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道一道:“此事说来却是因琳丫头的师傅而起,因事关尹师妹的名节,小道在此也不好明言。”慕展元笑道:“既然如此,道长不说便是。”泗水渔隐道:“时候不早了,各位今晚就权且在寒舍歇息下罢。”杜可用颔首道:“说的也是。大伙儿好生将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哪。”正说着,忽然远处江面上人声鼎沸,灯火四起,照得夜空仿若白昼。
泗水渔隐凑到窗边细瞧,只见许多条大船从长江上游放将下来,为首大船桅杆上,呼呼扯着一面旗帜,上书“大元征南都元帅伯颜运粮……”字样。苗道一皱眉道:“是鞑子的粮船过来了。我们快走!”杜可用道:“我们连夜赶往半闲庄,与两位庄主会合,商议大事。”泗水渔隐点头赞许,道:“正应如此。”从床铺下摸出一些碎银子,再卷了两三套换洗衣服,用包袱背了,手中拿着铁桨,随大伙儿取路向南而走。
走了半袋烟的工夫,忽然听见西北方向有女子哭叫和几个元兵肆声大笑的声音。泗水渔隐剑眉一扬,咬牙恨道:“这些丧尽天良的兔崽子!”苗道一道:“我去宰了他们。”杜可用道:“只怕对方人多,一时半会救不了那女子,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使得前功尽弃,误了国家大事。”南宫琳哼道:“你不去就拉倒。我们四人自去。”
众人正犹豫不决,又听那女子凄声哀告道:“兵爷,饶了奴家罢!奴家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那几个元兵哪里肯轻易放手,逮着那女子双手,便往芦苇丛里拖。泗水渔隐横掌如刀,将拦住去路的一丛芦苇秆齐腰砍为两段,怒道:“我们难道就眼睁睁见那女娃儿被鞑子兵欺辱?”苗道一道:“此断非我侠辈中人所为。”
慕展元沉吟了半晌,道:“不如这样罢。楚大叔和苗道长去救那女子,余下的人继续前行,按原计划在半闲庄庄外醉仙楼会合。”苗道一拱手道:“好,我们醉仙楼再会。楚大哥,走!”两人夺路而去,消失在随风起伏跌荡、漫若一片汪洋的芦苇丛里。
杜可用道:“我们也走罢!”三人展开轻功,继续望半闲庄方向前行。南宫琳刚奔出一射之地,心中忽然想到一事,不由暗暗叫苦:“那个慕非被我点了穴道,还待在茅屋里哪。”当下转身踅回。杜可用、慕展元二人轻功远胜南宫琳一筹,遥遥领先,是以未曾察觉。
南宫琳正忙着赶路,忽觉身后风声骤紧,一条人影如鬼魅般从旁侧飞掠而过,不由吓了一大跳,定过神来,见那人径直望江畔而去。南宫琳心生好奇,忍不住跟了上去。那人奔到江边,矮身在芦苇丛中伏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元军大船。南宫琳在他身后不远处也蹲了下来。
蓦地里,远处忽然传来一名元兵的惨叫声,紧接着又有若干兵刃相交,金铁齐鸣。南宫琳听声辨位,识得兵刃声正是由西北方向传出,忖道:“苗师伯他们与元兵干上了。”粮船上,号角声大作,数百名元兵跳下船来,拖枪曳矛,望那边包抄而去。待元兵过去,芦苇丛中那人忽然跃起,飞身扑上当头大船。一名值夜元兵见有人上船,正要吆喝,早被那人随手点了穴道,扑通放倒在地。
那人夺过火把,就船蓬上点燃,火借风势,早呼啦啦燃开了。这些粮船,因元军不悉水战,而长江又风疾浪高,便用铁链子系在了一起,以求稳便。一船着火,被这顺江东风一吹,火势登时蔓延开来,江面上火光冲天。元军纷纷从舱里涌了出来,大呼救火。借着火光,南宫琳已认得那人正是慕非,心中大惊:“这人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慕非手持火把,飞身跃上舱顶,在大船间来回纵跃,随手点火。元兵在下面高声呐喊,四处奔走,拿他没半点法子。一个百夫长挺身而出,喝令弓箭手列阵放箭,登时万箭齐发,向慕非射去。慕非扔掉火把,随接随掷,宛若生了一千只手般,元兵被他射倒了一大片,余者骇声呐喊,弃弓奔走。
蓦地里,中军舱里飞身扑出一人,大喝道:“小贼如此猖狂,欺我大元无人么?”来人身材瘦长,头上戴着束发铁箍,正是那假冒狗肉头陀的藏僧亦怜真。亦怜真左脚跟进,横掌扫向慕非面门。慕非向右一闪,抢占到了“谦”位,右手随即向左拍出,左手五指并拢成掌,插戳亦怜真腹下“气海穴”。亦怜真身子后仰,避过慕非这一掌,左手收回护住小腹,右臂自左侧抡出,拍开慕非左掌。慕非上身腾起,右手横臂向前下切,推开亦怜真右掌。
不待招式用老,慕非复向右拧腰,左手成平穿掌,由右臂上向前斜穿,直戳亦怜真面门。亦怜真喝道:“好掌法!”身子微微左倾,右手收回,左手向右拍出,扫向慕非左掌。慕非向右再闪,抢占到了“渐”位,左手仍成平穿掌,由右臂上向前斜穿,直戳亦怜真心窝。此招唤作“云龙三现”,源于《易经》,乃是逍遥游身掌中的连环快招,左手在瞬间连穿三次,攻敌上、中、下盘,招式如燕子在水面觅食,一起一落,快且逍遥,后由八卦门祖师董海川发扬光大,成为镇门绝技。
亦怜真身子向后急退,脚下一个趔趄,失足从舱顶跌了下去,头下脚上,倒栽进甲板上水缸里,半天爬不出来。元兵齐声呐喊,四散而逃。慕非微微一笑,飞身下船,几个起纵,便消失在漫漫芦苇丛中。南宫琳见元兵搜上岸来,不敢久留,起身投南而行。
走不多时,南宫琳遥遥望见慕非衣袂飘风,在前面徐徐缓行,急急叫道:“喂,你等等我呀。”慕非闻言止步,转过身来,脸上微有惊诧之色,道:“琳儿姑娘,是你啊?”南宫琳左足轻轻一点,几个起落,便已纵身跃到他身前,道:“喂,你到底是甚么人?”慕非腆然一笑,并不作答。南宫琳跺了跺足,气呼呼地道:“不说就拉倒,谁稀罕么?”慕非抬眼见到她轻颦薄怒的神情,忽地想起了《诗经》中“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者不忘。”这几句,不由得怦然心动,脸上登时绯红似霞。南宫琳追问道:“喂,你这是上哪去呢?”慕非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那边是杨兄弟么?”南宫琳心想:“这里哪有甚么杨兄弟啊?”抬起头来,却见芦苇丛里闪出一骑,黄衣黄甲,却是一名大宋将官。
那大宋将官驰到慕非身前,滚鞍下马,兴奋地道:“杨兄弟,大哥与你自赣州一别,甚是想念。今日却系什么好风吹得你来?咦,这位姑娘是……”南宫琳双手一拱,道:“终南山全真教门下南宫琳。”那大宋将官奇道:“全真教还收女弟子么?”南宫琳道:“我是挂名弟子。”那大宋将官颔首道:“难怪如此!”
慕非笑道:“杜大哥,小弟听说文伯父正在此地与元军鏖战,特地赶来相助,还送来了一份大礼。”那大宋将官奇道:“甚么大礼?”慕非道:“我把鞑子的粮船给一把火烧了。”那大宋将官大喜道:“因见这方火光冲天,我奉文大人将令,特地前去查探。既是如此,我马上去向大人回禀。你们慢慢跟来!”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慕非二人展开轻功,紧随在他之后。南宫琳忍不住问道:“喂,那将官为甚么称你作杨兄弟哪?”慕非道:“我本来就姓杨啊。那将官姓杜名浒,是文伯父身边的参将。”南宫琳惊诧地道:“文大人?就是那个尽以家资充军费的状元郎文天祥么?”杨慕非点了点头,道:“不错!”南宫琳拍手笑道:“那我非得跟去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