生活又开始不平静了。张发财他爸掐算出李柱快出来了,便存心要来破坏李柱和沈梅的结合。他到处给人讲沈梅的不好,恬着他的那张老脸说沈梅****,说她品行不良,和许多男人都发生过关系,天生是当****的料。他说的虽然没凭没据,也不是太靠谱儿,但大伙儿都喜欢听他的风言风语。村里人农闲时没得事干,嘴上没个说叨的还真有些不习惯,所以便借了张发财他爸的话也来大做文章,添油加醋地编传着沈梅的诨话。说沈梅个狐狸精给付了身,从此神仙的底子妖精的身,功力更是深厚了,专门变成沈梅这样漂亮的女人来勾引男人,吸男人的阳气。
“全他娘的扯淡,嘴上没个把门的,甚屁话都敢放的出来!”李柱在李玉面前重复骂了一句沈梅他爸当时骂过的话。
““这些人咋能这样呢?”李玉的困惑也是李柱当年的困惑。
“你还年轻,不晓得这人世界的复杂。这人啊,天生就爱看笑话,谁家出了甚事儿,便都跑去看热闹,还净给你添舌儿。现在就摊到我们头上了。”沈梅她爸是叹着气说的。他是个过来人,当然晓得这人世界的难处。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咋会是这样?”李柱有些不相信,但又回头一想自己狱前、狱中的情形,不由得相信了。
“你赶紧带梅子走,再不走她会疯掉的,她就是为了等你……”沈梅爹哽咽住了。
“那你带娘走了么?”李柱急切想知道结果便问爹。
“带了,不带走不行!”她爹坚决地说,话语中明显有些无奈。“但是在半个月以后才走的,是等给你爷爷奶奶守了七天坟,又安顿好你二爸以后,这才走的。”
“你们是怎么走的?”李玉问爹。
“你外公给弄了一架驴拉车,当时没有牲口,爹就拉着你娘走的。我们就这样走,一直走了九个多月,终于到了咱现在住这地方安顿下来。刚得歇脚,你就生出来了。你娘先前在张发财家也生过一个,给夭折了,所以身子骨便弱。这次又生了你,身子骨便更虚了,所以没等到你长到记事儿,她便撒手去了。”爹是哭着说的,眼泪从他干皱的脸上滚下来,滴到水烟锅子上,又落到土里,和成一星泥。
“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事儿?”孟浪情急地问李玉,他太想知道李玉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了。
“娘临死前,爹问娘后悔不。娘的头居然还能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她说,她不后悔,是爹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是爹救了她,她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她还说她下辈子还转世做女人,继续给柱子当老婆,继续给玉儿当娘。”李玉没有回答孟浪的话,依旧讲她的故事,讲到末了,竟泣不成声了。
孟浪才觉得自己的心焦,竟没有照顾到李玉的感情。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被感动,他的泪珠儿几次都涌出眼眶,直打湿自己的手背。
雨渐渐小了些,天也渐渐黑了,路灯也准时地亮了起来。路灯照着的地方一片通明,但这一片光明的周围,却是深深笼罩着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是啊,这就是人生!当你幸福的时候,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的痛苦;但当你痛苦的时候,你却看到的满眼都是别人的幸福。
工地上开饭的钟点都过了,可孟浪却没一点饿的感觉。
“这浪子咋还没回来?这么贪耍!”老工人见猴子他们都回来吃饭了,孟浪还没来,就问猴子。
“他没回来啊?这小子,八成又和沈雪约会去了。”猴子也是一个纳闷,但转即敞着笑猜道。
“对了!”猴子猛地一拍脑门,众人都吓了一跳。“今天上网时,孟浪从网上看见个叫什么李玉的女子,长的和沈雪一模一样。我们还以为是沈雪呢,可浪子说不是,说这女子叫李玉,在征婚招女婿呢。”
“有这事儿?那猴子你还等甚?”雷师傅马上有了反应,调侃了一句猴子。
“滚!老子是有婆姨娃娃的人了,要去也是瘦高个和胖墩这些后生们去!”猴子骂了一句雷师傅。
众人一片笑声。老工人也笑笑,折身回宿舍取了孟浪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扣着,等他晚上回来吃。
“娘死后,我就跟爹相依为命的过日子,虽说苦些,但还快乐,可谁晓得,老天不长眼,净寻着我们开玩笑,我们家又出了事了。”李玉好容易停住了哭声,继续说道。
李玉和爹一起过日子,虽说手头紧了些,却也不愁吃不愁穿。爹营务庄稼是把好手,把自己地里的庄稼伺候的绿绿油油,生是比别人家的兴旺。本来这样的日子很好了,可哪晓得随着李玉的一天天长大,麻烦事也就来了。
李玉长到十六岁时,已经出落得非常漂亮了,村里的几个小青年便都来对她献殷勤,可李玉心高,一个都没看上。另外的几个小青年唱了几夜情歌见李玉没回音也就罢了,偏偏有一个青年唤作阿皮的,唱歌如狼嚎一样,还天天圪蹴在李玉家对面的竹林里叫唤。李玉虽然讨厌他,还毕竟人家唱人家的歌,又没对她咋的,所以也不好去说破。
可没过多久,那个唤作阿皮的小青年便按捺不住了,竟趁李玉她爹上集市买东西时,一个人闯到了李玉房里来向李玉表白。李玉当时便直接回绝了。可阿皮却死缠着李玉不放,李玉走到东,他就跟到东,李玉走到西,他便跟到西。李玉实在没办法,就问阿皮到底想怎么做。阿皮说,除非你答应嫁给我,不然你走到哪我缠到哪,直缠到你答应为止。李玉直接说,我是不会答应你的。阿皮就问为什么。李玉说,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的为人,也不喜欢你唱歌。阿皮就说,不喜欢可以慢慢喜欢,我就缠着你,直到你喜欢我为止。李玉没有办法就吓唬他说,你要敢死缠我,我爹打断你的腿!阿皮说,我不怕,打断我的腿我也要缠你。李玉就没话说了,拿起炕上的笤帚赶阿皮走,阿皮不躲不避,就是不走。李玉便装腔作势要照阿皮身上打,阿皮却突然张着双臂抱住了李玉。李玉又叫又喊又挣扎,却无济于事。阿皮将李玉抱到炕上,准备解李玉的衣服。李玉趁乱照阿皮的手背上就是一口。阿皮尖叫一声,跳着甩着手松开了。李玉便从炕上跳下来,夺出门去。阿皮竟忍着痛从里头追了出来。
“追上没有?”孟浪急切的问道。
眼看就要追上时,李玉她爹回来了,见阿皮追李玉当即便扔了手中的东西,顺手抄了张铁锨,就奔阿皮冲过去了。阿皮见势不妙,便鼠窜一般逃了。
“欠收拾!”孟浪愤愤地骂了一句阿皮。
总以为这阿皮会长记性不来了,却哪晓得他天生就是个粘人的货,成天地游荡在李玉家附近准备下手。爹便领着李玉去和村长说。村长刚死了老婆,见李玉长的漂亮,便没正经地回了一句,给我续了弦,看他阿皮还敢粘不!李玉当即掉转头走人,被爹拽住。爹又去给村长说好话央告。可村长却掉了脸子,打着官腔说,没法子,阿皮只是在你家附近转悠,又没干甚,凭甚抓他?你说他想那个李玉,还有谁看见了?口说无凭嘛!爹这回是彻底死了心了,拉了李玉便出了村长的门。
“又是个村官,芝麻绿豆大的官,仗着山高皇帝远,在村里当他的‘土皇帝’!”孟浪又是一阵火起。
回到家里,爹便取了那杆沈梅她爹送他的猎枪,坐到自家门口。爹的枪法很准。李玉记得小时候,爹每次从山林里回来,总能带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有一次,爹居然扛回来一头狼,还牵了一头小绵羊,就是小咩。所以,爹去街畔上摆好十块土坷垃,再返回到门口,上膛,扛枪瞄准,按扳机,再上膛,再扛枪瞄准,再按扳机,如是重复,十块土坷垃纷纷应声而碎。阿皮在炸起的土尘后面直咂舌头。
但阿皮并没有害怕。他居然还敢直接跑来和爹提亲,爹想都没想一口便否决了。阿皮说,大伯,我家有钱、有地、有粮食,李玉嫁过来不会受罪的。爹这辈子最恨别人夸自己有钱了,骂了阿皮一声,张发财!阿皮没听明白,依旧不松口,说,大伯,我依实给你说了,李玉我是娶定了!爹便吼着,你试试!阿皮说,大伯,你年岁大了,可我还年轻,您哪天闭眼了,还有谁来看李玉!爹当时便火冒三丈,提起枪就要崩了阿皮。阿皮便狗一样夹着尾巴跑开了。
先是小咩死了,阿皮下的毒,他给草上打了敌敌畏,小咩吃了后就僵了身子。李玉要葬小咩,爹没让,却把小咩剖开了,挂在天丝上,晾干。爹说,叫阿皮这孙子看看,长长记性,他要再胡来,也让他和小咩一样!可阿皮还不怕,依旧死乞白赖地缠着李玉。爹几次抢出去要放倒阿皮,都被阿皮给跑掉了。
之后,爹便天天守着,白天黑夜都警觉地守着,连睡觉打盹时都会猛地提枪跳起来。这样,过了没三个月,爹便病倒了,是在爹准备带李玉离开的时候病倒的。又没过几天,爹便合了眼。
“大叔去世了?”孟浪又是惊讶,又是伤心,又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