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所以强大,就在于无论用多大的力量去扭转,结果依旧会朝着希望的反方向滚滚而去,而那股拼尽一切的力量,最终成了强大命运的助力。
太阳一族宗庙内的恢弘铁碑上,沐羲以剑代笔,一笔笔刻划,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烙在生命中的那个名字,现在,终于在这铁碑上成形。
梁昭谷地势低,而太阳一族的宗庙建在梁昭的最高处,在宗庙俯瞰梁昭的雪景,别有一番味道。
现在梁昭已是黑夜,可却一颗星子都看不到,只有茫茫的雪野中有几处暖黄色的光亮闪动着。
等在宗庙外的罗浮,正望着夜空,察觉到身后沐羲的脚步声,道:“早听闻梁昭夜空有玄光奇景,不知今夜能否看到。”
“玄光千年难遇,我上回看到也是千年前的事了。”
“原来玄光如此稀罕,我可能此生都看不到了。”
“我替你历了天劫后,你便与我同寿了,以后看玄光的机会还很多。”
罗浮忽抓住沐羲的衣袖,有些哽咽:“你替我?你……万一……”
沐羲拥着罗浮轻拍她的背:“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原本的暖黄色光亮渐熄,可以看出寂寂雪野反射出的微微银光,更衬得今夜的天空墨一般地漆黑。
罗浮明白,天劫随时都可能降临,看着没有一丝星月光芒的夜空让人莫名压抑起来,于是问道:“梁昭的夜空原本便是无星的吗?”
话音刚落,静夜中巨大的墨色天幕忽有道浅绿的光芒滑过,太快太美,像是来自远古的琴音,仅弹拨了一下,已是震撼无比让人痴迷得噤声。
紧接着绸带般的光带开始穿梭于天幕的各个角落,如舞娘手中缎带上下翻飞,又如乍破银瓶中一泻千里的琼浆,色彩由浅绿幻做蓝绿,由蓝绿转为莹白,最终归于浅绿。
天空明暗交替,地上也是如此,流光纵横在天地之间,而壮阔的雪野因冰雪的反光呈现着更摄人心魄的绝景。
罗浮低呼了一声,发现自己已离了地面。
不招云即可飞升,是上神才有的御风之术,这是罗浮平生第一次看到此术,一时连美妙绝伦的玄光都忘了看。
沐羲和罗浮停在高空之中,脚下是随玄光之色变化的无垠雪原,变幻莫测的光带就在周身疾驰而过,触手可及。
在光带纵横中,东南面隐隐显出一个光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沐羲忽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罗浮看着那个方向却不曾看到什么特别的,刚想开口问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因为在眼前竟出现一个浮岛,其中不仅有楼宇,离得愈近,楼宇后方的树林和湖泊也能看得清晰。
“此地远观无形,近看才渐生形态,真是神奇。”
沐羲看着浮岛几乎移不开目光:“此地本有结界,有玄光之夜才有可能进入。”
“你来过此地?”罗浮眼中满是疑惑。
“以后我会告诉你。”
南岱对望峰,千里赤荷秘境内。
炎卿因午霖的定身术已半天无法动弹,心里憋闷得紧:“午霖,我们好歹是共患难过的,况且我在塔中再怎么使唤你,晚上也会让你休息,现在夜深了,可否让我休息一下?”
头一回听到不可一世的炎卿用如此恭顺的语气,听得午霖心气大顺,但没有心软:“菡萏姑姑让我等到下次月圆之时再放你走。其实被施了定身术也是可以休息的,我在晨间大会时就常给自己施个定身法,这样睡觉也无人察觉。”
“……”
午霖心软,想着自己应该发回善心,遂对着炎卿念了句诀,道:“好了,现在我已解了你眼睛处的定身术,可以眨眼了,不用谢我。”
说罢便躺上了竹榻。
“……”
钟衡在亭子四周设了纱幔,顺便把被定住的炎卿挪出了亭子后,对午霖道:“你平日觉多,今晚怎还不睡?”
“说来奇怪,今晚我连一丝睡意也没有。妘璮他还不回来,你可知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祭司要取样重要物什。”
“我认识妘璮这么久了,他有什么珍贵物什我竟不知道。”
钟衡不再说话,午霖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那时刚拿到桃令想和钟衡成为好同僚的那段时间,现在的关系虽不至于像那时那样尴尬,但还是不如自己同荷风那般的亲密。
想到荷风,午霖便想起以前在南岱林林总总的时光,不由生了感慨——同荷风已是几百年的玩伴,但荷风却亲手将自己绑进了流云殿,而钟衡,此番竟然为自己顶撞了长老,有可能因为自己再也无法回他的重霜楼,还有罗浮……
可纵然被安上各样罪名,纵然是原本最亲近的人为自己安上的罪名,幸好,幸好还有妘璮和钟衡相信自己,对于这一点,午霖一直心存感激。
“你怎又悲又喜的?为何事而难过?”
亭中悬了几颗夜明珠,钟衡就倚在亭栏处看书,不经意抬头就瞧见正在出神的午霖。
午霖第一次看到钟衡着慌的表情,好笑道:“被人诬陷了谋逆大罪,自然要难过一阵。可你为什么不先问我为何事而笑呢?”
“你笑与我无关,可你哭了我要知道因由。”
午霖莞尔,心里有些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看做朋友的?”
“你忘了?你第一天来重霜楼就说要与我做好同僚。”
午霖一时失语,片刻才道:“从那时?可我接下来去重霜楼的几天,你都一副不怎么待见我的样子。”
钟衡思索后问道:“怎样算待见?”
午霖从竹榻上坐起身,瞧着钟衡,钟衡问问题的神情如同以前在学堂上那般真挚。
午霖恍然明白了钟衡为何总给人孤僻高傲的印象,同时有些受宠若惊。
如此好相处、重情重义的人,天资高不说,还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在南岱混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可惜了,午霖想到这儿不由得叹气。
“等你回到南岱,噢,不,等我们出了南岱,我会好好教你如何算是待见。”
难得和钟衡聊了这么多,午霖心情不错,就在这时,空中传来隆隆之声。
钟衡出亭察看,被定身的炎卿依旧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远方高空中有蓝白色的光透过云层不时闪现,闪现过后,隆隆的雷声便闷闷传来。
炎卿道:“不让人休息便算了,这下要打雷下雨了,应该可以把我挪回亭子里去吧。”
钟衡不理睬炎卿,道:“午霖,南岱这个季节会有雷雨吗?”
午霖躺在竹榻上伸了个懒腰:“偶尔也是有的,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雷声有些不同。”
炎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快把我带到亭子里。”
钟衡再次望了眼远处的闪电,终于理会了炎卿。钟衡淡淡道:“你若是遇水现了原形那更好,到时连秘境都出不去,便不必费心看着你了。”
“你、你怎会知道这个?”
炎卿惊讶的同时,午霖掀开纱幔出了亭子,欣喜道:“真的吗?”
“在书册中看到过,重明鸟一族本就厌水,也有遇水便现原形的,我本不确定,可看你现在的神色,你应该就属遇水现形的那一类吧。”
午霖来了兴致:“我还从未见过传说中重明鸟的原身。”
炎卿镇定下来:“你已经见过了。”
午霖听得糊涂:“我?何时见过你原身了?”
“小红鸡。”炎卿回答着眼睛却看向别处。
“恩?”午霖先是满脸疑惑,渐渐在脑海中搜索到了这个熟悉的词,一双眼开始上下左右地观察炎卿。
“既已看过了,就不必再看了,现在可以让我避雨了吗?”
午霖大笑起来。
一旁的钟衡忽然开口:“他的原身是红色的?”
午霖努力止了笑,答:“不错,怎么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钟衡脸上漾起了笑意,养眼的很,午霖看了却心里发毛,认识钟衡快五百年了从没看他笑得这么好看。
“我有味丹药正缺根重明鸟红羽。”
炎卿:“……”
午霖有些同情炎卿,想对钟衡说自己恰有只重明鸟羽毽,却偶然瞥见了炎卿腰间那柄时常贴上她脖颈的灵剑,脚步瞬时变了方向,道:“钟衡,我先进去了,你若是拔完了毛就快点进来避雨吧,额,尽量拔得轻些,毕竟炎卿是我们南岱上任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