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1942国之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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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军士们,必须不惧危险。

军士们,必须时刻忠于祖国。

军士们,必须彬彬有礼。

军士们,必须常常提高战术。

军士们,必须忠贞不二。

军士们,必须朴实。

........

--出处于从日军士兵尸体上搜来的从军手帖。

我用没有任何目的眼神看着盯着他,我也感觉不到畏惧,无数次败仗下来,已经让我渐失了面对长官该有的态度和规矩。在我眼里,他和我在第一次溃败后所被收编的几个队伍长官,相差无几。甚至在他面前立正的一瞬间,就已经打心底里算计出了我所要再次被收编的时间。

“这军姿不错,起码有些人样。”他从车上站起,俯视着我,“起码,还有个中国军人该有的基本样子。”

而我,则又注意到他车座后插着的一支日军三八式步枪,步枪上却用绑带固定着一把中国军刺,乍一看去,显得是极不匀称,更可以说成是讽刺。所以在看着那杆枪时,我心里一直有某种难以表达的情绪,我把这种情绪,理解成愤怒,在这位军官面前,已经压抑下来了的愤怒。

他显然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所以别有用心的没有打断我的情绪,就让我痴痴地看着。等到他实在是觉着我有些烦了,开口问,“喜欢?”

“不。”我从浑噩的精神世界里醒转过来回答。心里又立马联想到了一些愤愤然,提起胆子跟他说,“更喜欢你们的,中国造就行了,不比日军的差,只可惜,你们不会给。”

可以肯定的是,我此话一出,他也立刻明白了,但是又不急着点破,或是无意点破,反倒是有意跟我这个残兵游勇戏谑一番,他往前一步,把左脚支在副驾驶座,“喜欢?--那我可以给你啊。”

他的话,说得像是乞求。但从我觉察出的感觉看,是绝对的鄙夷。军人对军人之间的鄙夷。

我不敢正面反驳。因为我知道,眼前这位长官,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给我一颗铁花生的准备,如果他愿意的话,不用任何借口,也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我这种角色,在这条溃退的路上,可以毫不夸张地用数以万计来形容。但偏偏他不是川军,所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作赌注,去换两句嘴皮子上的痛快。于是我回答,“那您得拿卡车拉去,单是我们先头出川的部队,就得好大几万支,您老要是信个言出必行,给国产就成,不嫌弃。”

我所谓的痛快,正是数次溃败都没能把我斗志丧失的尊严,军人的尊严。尊严是个奇怪的东西,包含了很多复杂的精神情绪,这种非物质的情绪,可以让人感觉不到肚子饥饿,可以让你在失落时精神饱满,可以让你在无数老百姓的指责和讥骂下依然保持着行军步列。我们败了,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但是在当下情况中,还能如我般故作镇定的人,那肯定是还没完全丧失军人斗志的人,把这无数种黏合到一起,就是全国军民说的爱国。

但偏偏我们这群当兵的人所想的事,并不会和上峰们融入到一起,不是我们打不了仗,也绝非吾辈军士无血性,实在是国不思危,所以上峰不思战,最后,倒霉的、龌蹉的、负面的、贬义的,统统落到了我们这群曾经斗志昂扬的败兵身上。

我的回答似乎让吉普车上的这位长官一万个没想到,但他一定是心有领会了,也楞了,但他绝对是个不愿意把情绪表现在我这个残兵渣子面前的长官,而为了不在车后尾随的部下面前感到有失颜面,他必须得有所反应,因为我的话刺痛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神经,而是他们整个队伍,而我在他眼前所代表的,亦然乃整个川军也。

他被我气得小胡子直抖,唰得抽起那杆三八式步枪。拉栓、压弹入仓、封栓,一套动作在不到两秒内完成,后把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痞子一样的问,“我倒是真佩服你们这些扛着土枪土炮就敢跟矮脚小日本打阵地战的川娃娃,但恐怕你要的那几万支枪,我是给不了你了,子弹有一颗,你要还是不要?”

我记不清有多少袍泽战友倒在眼前这杆三八步枪的子弹和刺刀下,现下在这个痞子长官面前,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死亡,但枪杆上那柄刺刀,却让我感到一万个不自在。于是我用尽量平缓的姿势抬起双手把刺刀捧在手里。

很快就有士兵上来要制止我,但也更快被马进义冷眼扫了回去,继续问我,“怎么,有后事要交代?--不行!这里谁都不是闲人,没那瞎功夫!”

他在用尽心思的调侃我,以挽回看似已经失去了的一些颜面。而我,则全然不理会他的调侃。在同是中国军人的原则下,我感觉不到颜面有多重要。

我把那柄中国军刺取了下来,说:“日军的家伙不怕,怕就怕您这柄自己人的刺刀,我听老人家说,人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会对闭眼前看到的东西记得,我不想到了下面想起死时的情景,我想死得有些尊严。”

他提嗓大笑,然后笑着大骂,那表情,悲浓喜浅,同时收起了枪,收枪的同时不忘从我手里夺回刺刀,随之用手指着我们川军败退下来的前线,“尊严?尊严在那些现在还横七竖八躺在前沿阵地的尸体身上!他们才有!”然后自嘲地用手环指着自己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这些活着的,不配有尊严!”

他说得语激气怒,像个扩音器。神奇的是,他的话,让周围起码两个连的溃兵人数停了下来。而我,听得目瞪口呆。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该认同他的意思,他的话,似乎比起我心里的埋汰,更能生动的描绘出我们这群溃兵的心里。大家都望着站在吉普车上的这位军官。

这些停下来的人和我、和眼前这位义正言辞的长官一样,都有一个同样的心里,我们做梦都想胜利。以此证明在中国的北方,在这个小角落,有这么一群血性尚在姑且还能被称为军人的中国人。

一个看似肯定会被枪毙的人,在被‘枪毙’十来分钟后,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也让我对这位长官有了好感。

从他的举止来看,我肯定是不会被行刑的了,如此,竟让我有了几分失落。

马进义随行的部队顶了天只能凑出两个扩充连的人数,不足三百人,却在溃兵流中直扑前线方向,所以在完全往两个方向对流的队伍中十分扎眼,让人摸不清意向,区区几百人就想顶上前沿,在面对日军南下进犯的日军甲乙两个师团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但从其部胀鼓鼓的口粮弹药和枪、炮无缺的军备来看,这显然就是要上前线的架势。

这个着装营级长官的人到底想搞什么?

就在我思不得解时,他忽然下令其部下把随身的口粮拿出一半分给聚在他面前的溃兵,然后带着奸商般的诈笑满意地点头,表露出一副藏不住的喜悦抽手就把那杆三八步枪随带着两个子弹腰盒以及少许口粮扔给我,指着他收编的人和我低声说,“把你背着的汉阳造在这群渣子里头挑一个顺眼的送了啊,过了今天我要是不死,你就给老子做贴身随从吧。”

他的话让我隐隐感到不安,背后随之被我理解的真意,又让我隐隐有股热血冲动。

自败开始,我发誓,我真的从没吃过半顿像样的食物。抛开北方军领原本答应给予的军备弹药物资没有拿到不说,食物才是最致命的。一路上,草根、树皮、蚂蚁、蛇、虫、鼠、蚁...所有能放进嘴巴的东西,几乎都被我们搜食殆尽。政府为了不让溃退的队伍流入城镇造成不可控的灾难局面,也是对我们这等人如蝗虫一般驱赶。唯恐避之不及,祸乱自己。而我们?有信仰的在靠着仅存的尊严苟活,信仰动摇的开始溜进民居行匪贼之事。我庆幸我是前者,我也是实打实的苟活。所以马进义在把食物扔给我的时候,我和聚集起来的溃兵们,在看着手里硬如糙石的馒头时,一群大老爷们,无一不轰然泪下。

起码,这个叫马进义的长官,让我们觉得我们都还可以有希望。虽然从这次收编开始,他对我们的称谓,就变成了‘渣子们’。

待把我们这几百号溃兵勉强算是喂饱了,马进义又把自己队伍中空出的枪支给溃兵中还带着原始火器的人装换上。

妥当末了,他发动起吉普,又跨站在座位上,环视着这群‘渣子们’,破天的喊着,“渣子们,随队跟紧了!我带你们去找回我们共同失去了的尊严!”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