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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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荆公新学略(全氏补本)(2)

或曰:「孟、荀、扬、韩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而性者,有生之大本也,以古之有道仁人,而言有生之大本,其为言也,宜无惑,何其说之相戾也﹖吾愿闻子之所安。」曰:「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夫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谓之性,此吾所以异于韩子。且韩子以仁义礼知信五者谓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恶焉而已矣。五者之谓性而恶焉者,岂五者之谓哉!孟子言人之性善,荀子言人之性恶。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而太极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情然后善恶形焉,而性不可以善恶言也,此吾所以异于二子。孟子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因以谓人之性无不仁。就所谓性者如其说,必也怨毒忿戾之心人皆无之,然后可以言人之性无不善,而人果皆无之乎﹖孟子以恻隐之心为性者,以其在内也。夫恻隐之心,与怨毒忿戾之心,其有感于外而后出乎﹖中者有不同乎﹖荀子曰:『其为善者,伪也。』就所谓性者如其说,必也恻隐之心人皆无之,然后可以言『善者,伪也』,为人果皆无之乎﹖荀子曰:『陶人化土而为埴。』埴岂土之性也哉!夫陶人不以木为埴者,惟土有埴之性焉,乌在其为伪也﹖且诸子之所言,皆吾所谓情也、习也,非性也。扬子之言为似矣,犹未出乎以习而言性也。古者有不谓喜怒爱恶欲情者乎﹖喜怒爱恶欲而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仁也、义也;喜怒爱恶欲而不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不仁也、不义也,故曰:『有情然后善恶形焉。』然则,善恶者,情之成名而已矣。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吾之言如此。」「然则,『上知与下愚不移』有说乎﹖」曰:「此之谓知愚。吾所云者,性与善恶也。恶者之于善也,为之则是;愚者之于知也,或不可强而有也。伏羲作《易》,而后世圣人之言也,非天下之至精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孔子作《春秋》,则游、夏不能措一辞。盖伏羲之知,非至精至神不能与;惟孔子之知,虽游、夏不可强而能也,况所谓下愚者哉!其不移,明矣!」或曰:「四子之云尔,其皆有意于教乎﹖」曰:「是说也,吾不知也。圣人之教,正名而已。」(《原性》。)

善教者藏其用,民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反此,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善教者之为教也,致吾义忠,而天下之君臣义且忠矣;致吾孝慈,而天下之父子孝且慈矣;致吾恩于兄弟,而天下之兄弟相为恩矣;致吾礼于夫妇,而天下之夫妇相为礼矣。天下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皆吾教也,民则曰:「我何赖于彼哉!」此谓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也。不善教者之为教也,不此之务,而暴为之制,烦为之防,劬劬于法令诰戒之间,藏于府,宪于市,属民于鄙野,必曰臣而臣,君而君,子而子,父而父,兄弟者无失其为兄弟也,夫妇者无失其为夫妇也,率是也有赏,不然则罪,乡闾之师,族酇之长,疏者时读,密者日告,若是其悉矣,顾不有服教而附于刑者,于是嘉石以之,圜土以苦之,甚者弃之于市朝,放之于裔末,卒不可以已也。此谓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也。善教者,浃于民心,而耳目无闻焉,以道扰民者也。不善教者,施于民之耳目,而求浃于心,以道强民者也。扰之为言,犹山薮之扰毛羽,川泽之扰鳞介也,岂有制哉!自然然耳。强之为言,其犹囿毛羽,沼鳞介乎,一失其制,脱然逝矣。噫!古之所以为古,无异焉,由前而已矣。今之所以不为古,无异焉,由后而已矣。或曰:「法令诰戒不足以为教乎﹖」曰:「法令诰戒,文也。吾云尔者,本也。失其本而求之文,吾不知其可也。」(《原教》。)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举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间,则固不能无过,卒不害圣且贤者何﹖亦善复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惮改过。」扬雄贵迁善,皆是术也。予之朋,有过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则曰:「是向之从事云尔,今从事与向之从事弗类,非其性也,饰表以疑世也。」夫岂知言哉﹖天播五行于万灵,人固备而有之,有而不思则失,思而不行则废。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复得,废而复举也,顾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将性也。且如人有财,见篡于盗,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财,向篡于盗矣!」可欤﹖不可也。财之在己,固不若性之为己有也,财失复得,曰非其财,且不可,性失复得,曰非其性,可乎﹖(《原过》。)

附录

神宗问王安石之学何如,明道对曰:「安石博学多闻则有之,守约则未也。」

明道昔见上称介甫之学,对曰:「王安石之学不是。」上愕然问曰:「何故﹖」对曰:「臣不敢远引,止以近事明之。臣尝读《诗》,言周公之德云:『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周公盛德,形容如是之盛,如王安石,其身犹不能自治,何足以及此!」(以上《程氏遗书》。)

温公戒金陵用小人,金陵曰:「法行即逐之。」温公曰:「误矣!小人得路,岂可去也﹖他日将悔之。」(《元城语录》。)

(梓材谨案:元城语移此者五条,其四条见后。)

韩绛自请前日谬于敷奏之罪,乞旨改正,上欣然叹曰:「卿不遂非,甚好。若王安石则言宰臣之道矣!」

元丰末,不得已,创为户马之说。神宗俯首叹曰:「朕于是乎媿文彦博矣。」王珪问故,上曰:「彦博尝争国马,奏曰:『陛下十年必思臣言。』」珪曰:「国马是王安石坚请,本非圣意。」上复叹曰:「安石误朕,岂止一事!」

安石在金陵,见元丰官制行,变色曰:「许大事,安石竟略不得与闻。」始渐有畏惧,作《前后元丰行》以谀上,盖求保全也。

先是,安石作《诗义序》,极谀上,神宗却之,令别撰。

安石与吕惠卿一帖,无令上知。惠卿既叛,安石以帖上之。上问熙河岁费之实于安石,安石谕王韶,不必以尽数对。诏叛,安石亦以其言上之。

神宗一日尽释市易务禁锢保人在京师者,无虑千人,远近驩喜。神宗叹曰:「百姓富家犹不肯图小利,国家何必屑屑如此!若更在位数年,则躬自除之,不使后日议者纷纷。」

(梓材谨案:以上诸条皆晁景迂初见钦宗之言,其全文载《邵氏闻见后录》。邵氏云:「亦陈莹中尊尧之意也。」今所录者,字句似微有不同。)

囗囗囗曰:「本朝因杨炎之税法,租庸调已并矣。近又纳义仓,是再租也。五等之民,岁纳役钱,是再庸也。常役则调春夫,非时则调急夫,否则纳夫钱,是再三调也。而又为举放利息之术,曰常平钱,曰预买钱,曰蚕盐钱,曰过月钱。其余尚有难以条举者。庙堂之所谟谋者,钱也;刑罚之所重而不赦者,钱也;文移之所急者,钱也。能催科者为贤,不能者为不贤,廉耻尽矣!」

刘元城曰:「汉大臣于人主前说人长短,各以其实,如匡衡谓朱云好勇,数犯法亡命,受《易》颇有师道是也。金陵亦非常人,其质朴俭素,终身好学,不以官爵为意,与温公同。但学有邪正,各欲行其所学,而诸人辄溢恶,谓其为庐杞、李林甫、王莽,故人主不信。此进言之过。」

又曰:「五帝之法尚不同,金陵乃欲以成、周之法行之今。祖宗所以不多为法令者,正恐官吏缘此扰民也。金陵欲行新法,恐州县慢易,故擢用新进少年,至于特旨、御前处分、金字脾子,一时指挥之类,纷纷而出,其枋必为奸臣所窃,天下欲不乱,得乎﹖」

又曰:「金陵三不足之说,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三句,非独为赵氏祸,为万世祸!人主之势,天下无能敌者,人臣欲之,必思有大于此者把揽之。今乃教之不畏天变,不法祖宗,不恤人言,则何事不可为也﹖」

又曰:「祖宗以仁慈治天下,至嘉佑末,似乎舒缓不振,故神庙必欲变法。金陵揣知上意,以一身当之,又有虚名,实行强辩,坚志不可动,反复诘难,使人主从之乃已。囗及元丰初,主德已成,天容毅然。正君臣之分,非熙宁比矣。」

吕荥阳曰:「王介甫解经,皆随文生义,更无含蓄。学者读之,更无可以消详处,更无可以致思量处。」

晁景迂上封事曰:「《三经》之学,义理必为一说,辞章必为一体,以为一道德,道德如是其多忌乎﹖古人谓『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正今日之患也。援释、老诞慢之说以为高,挟申、韩刻核之说以为理,使斯士浮伪惨薄。古人谓王衍清谈之害甚于桀、纣,致今日之害者,其罪又甚于王衍也。其《尚书》之说,如老不可敬,祸不足畏之类,诬经害教,阴贻天下之祸。王安礼为臣,言神宗皇帝天度高远,常患《三经义》未副其意,宣谕异日当别刊修,则今之承学之士,兢兢《三经》惟谨者,未必当神宗之意也。若其《字说》,则神宗本留中,不以列学官,近乃列之,破律乱常尤甚,果何等书也﹖」

又《答袁季皋》曰:「荆公戏明道曰:『伯纯纵高不过至十三级而止。』明道谢曰:『公自十三级而出,上据相轮,恐难久以安也。』」

杨龟山曰:「荆公在上前争论,或为上所疑,则曰:『臣之素行,似不至无廉耻,如何不足信﹖』且论事当问之是非利害如何,岂可以素有廉耻,劫人使信己也﹖夫廉耻,在常人足道;若君子,更自矜其廉耻,亦浅矣!盖廉耻,自君子所当为者,如人守官,曰:『我固不受赃。』不受赃,岂分外事乎﹖」

陈右司曰:「阴阳灾异之说,虽儒者不可泥,亦不可全废。王介甫不用,若为政依之,是不畏天者也。」

又曰:「学者非特习于诵数发于文章而已,将以学古人之所为也。自荆公之学兴,此道坏矣。」

吴叔扬曰:「《字说》,诗字从言从寺,谓法度之言也。诗本不可以法度拘,若必以法度言,然则侍者法度之人,峙者法度之山,痔者法度之病也﹖不知此乃谐声。」(《吕氏童蒙训》。)

刘静春曰:「介甫不凭注疏,欲修圣人之经;不凭今之法令,欲新天下之法,可谓知务,第出于己者,反不逮旧,故上误裕陵以至于今。后之君子,必不安于注疏之学,必不局于法令之文,此二者既正,则人材自出,治道自举。」

祖望谨案:此条最精。

倪氏《经鉏堂杂志》曰:「荆公《字说》以转注假借皆为象形象意,此其所以为徇也,若其间说象形象意处,亦自有当理者。新法若雇役,至今用之,东南为便,不见其害。前十年,海外四州守臣,奏民间愿从中州雇役,朝廷从之,当时一切力排之,所以其心不服。故曰:『憎而知其善,可也。』」

魏鹤山《师友雅言》曰:「王介甫错看膳夫一义,以为王者受天下之奉。后王黼等置应奉司,以成政、宣之祸,至于亡国,不知他经原无此义。古人只说恭俭,释经不可不严哉!」

又曰:「口率出泉,康成以汉制解经,三代安有口赋﹖又如国服为息,息字,凡物之生歇处,康成引莽法以注息字,古人原不取民以钱,土地所出原无钱。介甫错处,尽是康成错处。欧、苏以前,未尝有人骂古注,承其误以至此。」

又《周礼折衷》曰:「《周礼》国服之法,郑康成直以王莽二分之息解之。此自误引,致得荆公坚守以为成、周之法。当时诸老虽攻荆公,但无敢自郑康成处说破,推原其罪者。」

又曰:「荆公尝以道揆自居,而不晓道与法不可离。如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以其有道也。法不本于道,何足以为法!道而不施于法,亦不见其为道!荆公以法不豫道,故其新法,皆商君之法,而非帝王之道,所见一偏,为害不小。永嘉二陈所作《制度纪纲论》云:『得古人为天下法,不若得之于其法之外。』彼谓仁义道德皆法外事,皆因荆公判道法为二,后学从而为此说。岂知《周礼》一部,教忠教孝,道正寓于法中。后世以刑法为法,故流于申、商,以汉制没入家财为夺以驭贫,尤害理,三代安得有没入人臣家财之法﹖古者臣下去国,待放于郊,然犹爵禄有列于朝,出入有诏于国,三年然后收其田里,此所谓驭。」

又跋了斋《日录辩》曰:「古人自格物致知以至平治天下,初无二本,自本身征民以至考建质俟,初无二理。今曰『不通政事却深于经术』,又曰『其人节行过人甚多』,审如其说,是能格致诚正而不能行之天下国家,本诸身矣而庶民且不合,他可知也。此理晓然易知,而能惑世诬民于十九年间,以养成乱本,又能使绍圣以后,守其说而莫之改也,呜呼!」

林竹溪《鬳斋学记》曰:「和靖曰:『介甫未尝废《春秋》。废《春秋》以为断烂朝报,皆后来无忌惮者托介甫之言也。韩玉汝之子宗文,字求仁,尝上介甫书,请六经之旨,介甫皆答之。独于《春秋》曰:「此经比他经尤难。」盖三传皆不足信也。介甫亦有《易解》,其辞甚简,疑处甚缺。后来有印行者,名曰《易义》,非介甫之书。』和靖去介甫未远,其言如此,甚公。今人皆以断烂朝报为荆公罪,冤矣!然亦荆公有以招之。」

又曰:「郑溪西曰:『半山《字说》,不足为穿凿。许慎识文识字,而求义太囗,是可谓之穿凿。半山未能别文字也。某有三语曰:「无义之理理之真,有义之理理之失,多义之理理之妄。」此言高矣哉!』」

祖望谨案:此说似未可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