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梦成筑
百川之汇聚,乃水之大国。
海有海的通路,连接着异国。
行走于海上的船,不仅可以载人,还可以载着本国的钱币、硫磺、漆器到其他国家,把它们卖掉,等回国时,船上又装满了异国的丝绸、香料和钱币。
每个国家的船只都会起到这样的用途,就在这样的活动中,和异国的交往逐渐扩大。
贸易的发展会使国力富足,这样就可以去更远的国家,交往也会更加繁荣,在这种贸易活动下成长起来的国家,即便是在面临地震、火灾、旱涝、饥荒等自然灾害的情况下,国家也不会动摇,不会产生纷争。
在很早以前,日本平氏家族的平清盛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由此也说明日本人很早以前就认识到自己岛国的不足,并且极力为自己的国家谋取着生路。
而汪直的生意便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很顺利地开展了起来。
货物上岸以后,他便开始了正式的买卖生涯。
首先是将之前那些货主们拜托他带去大明的货物贸易所得交还给他们,而他自己所带回的货物亦同时成为抢手货,货主们纷纷将货整批吃进,再零售出去,这样的方式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而正是在这样的贸易中他赚取到了他在日本的第一桶金。
日本的物资实际上极其缺乏,而来自东方大国的奢侈品更成为各地富贵人家的抢手货,以作为彼此炫耀的资本,刺绣品、瓷器更是深受欢迎,毕竟穿衣戴帽是人生的大事一桩,而日本又素来风行茶道,精美的茶具也因此成为众人竞相收购的物品。
汪直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以前的弟兄们也远渡追随而来,但是毕竟遭受过重创,人手上一时不免紧张,考虑之后,他按照众人建议,便招了些日本的当地人和他们一起共事。
这一次贸易的甜头尝过之后,他又陆续回去了几次,每次均是满载而归,葡萄牙商人们渐渐不满,但是毕竟还需要他的帮忙,没奈何之下,只好任由他一日日壮大,但是念在扎比耶鲁与他多有交情,他并没有故意挡住他们的财路,有时甚至会主动介绍生意给他们。
至于松浦隆信,当时他自烈港之战中逃出,是他主动邀请他来,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亦同样回报给他不菲的厚礼,而松浦隆信更是全力支持他,毕竟肥前地方不大,又有龙造寺、大村氏势力与松浦氏抗衡,为了能够保有自身实力,他势必要与他结好关系。
如是而已。
松浦隆信府内某间房内,纸门向两边拉开,室内相对而坐的人可以轻易地看到院中嶙峋的怪石堆积出的假山池塘,几棵樱花树散落院中,此时已经入夏,自然看不到满院樱花的美景。
“真是可惜。”汪直微微一叹。
“如果船主喜欢的话,明年春天我一定恭候大驾光临。”松浦隆信盘腿而坐,看着院中的樱花树微微一笑。
汪直却突然想起六本木那单独的一棵樱花树来,唇边带上了一抹轻柔的笑意,随即开口道,“松浦君找我来只是为了品茶吗?”
松浦隆信笑着开口:“也是,也不是。”
“此话何解?”汪直挑高一边眉毛看他。
“汪船主最近颇为辛苦,所以我才不揣冒昧,拉你过来歇息片刻,中国不是有句诗中说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嘛,何况,能够和汪船主一起品茶,也是我的荣幸,只希望汪船主不要辜负我的心意。”他微微一笑,将倒入清茶的茶盏放到他面前。
“松浦君实在是太客气了,能和松浦君一起品茶,是我的荣幸才对。”汪直淡淡笑了一笑,端起了那只茶盏。
“不知道汪船主在六本木住得如何?”松浦隆信开口询问。
“很好。”他轻轻点了点头。
松浦隆信略略沉思了一下,随即又开口:“但是现在汪船主下面有那么多人,他们也得赶紧找地方安定下来才是,而且船主你每天在六本木和库房之间来回往返,也不是很方便。”
汪直听他那么一说,不由也沉吟起来。
松浦隆信说得没错,六本木毕竟是家旅馆,他们常住于此,也不是办法,而且现在弟兄们都已经过来,的确是要给他们找一个安居的场所了。
但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搬离六本木……
“汪船主,有什么问题吗?”松浦隆信疑惑地看着他陷入苦思中去。
汪直回过神来一笑掩饰开口:“没什么,松浦君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也势必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能够安定下来了。”
松浦隆信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汪船主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力满足船主你的要求。”
“那么,我就先谢谢你了。”汪直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父亲大人。”一个小男孩赤着脚跑了过来,直直扑到了松浦隆信怀中。
“原来是镇信啊。”松浦隆信笑着抱住了小男孩,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汪直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原来她救的小孩子就是他啊。
“镇信,来见过汪船主。”松浦隆信对着小男孩开了口。
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汪船主。”
“不用客气。”汪直连忙开口。
“镇信,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松浦隆信开口询问。
“父亲,我可不可以出城去玩?”镇信开口请求,一张脸上满是企盼的表情。
“镇信是想到哪里去玩呢?”松浦隆信带着笑容看着他。
“我想去找衣小姐和三四郎玩,”松浦镇信一张脸在提及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顿时眉开眼笑,“虽然衣小姐都有让人送好吃的点心给我,但是我还是想去六本木找他们,父亲大人,可以吗?”
“但是他们现在应该在忙吧,你去了,不是会给衣小姐添麻烦吗?”松浦隆信试着让他打消出去的念头。
“那为什么父亲大人不帮忙让衣小姐不要那么忙?”镇信一脸的理所当然,“前阵子父亲大人不是接了那个久美子夫人来我们这里住吗?父亲大人为什么不能接衣小姐来我们家住呢?”
松浦隆信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尴尬地朝汪直看了过去,因为久美子是他前不久才收的姬妾。
汪直微微皱了下眉,他怎么忘了,松浦隆信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衣秀峰有着若有若无的情愫。
她果然是在玩火,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能力救火了。
男人在忙于事业的同时,总是会很容易忽略别的事情。
比如六本木的老板娘就突然发现,某人变得非常的忙,忙到她开始觉得,以前那样的夜晚会不会只是她梦中的错觉?
这样不上不下地把人吊在半空中的滋味,真是让人讨厌啊。
细微的感喟自红唇中吐出,引来身旁的人疑惑的问题:“衣姑娘,你怎么了?”
看一眼爬满朝颜的墙壁,她轻拂一下身上朱色素纱单衣,含笑开口:“没什么,倒是你,身上的伤还好吧。”
对面的年轻男子有一副阳光开朗的面容,此刻笑着回答她的问题:“没关系,已经恢复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衣秀峰点了点头。
“只是为了养伤而不能帮义父的忙,有些遗憾。”他叹了口气。
“臭小子,你把伤养好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眉目俊朗的男子突然从店外走进门来,笑着开口跟他说话。
“干爹,”汪敖笑了起来,“生意谈好了?”
“嗯,”汪直点了点头,“下次再回大明会算上这一单生意。”
衣秀峰突然伸手递过去一方丝帕,汪直立即抬眼惊讶地看着她,汪敖也当场愣住了,注意到他们俩的神色,她突然反应过来,只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下他额上的汗,“擦一下。”
汪敖笑了一下,没有做声,汪直微带窘意地只好接过去,随便擦了两下,那方丝帕被他捏在手中,还她也是不还也不是。
“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汪敖等她走开,这才把视线转了回来,看了一眼干爹内容丰富的神色,决定好心地放他一马,所以便避开刚才的事不提,转而问他其他的事情:“干爹,最近你似乎很忙。”
他点了点头,“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你快点儿养伤吧,我还等着你来帮忙呢。”
“其实我现在……”汪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打了回去。
“现在不行,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你还是待在这里等伤势全部愈合再说吧。”汪直立即否决他的意思。
“……好吧。”汪敖只好点头答应。
耳边听到木屐的踢踏声,他回过头去,就见衣秀峰用托盘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是什么?”汪敖笑着问她。
“樱花三酿,可以去暑的冷饮。”她得意地开口,“是我和吴婶研究出来的成果。”
“你研究的,能喝吗?”汪敖故意做出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结果她一拳就揍了过去。
“不喝拉倒。”小气地把那两碗樱花三酿全部放到了汪直面前。
“我就知道我只是顺带的。“汪敖委屈地开口。
“敖儿!”汪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听得店门处传来声响,有人跑了进来。
“船主,库房那儿有人找你。”跑进门的人是十七,累得气喘吁吁,汪直随手将自己面前的樱花三酿端给他喝。
十七不解其味地一口气灌了下去,拉着他就要朝外走。
汪敖笑眯眯地开口:“十七,好喝吗?”
十七愣了一下,随即舔了下唇呆呆地开口:“好喝。”
汪敖笑着便要去端自己那一碗,手到半途却被人给拦截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汪直把属于他的那一碗樱花三酿端走喝完,然后把空碗放到他手里,带着一丝笑意开口:“这是我的!”
这……这算什么嘛?
汪敖一下子傻眼了。
衣秀峰不禁掩唇而笑,“你要是想喝的话,我帮你去盛。”
“好啊。”他立即眉开眼笑,非常乐意享受老板娘的亲自服务。
再次将一碗樱花三酿放到他面前,衣秀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道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来。
“怎么?和我在一起就这么痛苦?”汪敖好笑地开口。
“哪有?”她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汪敖笑着看她一眼,没有刻意点破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汪敖,汪直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汪敖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碗,慢慢开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干爹的性格到底如何,毕竟我从他身上看过很多种不同的特质。”
衣秀峰疑惑地挑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或者和蔼可亲,偶尔也会有不近人情的时候,有过嗜血的经历,但是有的时候却又心慈手软得让人疑惑……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总觉得仿佛是两个人的性格同时融进同一个人体内似的。”汪敖疑惑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可是他现在……”衣秀峰奇怪地看着他开口。
“现在你看到的干爹,应该说是集所有他身上的好脾气于一身时的干爹吧。”汪敖笑了一下,“不然的话,你一定会对他退避三舍。”哪还能在这里一副牵肠挂肚的表情?
当然,为了防止老板娘海扁他,他很聪明地选择不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会有那种性格的时候吗?”她想着他另外一副表情的样子,但是却怎么也没办法想得出来,最后只好颓然放弃。
“不过现在干爹这个样子倒真的挺好的,他还是保持这样比较受欢迎。”汪敖笑了一下,无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捧起那碗樱花三酿。
他笑得眉毛眼睛都舒展了开去,老板娘对干爹似乎……嘿嘿。
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懂。
“嗯。”她心事重重地点了下头,觉得脑海里的思绪都缠在了一起,乱得几乎找不到任何头绪。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同史书资料上的他联系到一起。
“老板娘,怎么不见蒲生明男?上次他救了我,我应该好好谢谢他才对。”汪敖好奇地开口。
“哦,我请他没事的时候到你们库房那里看一会儿,免得徐海再来捣乱。”衣秀峰想到之前的事,脸上再次爬满担忧的神色,“上次的事……”
“秀峰小姐!”熟悉的属于蒲生明男的声音突然响起,满脸发狂神色的表情换掉了他以前雷打不动的笑容。
惊讶地看着闯进店里来人,衣秀峰问:“蒲生?你跑回来干吗?”
“如果继续在那里待下去,我会发疯的!”蒲生明男心有余悸,“不但见不到秀峰小姐你,而且只要我开口和他们说话,不论说的是什么,最终都会绕回到他们做的生意上,这种痛苦,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发狂般地捶地,脸上写满了哀怨的蒲生明男暗自发誓再也不靠近那个恐怖的地方。
衣秀峰突然莞尔一笑,慢慢开口:“太好了,蒲生,我终于抓到你的小辫子了!”
看着她眼瞳中算计的光彩,蒲生明男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是什么意思。
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
估计他和那个笨蛋没什么分别吧。
通常情况下,在当事人自己没有看清楚事情发展的走向时,旁边提醒他的那个人的存在就非常重要了,但是同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旁边那个人”实际上根本就是八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偏偏要那么热情,不是爱八卦是什么?
当然,在古代,八卦的说法不是现在我们说的八卦的意思,那么就换一个词好了。
多事!
如何,概括得还算精要吧?
即便如此,汪敖还是决定自己做一回多事的人好了,谁让他是最近唯一一个和六本木老板娘可以从早相对到晚的人呢?
一整天对着一张见到某人就有点心花怒放、不见某人就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脸,换谁愿意自己被人彻底忽略到这种地步?
好歹他也是病人对不对,身上有伤也就算了,如今心理上的创伤也快要形成了。
吃完晚饭,他坚持等到干爹回来,虽然干爹又要骂他是病人为什么不早点睡,但是他可是一片好心啊,想来干爹也不会虐待他吧?
“汪敖,你还不去休息?”六本木老板娘来做最后的巡店工作了。
“我还有事找干爹,门我会帮你关的,你回去休息吧。”他盘腿而坐,守在店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可是……”衣秀峰顿了一下。
“我知道,”汪敖笑着开口,“厨房里帮干爹预备了晚饭,我会看着他吃下去的。”
衣秀峰垂首笑了一下,将店门前挂的灯笼点着,然后才对他挥了挥手,径自回木楼去了。
汪敖继续盘腿守在门前,等着某位大忙人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街道上传来人走路的声音,他连忙跳了起来,探头朝外看去,就看到汪直熟悉身影出现在夜色中,他连忙对他用力挥手。
“怎么还没睡?”汪直皱着眉走进店内。
“给你守门嘛。”汪敖笑了一笑,径去关店门。
他那么一说,汪直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衣姑娘呢?”
“我让她回去休息了。”忙活完关店的活儿,汪敖随即凑了上来,“老板娘帮你预备了晚饭,我拿给你吃吧。”
分不清是不是怅然若失的语气还是什么,反正他是顿了一下一边朝自己休息的房间走一边开口:“好。”
汪敖连忙去厨房把晚饭端进他的房间,同时思量着要怎么开口。
汪直则是一边吃饭一边疑惑地看着似乎稍显坐立不安的汪敖,奇怪,他一向稳重,怎么今天像猴子一样不停地动来动去?
汪敖等他吃完后,帮他撤了碗盘之后又跑了回来,看到他已经开始盘查今天的账目。
嘴巴张了张,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确地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注意到他在身后如鱼儿般嘴巴张张合合,汪直忍不住心下好笑,索性将账本合上,油灯朝前推开,转身对他开口:“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是!”汪敖一紧张,连忙频频点头。
奇怪,又不是他喜欢老板娘,或者是老板娘喜欢他,他有什么紧张的?
“说吧。”汪直淡淡开口。
“那个……”汪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干爹,我想问的是,你和衣姑娘……是不是有些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汪直看了他眼,眼睛危险地朝他眯了起来。
汪敖立即很怕死地抱住头,“不要骂我,我好奇嘛。”
汪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脸平静地开了口:“没什么,不要乱说话。”
没什么?
才怪!
汪敖自言自语:“那就是老板娘偷偷喜欢你了,不然的话,怎么会一看到你就眉开眼笑的,要是看不到你,就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他低声斥道,但是汪敖所说的那几句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她……当真如敖儿所形容的那般?
莫名的、甚至是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甜蜜感突然窜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热,真是,明明做那种事情的不是他,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是说真的嘛,要不是她表现得太明显,我干吗要多事,”汪敖突然笑了起来,“干爹,有没有觉得很荣幸,有美女喜欢你呢。”
明明是该极力在汪敖面前保持形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唇却不受控制地上扬,脸上还要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不要乱说话。”
“那就是说,干爹你根本没有注意她对不对?”汪敖叹气,“可怜的老板娘,看来是白白动心了。”
“都跟你说了不要乱说话,怎么还是不听呢?你是不是闲得太无聊了?”汪直恨恨地磨了磨牙。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她又不愁没人喜欢,最近蒲生明男一有时间可就会粘在她身边,说不定最后还真能抱得美人归呢。”他很认真地做了结论,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闭嘴!还不去睡觉?”他起身开始赶人。
“干爹……”汪敖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再次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过了片刻才回答:“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操心。”
汪敖顿时笑着眯起了一双眼睛。
被他笑得浑身都不自在的汪直无奈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朝门外送,“好了,时间不早了,身为病人的人应该自觉早点去休息。”“知道了,我自己走,”汪敖用力巴在门上,硬是坚持着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干爹,你最近实在太忙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似的,拜托你照顾一下她的情绪好不好?我可不想每天看到一张对我视若无睹的脸,我是病人耶,这样很伤我自尊心的好不好?”
“你还是赶紧去睡觉吧!”利落地再次提起他衣领,汪直直接把他丢在门外,然后,干净利索地合上门。
门外,汪敖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门内,油灯的光映照出一张微带笑意窘意的脸。
突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牵动了他的心弦似的,让他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他真的可以……去照顾她的情绪吗?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蒲生明男站在木楼前潇洒无比地伸出手去和让他心情大好的人招手,“秀峰小姐,早安。”
衣秀峰无奈地以折扇抵住额头,“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
“那是因为我正在彻底贯彻要每时每刻都要陪伴在秀峰小姐身边的精神的结果。”蒲生明男笑眯眯地看着她。
反正他在她面前的形象早已经不正经惯了,既然如此,即便扮小丑博她一笑又何妨?
衣秀峰无奈地朝天丢个白眼,然后绕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等一下!”蒲生明男挡在了她面前。
“干吗?”她用扇子抵在他胸前,免得他趁机不规矩。
“我有惊喜要送给秀峰小姐你!”蒲生明男得意洋洋地开口。
“是什么?”她好疑惑地挑起眉,直觉上竖起防卫的刺,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策划什么阴谋诡计的潜质。
“好东西。”他故作神秘。
“拿给我看。”她伸手出去。
“又不是可以拿的东西。”他皱眉,示意她闭上眼睛。
“不要。”她严词拒绝,“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发誓,这次我肯定没有骗人好不好?”他指天划地做保证。
衣秀峰看了他两眼,觉得他不像是在骗人,于是就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跟我走。”蒲生明男推着她朝前走去。
衣秀峰一边走一边警告他:“你敢趁机动手动脚的话,我一定海扁你一顿,然后把你丢到汪敖他们那边的库房去站上一个月的岗!”
“居然被你抢先说了。”听他的语气,还蛮遗憾的样子。
哼,懒得理他!
“到了没有?”衣秀峰皱着眉开口问他。
“哪、到了!”蒲生明男得意洋洋地开口。
衣秀峰睁开了眼睛,随即就看到一架装饰得特别别致的秋千就在她眼前晃动着,秋千上绑的绳子是挂在一棵枝干从墙外伸进院子内的大树上面,正好那面墙爬了许多朝颜,他索性牵引了两串朝颜的藤蔓爬上绳索,看起来绿意昂然,兼又夹杂着正值盛开时间的淡蓝粉白粉红的花,真是别致极了。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虽然很喜欢,但是她忍不住嘀咕,坐上去的话,她的手应该放到什么地方呢?
“是啊,”他笑得分外得意,“要不要试试?”
“好啊。”她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地坐了上去,伸手握住好不容易才从那两条别致的“朝颜绳索”上找到的一丝空隙,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那秋千架便轻轻摆动起来,带起的风拂过她的裙角,泛起琥珀色的柔光。
“我帮你。”
蒲生明男笑笑地突然从她身后推了一把,秋千顿时剧烈摆动起来,忽地一下仿佛能直冲上天,然后又疾速后退,衣袂飘浮,如御风而行,衣秀峰在风中笑了起来,“再加把劲儿也没关系。”
蒲生明男本想吓她一下,结果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怕,只好皱眉鼓唇,老老实实地给她服务。
汪直从房间里走出来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幕。
她笑靥如花,为着每一次的升起落下而开心不已,站在她身后的蒲生明男同样一脸笑容,看起来简直容不下外人走入他们俩此刻的世界中似的。
衣秀峰突然尖叫一声大声叫停:“快点儿放我下来!”
蒲生明男还要取笑她:“怕了是不是?”
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一把抓住了绳子稳住了那架秋千。
衣秀峰跳了下来后忙不迭地去拍打自己的衣袖和双手,等她折腾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她突然跳起来朝蒲生明男扑了过去,“笨蛋,好好的绳子你干吗把朝颜的藤缠在上面,不知道这种花会引那种小虫子吗?”
蒲生明男见势不妙立即扭头就逃,“我怎么知道?!”
“你不要跑!”她预备追杀他。
“不跑才是傻瓜呢!”蒲生明男逃得更快。
一时间,满院子只听得笑声叫声闹声,热闹得不得了。
“大清早就这么热闹,老板娘还真是精力充沛啊。”三四郎感叹地开口。
汪直又看了一眼满院子追杀的尘烟滚滚的那两个人,然后转身出门。
“汪船主,这么早就出去吗?”岑夫子抱着算盘打着呵欠慢悠悠地出场。
“嗯。”他应了一声,便匆匆出门朝昨天就预备要去的地方行去。
衣秀峰蓦然停了下来,猛回头看过去,却只见到他青色的衣角一闪,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肥前地区是地域宽广三面绕海的地形,而其中有名的五岛则是以福江、久坠、奈留、若松、中通五个岛屿为中心的列岛,这里耕种面积很少,是个渔业岛,渔产品收获量据说占到该地的六成以上,而且这个地方又多有温泉,对一些普通常见病很有疗效。
所以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非常适宜众人安定下来的好去处。
“你已经决定要在这里造房?”与他有约的松浦隆信此刻脚下踩的便是五岛的土地。
“是的。”汪直点了点头。
“需要我帮忙吗?”松浦隆信一边说话一边四下里打量。
“说到造房之事,自然还是要麻烦松浦君的,你也知道,日本多火山地震,房子盖得自然要越牢靠越好。”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是,”松浦隆信点了点头,“这块地方倒是真的不错,起码比把货放在松浦津那边的库房里好多了,而且这里离松浦津也并不是很远,想做生意也方便得很。”
汪直微微一笑,转脸看向他,“那么这块地,我先问松浦君要了再说。”
“没问题。”松浦隆信哈哈一笑,“我回头就帮你找工匠去。”“如此,就多谢了。”微微一笑,汪直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脸上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
终于,他找到了另外一处、可以构筑起他昔日烈港风光的地方。
他真想迫不及待的、找人来分享他的喜悦……
疾驰而归的马儿轻车路熟地自街道上跑过,将他带回了六本木,“达达”的马蹄声响起,店门口的人疑惑地抬头看了过去,随即就看到那马儿停在了自己面前。
“你……怎么又回来了?”店门口的人,赫然就是六本木的老板娘。
“你在这里坐着干吗?”骑在马上的汪直疑惑地皱起眉毛看着她。
“没什么。”她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好了,我要进去了。”
打死也不能说是因为他早晨就那样走掉了,所以她就很傻地坐在门口等他吧。
“等一下!”他突然开口喊住了她。
衣秀峰回头看他,微微抿了下唇,“什么事?”
“上来。”他依旧骑在马上没动,但是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强自压下心底莫名的欢喜,衣秀峰挑眉问他:“做什么?”
他笑容淡淡,“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他的话音刚落,她的回答便立即脱口而出,仿佛这句话早就压在口中了一样。
汪直没有说话,但是唇边微弯的弧度似乎更有上移的趋势。
伸手用力拉她上马坐在他身前,然后他在马儿身上一击,随即调转马头朝五岛方向奔去。
耳边有疾驰的风,拂过她的长发,凌乱地在空中飞舞,有几许落在他颈子上,唇上,细柔的丝般触觉顿时让他有些沉醉其中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衣秀峰迎着风大声开口。
“五岛。”他回答她的问题。
“去那里做什么?”她继续提问题。
“你的问题太多了,到地方再说吧。”他笑了起来。
衣秀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身后靠着的胸膛温暖又宽广,给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五岛就五岛,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等到在这里的房子盖好,我们便可以搬出六本木,乔居到这儿。”他指指点点,想让她也看出这儿的环境究竟好在何处。
“你……你们要搬出六本木啊……”她颇失落地开口。
“嗯,常住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人手太多,住不下,而且你还要做生意。”他轻声开口,视线依旧落在周围环境上。
“并不妨碍的。”她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
虽然声音太过细小,但是他却还是听到了,唇角一个不小心就扬了上去。
站在坡上朝下看,他沉声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不仅仅只想在这里盖只是供人休息的房子。”
衣秀峰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想要的,是想让这里之间形成城镇模样的商业区域,有供人休息的民居,也有专供人交易的贸易区,在这个地方,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商业上的贸易交往,甚至能让它成为肥前的商业重心所在地……”他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渐渐地,神情却充满了向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原本在明朝的时候,我极力想请求官方给我合法的海上贸易机会,因为我相信,只要给我这片大海做舞台,我就能给自己、给朝廷、给普通老百姓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但是大明律限制了我的行动,如今在这里,我可以按照我心里所想的实现这样的梦想,我没有办法不去把它做到最好!”
衣秀峰微笑地看着他脸上因为微微激动而带出的异样神采,心下一阵暖过一阵。
是了,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似乎只要他认真起来,就绝对能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那么,请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一定会帮你加油的!”她用力对他点了点头,微笑着随着他看向坡下的景色。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得到吗?”他转脸看向他,神色间有着莫名的不确定。
“当然!”她重重点头,“世界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情,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请你好好加油吧。”
他笑了起来。
终于,又能听到她说一些奇怪的话了,但是这一刻,他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所想要传达给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衣秀峰悄悄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轻轻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他低声开口。
“为什么特意带我来这儿?而且要把你的梦想说给我听?”她顽皮地开口逼问。
他不自在地躲开她的眼神,轻轻开口:“你……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什么。”她抿着唇笑,眉毛在笑,眼睛也在笑。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视线相对后迅速移开,看向不同的地方,但是唇边却都带着笑容,一模一样的、属于因为要守住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些东西的秘密的笑容。
衣秀峰看向山坡下那一片绿意,心里泛起细小而温馨的浪花,山坡上的风吹起她的裙角,一层层衣浪泛开,如琥珀色的霞光。
她知道吗?
知道,她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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