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孟浪确实有些吃不消。虽说是个农村娃,身体也壮实,可毕竟握笔杆子跟握老镢头把子是不一样的。朝五晚八的工作时间倒还好说,上学时也是起早惯了的,最让孟浪受不了的就是钢筋水泥对细皮嫩肉的摧残。头几天下来,便累的他腰酸背疼,满手都是磨起的水泡。
但好在工地上吃饭是管饱的,加上他又不愿意回家,所以他还是咬咬牙挺着。
过了将近一个月,孟浪的手心逐渐起了茧子,他也就习惯了工地上的生活,并且很快和工人们打成了一片。他觉得这些人虽然有时在言语上粗俗了些,行为上粗鲁了些,但从内心来看,都是极善良、极乐于助人的。他起先也不习惯他们相互开的荤玩笑,但时间一长,他便习惯了,而且自己也不自觉地参与到这样的玩笑行列中来。
工地上大多是男劳力,但也有少数的女工,不过多半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半老徐娘之流,干的都是帮灶、绑钢筋、调水泥、抠水泥缝的苦轻活儿。她们和男工人在一起干活时也丝毫不避口讳,经常和男人们搅缠到一起,扯东谈西的,即便是互说点黄段子,也不觉得有甚不妥。
孟浪是很不能接受这一点的,他觉得这样有伤风化,也很不道德。于是他试着去说服这些个婆姨们,让她们注意形象,不要再扯黄段子。结果,他不但没讨着好,反被滑头婆姨劈头盖脸地浇了一头口水。
“老娘生娃娃那会儿,你小子还不知道往哪个肚子里怀呢!现在还敢来教训老娘,碎脑娃娃没大没小,哪凉快哪呆着去!”
所以,孟浪只好学着去接受这一切,或说是被迫,或说是无奈,但有一点需要承认,他是正在学着适应的。
是啊!这个社会是从来不会去顺从你、适应你的,她只会让你去顺从她的规律,去适应他,去服务她!人们在社会面前往往是渺小的,是乏力的,即使你在社会中获得了成功,哪怕是巨大的成功,你也突破不了社会既定的规律!你始终还是要服务于她的!
“浪子!浪子!”工地上的人都是这样喊孟浪的。
“哎!”孟浪听得出这是猴子的声音,这个红脸汉子,平日里老是张口女人闭口女人的。他虽然不喜欢猴子这一点,但是猴子为人处事还可以,又在同一工地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也就将就着和他相处了。
“晓得不?咱工地上来了一个俊女子!俊得很!”猴子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孟浪就冲着着两汪火,也不得不相信猴子的话是事实,而且来的一定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俊女子”。
“哦。”孟浪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所以就只是淡淡地应承了猴子一声。
“你个小屁孩不晓得女人是啥东西,给你说真不带劲儿!”猴子见自己的话没能勾起孟浪的兴趣,颇有些失落,于是便转向一旁干活的小李子,准备继续展开刚才的话题。
“哎!小李子,给你说个事儿!”猴子兴致勃勃地对小李子说。
这小李子何许人也?男人一个,却因为说话声音很细,像太监,又加上他姓李,于是大伙儿就都把他跟李莲英牵扯起来,唤他作“小李子”。这小李子说话声音虽然娇弱,却是个噎人不带脏字的主儿。
“咱工地上来了个俊女子?”小李子头也不抬,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反问了猴子一句。
“你知道了啊?”猴子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但他马上就恢复了镇定,又说:“你没见过她人吧?长得那叫一个俊俏,脸蛋圆扑扑的,身材苗条的很,皮肤滑不溜丢的,没摸都感觉的出来,跟缎子似的,比咱浪子书生的皮肤都不知道要好上几倍呢。”
“你没事扯我干啥?”孟浪听见了猴子的损话,忙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句。
“谁稀罕你?你不过是用来垫脚的鞋垫,可我们说的是鞋子!”这是孟浪来到工地以后说的他自己认为最最生动、最最有文采的一句话,现在却被猴子借了来堵自己的嘴,孟浪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猴子才不会管孟浪是啥反应,只顾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大喇叭。
“尤其是她那对眼睛,毛个闪闪的,会说话似的,看谁一眼谁就受不了!”
“你吹吧,你!”小李子就是不相信。
“谁吹了,真格的,太俊了!”猴子这会儿的神情仿佛是一个和大人争论的小孩。
“那她今年多大了?”小李子淡淡地问了一句。
“和浪子差不多吧,大概就是个十七、十八的样子!”猴子估摸了一下。
“那你呢?”小李子冷笑了一声。
“四十三。”猴子这话一出口,便猛地感觉到小李子是话里有话,便问道:“你甚意思?”
“没甚意思,就一句话,老牛想啃嫩草,还得有一副好牙口了!”小李子这回一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来。
孟浪在一旁听见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其他的工人听见的没听见的,见他二人在笑,也一起笑了起来。
猴子登时给笑火了,脸色更红了,赤红赤红的。
“信不信拉到,关我鸟事,老子真是捉狐狸不成,沾了一身的骚!”猴子有些愤愤然了。
孟浪倒是想不信猴子的话,但偏偏在下午吃饭的时候,来厨房盛饭的人群中,真还就多了一个俊俏的姑娘。
这姑娘果真长的漂亮,孟浪见她的第一眼时,心就让揪了去,跟失了魂魄似的,半天功夫都没把眼神从那姑娘身上移开来。
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抹出无数个美妙的弧线后,被脑后高凸的发髻做了完美的总结。细挑的弯眉如月,清澈的双眼似水,交相辉映之下,宛若一首清新小诗,娓娓吟出款款深情。鼻梁高挑,沁出濛濛汗珠;朱唇轻启,仿佛薄薄蝉翼。花格子衬衫露在蓝灰灰的牛仔裤前,突显的一双粉红红的平底运动鞋展露无遗。
“沈雪,看那小子死盯着你呢,保准是看上你了。”那姑娘身后的滑头婆娘戳了一下她,指着孟浪对她说。
“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沈雪毫不领情,把这句全盘否定的话不客气的套在了这世界上所有的无辜男人身上。
“就是,就是,沈雪说的太对了!”这是个会说话会迎合人的滑头,她见沈雪的表情有些严肃,便知道开错了玩笑,马上改正了语气说。
孟浪自然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他只看到沈雪一个人,甚至连滑头婆姨对他指指点点都没有注意到。
轮到沈雪打饭了。
她正要去打饭时,猴子连同几个平日里闹的最欢的男人从天而降,猛地抢走了沈雪手中的勺子。
“给我!”沈雪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冷淡。
“快给她,不要欺负人家女娃娃!你们惹不得她!”刚才那个滑头婆姨晓得沈雪的厉害,便暗里悄声地给猴子他们送信号。
“凭什么给你?”猴子他们却哪里觉察的来,依旧寻着沈雪的开心。
“我叫你还给我!”沈雪这次说话时脸色有些青了,酱紫酱紫的。
谁都可以感觉到气氛的紧张,除了猴子。他是一开玩笑便收不住场的主儿,此刻他还沉浸在他开玩笑的快乐之中,压根儿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厨房里除了和猴子一样贪耍的人还在跟猴子在一唱一和外,其他人的都识相地退出了厨房。
“凭人家长的俊呗,凭啥?”另外一个瘦高个立马配合了猴子的问话。
“长得俊咋啦?不顶吃不顶喝的!再说了,是她长的俊,又不是我长的俊,丑的都没说话呢,哪轮的上她俊的!”剩下的那个小胖墩极具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通。
沈雪的脸色更难看了,整张脸几乎扭曲了。看来一场火山爆发的好景是势在必行了。
“猴哥,给她吧!”孟浪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对猴子喊了一句。
“哟呵,浪子,想怜香惜玉,来个英雄救美呀?”瘦高个是个武侠小说迷,这会儿倒把书里的套话给搬了出来。
“就是,浪子,你少掺和,别影响我们的好戏。”小胖墩的话让孟浪觉得很不舒服。
孟浪想发作,但忍住了,毕竟自己还要在这个工地上继续干活。现在一弄点儿事,说不准就会被请出工地。更何况现在他们也只是开开玩笑,并没有多大恶意。
“人家一个女娃娃家,你们三个大老爷们,有意思吗?点到为止吧,玩笑别开大了。”孟浪作了善意的提醒,准备出厨房,却被滑头婆姨一把给拉住。
“先别出去,我看今儿个要出事。”
“不会吧?应该没事儿。”孟浪不太相信滑头婆姨的推测。
结果,孟浪这边话音没落下,只听沈雪尖叫一声:“你们少在一块演戏装流氓,一群混蛋!”说完,她将手里的碗握紧,使劲照猴子的手背上磕了一下,那勺子便顺势从猴子的手中脱离掉下。然后她气冲冲地上前捡起勺子,在锅沿儿边上敲了两下,磕掉了勺子上面的泥块,直接从锅里舀了两勺饭,用筷子叉了个馒头,夺门而出。
猴子对这突来的变故有些接受不了,直到沈雪出了门,他才缓过神来,嘟囔了一声:“好厉害的女子!”
“这下傻了吧?早叫你们玩笑不要开大,不要开大,你们倒好,不听。得,这下‘中奖’了吧?”孟浪有些佩服沈雪,便转过身来奚落猴子,拐弯抹角地发泄了对小胖墩方才那话的不满。
“你得意个屁啊,浪子,没听见人家连你小子也骂进去了么?”小胖墩反应还算不慢,听出来孟浪的弦外之音,便立刻回击。
“呵呵,有道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知者不知罪,你晓得是甚意思么?”孟浪一摆弄他的语文功底,小胖墩便立刻知趣地闭上嘴不吭声了。他知道,一旦把孟浪的话匣子打开,没有两三个小时的功夫,是断然收不了场的。
经这么一次闹腾,大伙儿便都知道沈雪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如果没甚要紧事,这一帮男人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她搭话的,都对她是畏而远之。
“这么俊的女娃,咋就这么一个坏脾气呢?”猴子临睡了睡了,还是想不通白天的“厨房事件”。
“好马也有尥蹶子的时候,莫说一个女娃了。不过,你今天也确是有些过份,活该挨一碗!”老工人一边拧好暖水瓶的塞子,一边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就是,没听过老虎屁股摸不得么?更何况这次还是一只母老虎!”瘦高个捂着被窝,严严实实的,想弄一身汗出来,治好他的感冒,但嘴歇着没事干,便和大伙一起拉话。
“你小子不也摸了吗?这会倒来说我不是。可她也太不经开玩笑了吧,那又没啥,至于砍我一碗么?”猴子还是有些委屈和不解。
“听滑头婆姨说,这女子家里好像出了啥事,不知是她爸死了还是咋的,总之不是好事,所以这女子才这么厉害,估计是心情不好吧。”滑头婆姨的同村老张头说。
“有这事儿?”孟浪听的有些吃惊。
“我也是听滑头婆姨说的,估计错不了,她们毕竟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是甚话都说的。”老张头说。
“管球那么多干甚,跟咱有半毛钱关系了?都早点睡吧,明天的活儿可不轻。”小胖墩想睡了。
众人也都觉得又困又累,就全不说话了,一个接一个地先后抽起了呼噜。只有孟浪还没有睡着,他翻过来掉过去,怎么都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沈雪的影子,满脑子里只存了一句话,就是沈雪白天在厨房里骂的那句话:
“你们少在一块演戏耍流氓,一群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