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字叔晦,定海人也。父镇东签判铢,尝受业焦氏,以私淑程子之学,里中奉为人师。先生少即潜心经籍,精神静专,未尝鹜于末习。颀而美髯,伟仪观,尊瞻视,音吐鸿畅,试入太学,时师友道丧,学校绝无讲磨之功,先生始一振其弊。临川陆文达公九龄同在斋舍,先生以师礼事之,文达曰:「叔晦挺然任道之资也。」益以取友为急,尝曰:「此天子学校,英俊所萃,当择贤而亲,不可固闭。」有初入学者,告以同游中可为师为友者甚悉。时谓先生开师友讲习之端,得古人相劝为善之义。佥判每对客,先生拱立其旁,或侍酒则竟席不敢却。签判性严,不合意即诲饬之。先生自以资禀刚劲,非所以侍庭闱,疾自砭剂,大书「祭义深爱和气婉容愉色」数字于壁,自观省焉。门人弟子决疑请益者,自远而至,启告简严,初若不可亲,已而昏者明,柔者立,鄙吝者意消,师道益尊。授上虞尉,府檄所委,非其义不往,帅亦不敢强。未尝遣吏轻至民家,政声以最着。或传参知龚茂良意,令往见之,卒不赴。调扬州教授,未上,除学录,先是,教官不甚与诸生接,先生以所躬行者淑诸人,旦暮延见,司业不乐也。又言「三舍取士,当参以平日誉望,不当秖决于一试」,司业不以为然,先生持之自如。会充殿试考官,序立庭下,孝宗伟其貌,遣内侍问姓名,而丞相赵雄盛称先生居官匪懈,以讽切其余,忌者滋甚。或谓先生姑营职,道未可行也。叹曰:「道与职岂有二乎!」因发策试诸生,引《孟子》之言曰:「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今赧然愧于中者,可无其人乎﹖」于是闻者俱恨,嗾御史言先生与长官争议,非安静者,宜少裁抑之,以养其器,他日更拔用之,遂外补高邮军教授。居官仅八十日,方会食监中,夷然不惊,叙别而去,谓同事曰:「吾岂不知诡随苟容以取光宠﹖朝夕兢兢,沦胥是忧,故不为也。」初,先生之与司业争也,或谓司业深情厚貌,宜少防之,先生曰:「司业遇我厚,岂敢逆诈哉!」既得罪,乃知下石者不独一人也,而司业与焉。先生曰:「果厚貌深情乎﹖」亦无怨也。充浙东安抚司干官,高宗山陵,有司次舍供帐酒食之需,供给不暇,先生以为「国有大戚,而臣子宴乐饮酒自如,安乎﹖」亟言于安抚郑汝谐,即属先生条奏,且荐为修奉官。先生移书御史,谓当先治丧纪,使贵戚公卿之心动,则苃舍菲食自安,不烦弹劾,需索自绝。于是治吏之并缘为奸者,追偿率敛者。岁旱,分赈上虞、余姚,无复流殍。部使者与大帅交章荐,侍从亦请召之,孝宗犹记其风度,曰:「是向为学官,人物甚伟者乎﹖」将用之,而丞相赵雄已去,小人百计思阻之,乃作为朋党论,列图为三,疏士大夫三十四人姓名于下,某已去,某犹在,以为先生所作,欲激众怒而共排之,谤议果喧。有一从臣以百口保其不然,得稍息,而从此不复召矣。改知婺源,三省合前后荐章以闻,诏迁通判舒州。待缺里居,与乡老史文惠王浩、汪庄靖公大猷举行义田,文惠割其竹洲之别业以居先生。寻病,不废读书。垂绝,拳拳以母老为念、善类雕零为忧。丞相周必大闻其讣曰:「追思立朝不能推贤扬善,予愧叔晦,益者三友,叔晦不予愧也。」先生于辞受取舍尤严。尝游中都,其帅雅知先生,以其贫,欲厚贻之,先生曰:「义不可受,来则难却。」即日出关。故人典方面,赠以金,先生曰:「向也闲居,尝受君赐,今有微禄,不当兼受。」富人欲以女妻先生子,固辞之。永嘉薛象先在太学,颓然众人中,无知之者,先生一见称之,以为学问见地在行辈中无其匹,闻者未信,其后果有盛名。所著有《定川集》五卷。宁宗官其子省曾。理宗赠直华文阁,赐谥端宪。(修。)
宗羲案:杨简、舒璘、袁燮、沈焕,所谓明州四先生也。慈湖每提「心之精神谓之圣」一语,而絜斋之告君,亦曰:「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此心之精神而已」,可以观四先生学术之同矣。文信国云:「广平之学,春风和平;定川之学,秋霜肃凝。瞻彼慈湖,云闲月澄;瞻彼絜斋,玉泽水莹。一时师友,聚于东浙。呜呼,盛哉!」
祖望谨案:甬上四先生之传陆学,杨、袁、舒皆自文安,而沈自文达,《宋史》混而列之,非也。四先生之遗文,亦惟《沈集》绝不可见,惜夫!
定川言行编(袁正献公所辑。补。)
吾侪生长偏方,闻见狭陋,不得明师畏友,切磋以究之,安能自知不足﹖前无大敌,短兵便为长技,甚可惧也。
学者工夫,当自闺门始,其余皆末也。今人骤得美名,随即湮没者,由其学无本,不于闺房用力焉。故曰,工夫不实,自谓见道,秖是自欺。
昼观诸妻子,夜卜诸梦寐,两者无愧,始可言学。
啜菽饮水,贫寒所不免,惟尽其欢则可。尽欢二字,学者当熟味之。
婴儿戏于亲旁,呼之则至,抚之则悦,了无间隔。学者此心常存,可谓孝矣。
钱尽再来,事几一失,不可复得,李宰相绛之言也。
吾儒急务,立大本,明大义耳。本不立,义不明,虽讨论时务条目何为﹖
学者无以精神凋丧于陋巷偏僻之习。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定川说九条,其末条移入《晦翁学案》。)
附录
袁絜斋状其行曰:「考君生平大节,宁终身固穷独善,而不肯苟同于众,宁龃龉与时不合,而不肯少更其守,凛然清风,振耸颓俗,使时见用,必能震朝廷之纲,折奸回之萌,屹立中流,为世砥柱,亦可为难矣。然世之知君者,如此而已。至于日进其德,骎骎自期于纯全博大者,鲜能知之。君虽人品高明,而其中未安,不苟自恕,知非改过,践履笃实,其始面目严冷,清不容物,久久宽平,可敬可亲。面攻人之短,退扬人之善,切磋如争,****如媚,古所谓直而温,毅而宏者,殆庶几乎。始居家塾,非圣哲书,未尝诵习,及游太学亦然。尝作诗箴其友曰:『为学未能识肩背,读书万卷空亡羊。」每称陶靖节读书不求甚解,会意欣然忘食,此真读书者,史籍传记,釆取至约。后与东莱吕公伯仲极辩古今,始知周览博考之益。凡世变之推移,治道之体统,圣君贤相之经纶事业,孜孜讲求,日益深广,有足以开物成务者,其可敬也夫!又编言行曰:「君天资高迈,语劲而气充,足以祛人鄙吝之习,养人正大之气。忧国发于至诚,语及时事,常频顣,处心积虑,未尝不在斯世。始予与君还往时,方务记览,耻一不知,日夜劳苦,君为予言:『吾儒之学,在植根本,无妄敝其精神。』予恍然异之。听君议论,宏大平直,坦乎如九轨通衢,而反视予所习者,萦纡缭绕,直荒蹊曲径而已。乃尽弃其旧业,精思一意,求所为根本者,君又为予引之诸师友间,以恢广其所未至。君之成就友朋,而大有功于吾道者若此。」
(云濠谨案:谢山为四先生祠堂碑文云:「定川与东莱兄弟极辩古今,闳览博考。晚年,虽病中不废观书。」)
象山门人
征君沈先生炳
沈炳,字季文,端宪之弟也。年未四十,弃去场屋,师事象山,务穷性理。赵忠定公以遗逸荐之,不就,固穷终身。(补。)
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