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如伞的樱木下,午霖坐在石凳上回想水门中看到的情景,一低头不由得讶异,轻轻拂去棋盘上的花瓣,石桌上摆放着一张紫晶棋盘,天上地下要找一块这般大的紫晶极其不易,不过真正令午霖惊诧的并非棋盘的用料,而是棋盘上墨玉白玉棋子的陈列方式。
莫非善恶塔的幻境可以识人爱好?竟会摆出一局午霖常玩的五子棋在这里。
午霖陷入思索,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正走近,待来人走到面前才吃了一惊。
“罗浮,你怎么来这里了?”
罗浮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午霖想到了什么,喜忧参半:“你的伤好了吗?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你也受人诬陷所以被关进这里吗?”
罗浮看向午霖:“我来是要还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午霖看着罗浮的表情心生奇怪,这真的是罗浮吗?莫不是这塔中的一个幻象?
罗浮开始自顾自地说话:“有些话我放在心里许久,却找不到机会和你说,现在你可能要在这塔里过一辈子了,我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
午霖原本觉得这是个罗浮的幻象,可此人在说话时用食指摩挲衣袖的动作,让午霖瞬间确信眼前的正是罗浮本人,因为这个小习惯是只罗浮才有的。
午霖虽觉罗浮说话不像她平日的样子,还是道:“好,你说。”
罗浮将紫晶棋盘上的花瓣拂落:“明日我将登上花神之位了。”
“甚好,是你的话菡萏姑姑也会安心的。你来看我,长老同意吗,会否牵累到你?”
罗浮忽然一笑,却是充满嘲意:“你自身难保就不要为我考虑了。”
如果现下这种情况是妘璮说出这句话,午霖完全会当做一句顽笑话,可这句是罗浮说出来的,午霖的心好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不语,等罗浮继续说下去。
罗浮偏头看向院落中的那棵白樱树,喃喃道:“还记得那棵白樱花树吗?我们跟随妘璮去往游龙仙境时路过它,你盯着它看了许久。祭司大人说你跟他学会一招引木术,就把它带回来做你百岁的生辰礼物。在回南岱的路上,你终于学成了那一招,于是得偿所愿。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仙胎与凡胎的差异。”
午霖隐隐不安:“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还提它。”
“你同钟衡一样,是仙胎降生,又都有天资,学仙术要比我和荷风要快上好几倍,这本就是仙凡胎的差别,天命如此,我也无甚好说。但你和钟衡又不同,你自小有妘璮的爱护,连姑姑都特别喜欢你,所以,我事先就知道,最终花神一位,不是你的便是荷风的。”
罗浮的因果关系混乱得紧,午霖道:“花神之位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罗浮,你是不是有所误会?”
午霖第一次见到罗浮这样冷冽的表情:“你有妘璮相辅,荷风是姑姑的亲侄女,是不是这样说你才能明白?”
午霖没有意识到这番话里真正不对劲的地方,道:“荷风是姑姑的侄女?”
“你不知道的事不止这一件。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被锁进这塔吗?”
之前是罗浮的话语像是迷宫,看不到一个方向,现在这句让午霖心口一滞。
午霖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看着罗浮,静静等着罗浮开口。
“因为,我想要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赢过你。”
午霖很聪明,只是心粗,一旦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多想一步,午霖就能够将所有的不对劲理出个大概,就如现在。
在罗浮说午霖自身难保那句话的时候,午霖就如同找到了一个出口,但没有走出去,之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罗浮的话,是因有些事不想自己亲口说出来,心里觉着这件事自己不说出来就不会是真的一样。
罗浮进入塔中,既然不是被关进来,自然是有善恶塔的钥匙,但她来到这里半个时辰,没有半分要让午霖出塔的意思,只是一味地说着以前的事,罗浮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样的反常午霖自然看得出来,却想等罗浮自己说出来。
罗浮继续说着:“因蓝焰灵鹫的事,斗法大会被延迟,我知道,是菡萏为了你延迟的,那时我也知道了,你就是我坐上花神宝座最大的障碍。”
罗浮看着午霖的沉默:“你没有什么要问吗?不想知道我真正憎恶你是什么时候吗?”
午霖听到“憎恶”二字时眉蹙了一下,望向罗浮的双眼片刻,依然不可置信,声音微微发颤,问道:“荷风的伤也是因为你吗?”
罗浮好似没听到午霖的问题,将腰间的梅令取下放在桌上:“我憎恶的不是你的天资,而是你轻易地得到那么多后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百年前的千花赏,你施舍我的东西,现在我还给你。以前我无依无靠,只好受了你的施舍,现在我有了可以倚靠的人,再不需要它了。”
水晶令和大理石的碰撞清脆而生冷地发出“嗒”的一声,罗浮渐行渐远,午霖还是坐在原地。
那块红色水晶令仿佛砸在了午霖的心脏,冷如冰,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