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荞虽说舍不得,可她也明白其间的道理,舍不得毁掉这些坏画,又怎么能衬托出好画的珍贵,像姑娘这样随便一幅画就能买上几百两银子不多;当今天下,画能买上一千两银子的更不多了。败笔之画会坏了姑娘的名头,嘴上说可惜,撕起来的时候并不比姑娘心软,三两下就化成了碎片,傻呵呵地看着赵三三笑。
看过龙舟之后,这一路行来,她一直就在画《龙舟图》一遍又一遍,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之处,直至令她满意为止。
一幅成品倘若能卖八百两银子,那么赵三三花在上面的时间与代价也绝不比这八百两银子少多少。而毁掉的纸、撕碎的坏画便是一大堆。为了练好一幅画,正面画了用背面,背面用过还被小荞用来习字,直至洁白的纸张,变成了糊涂不清的墨团,她们才丢弃,可谓是用到了极致。
秋去冬来,她们主仆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追寻着米云轩的脚步,竟然在路上走了半年多。又到了洛阳城,十月的牡丹开得正艳,被战争洗礼过的城池,行人较少,许多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纷纷重返家园。
半年了,还以为与蓝无邪的分别只是暂时的,直到今日,他都未能出现,赵三三自嘲自己,那可是小恶魔,别人不招惹便是好事,他可是一个生事的主儿,身边有武功高强的影子,还有蛇王相助,万万是吃不了亏的。
或许他所谓的要事,还未办成吧。
心下这么一想,便安心在洛阳城中居住下来,这是一户大富之家,除了一对老奴看守家园,其他人都已经逃到晋地沐州一带去了,因为是郑氏的老家,那里最是祥和安定。
听百姓们说,夏候极一死,他的五个儿子互相厮杀,都欲登上大燕国皇帝的宝座,这也给郑氏、龙虎寨以可趁之机,南北夹击,短短半年的时间,北边的郑氏夺下洛阳城,南边的龙虎寨也不甘示弱,两家都欲得京师。
原本萧条的洛阳,短短半个月突然热闹起来,无数京城商贾、百姓纷纷来到洛阳城内。四城门口加强了戒备,黄昏时分就开始关城,但凡进入城内的,都要进行一番盘查,方可入内。
小荞借买菜的工夫,到街上打听了一番。
“听洛阳城的守将说,他见过米公子,如今他是郑二公子的军师,很受器重,这几日郑二公子的人马包围了京城,不日即将攻城……姑娘,我们赶去与米公子会合吧?”
夺下京城,三分天下就成两分之势,一边是山贼土匪出生的龙虎寨,另一边是梁朝沐国公郑氏一族,就像这棋盘的棋子,黑白分明,三三似乎也明朗地看到了不久的未来,必是郑氏的天下。
夏候一族就剩京城及南边三城,被兼并吞食是早晚的事情。
“小荞,你觉得这两幅《龙舟图》哪幅更好?”
她与姑娘谈米公子的事呢?半年多来,姑娘不是挂念着米公子吗?为什么生生地把话题拉到画上来。
老管家站在门外,看着书房里的一对主仆:自打这对姑娘住进府上,他就特别留意,那女子虽然戴着布面具,可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整日呆在书房里习字练画。书架上挂的两幅《龙舟图》,无论人物、场景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分明就是二者为一。
“老夫觉着,姑娘这两幅都很好,一化为二,二合为一,甚妙!甚好!”老管管拄着拐杖,目光很快就停留在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巧妙而生动地摆出当今天下的局势,还有四个纸团介于黑白二子之间。
就如三三最初的预料:这老者可不是凡俗之人,他有一双睿智的目光,仿佛在片刻之间就能洞察秋毫。感觉告诉她:这不是一个真正的管家。
一化为二,是指曾经的天下化为二;二合为一,是指不久的未来两分之势再合为一。一语双关,这老者能看出《龙舟图》的玄妙之处,看来也是出生书香门第。为了不让人看出这两幅并为一幅,三三还两幅相接之处故意多画了一艘龙舟,也画了被抛下河中做为祭品的鸭子,还有落入水中抢夺祭品的男子。
而这个场景是两幅之中都没有的,龙舟图竟在赛龙舟之上,这也是三三故意留下的破绽。
老管家走近棋盘,拾起黑子:“京城、南边三城尽被黑子所吃!”
三三大惊:郑二公子的人马已经先一步包围的京城,为什么老者会说,京城会成为龙虎寨的地盘。谁都知道,在这当口谁夺下京城,谁便是真龙天子,谁就可以先一步登上皇位。
“老先生此话何解?”“京城以南三城还是夏候氏的天下,在数日之内龙虎寨如何能夺下三城,直逼京师?”除非是龙虎寨中的战神容进出马,可近三年来,容进不再沙场拼搏。
容进绝非池中之物,当年他喝推托王位,可并不表示他心无王位,只是还没有到时候。倘若他能一举夺下京城,便是龙虎寨功劳最高者,登上皇位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小荞见这一老一少说得玄妙,心生好奇,正欲再细听,却听姑娘道:“小荞,取茶具!”
姑娘只在江南与米公子相逢的第二天,亲手表演了一回茶道,可今日竟让小荞取茶具。
小荞喜欢看姑娘演习茶道,动作优美自不屑说,更难得的是,盛水之时,不会有半滴落在外面,这就令小荞称奇,私下里,她曾演练过很多回,可都失败了。
老者含笑凝视着赵三三纯熟的茶道表演,掳着胡须。
“老先生何以肯定,京城会成为龙虎寨囊中之物?”
老管家优雅地浅饮一口:“上等竹叶青!好茶”她们主仆进府的第二天,老管家就从这女子纯熟的丹青中看出来了:她是未名居士赵三三。名不虚传,确实天下出名的才女、美女儿,虽然他没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可她的眼睛便已经告诉了答案,漂亮的黑眸闪着智慧的光芒,清澈得如一泓幽潭,这是一个不沾尘埃的女子。
三三不再去追问,努力将自己心中的好奇埋下,优雅地品尝着茶。
这是一个让老者欣赏的女子,她的神情总是那样的祥和与平静,就像世间什么任何大事可以扰乱她的心神。
从她侍女的口中知晓,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失散的未婚夫。面对战乱,她淡定平和,不会因为一幅好画卖了高价而欢喜,也不会因喜欢的残画被毁而心痛。
不以物喜不以物悲,不为情忧不为爱乐,一切都那么平淡自如。她的淡定与平静超出了她的年龄。
这是老者活了数十年来,见到的第一个奇女子。欣赏她的才华,甚至欣赏她的个性。
夏候极当日为了与郑氏修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沐国公郑勇的长子;而郑氏也将中原才女李小宛送与夏候极为侍妾。
夏候极死后,京城乱成一团,五位公子彼此残害,这也给郑氏、龙虎寨可趁之机。京城一直有谣传,说夏候极乃是郑氏派高手所害。但五位公子中,三公子与郑氏大公子的妻室夏候嫣然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因为是庶出,手中并无大权。夏候极死后也被大公子夺了手中的权力,软禁在京城的一处宅院之中。
夏候氏的灭亡是早晚的事,在这关键的时候,就看他们兄弟是否齐心抗敌。齐心是不可能,自古豪门寡情,五兄弟之间的旧恨新仇也非一两日的事。四城,便是四位公子各自驻守。
“龙虎寨刘先生、容大将军二人与夏候氏一族渊源颇深。”
这老者还知道其间的内幕,所以才肯定地说,郑氏能否得到京城还难得一说。
就在赵三三为之困惑而遐想的时候,棋盘上已是一片白子。是什么时候变成白子的,她不知道,但绝不是眼花。
“如今谁能夺下京城,谁便是储君……”
赵三三被老者说得糊涂,他说京城会被龙虎寨所夺,既然被其所夺,怎么瞬间又成郑氏的天下,个中缘由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老者沉吟着:“天机不可泄漏,说不得,说不得!”
难道说,刘先生、容大将军与夏候一族的关系,足可以令夏候氏将剩下四城躬手相让。可现在围住京城的人,不是郑二公子元琮吗?
老者离开书房,口中念念有词,似深思,似忧虑。
“这个老家伙,打什么哑谜?这不是害姑娘猜疑吗?”
他真的不简单,还有多少是三三不知晓。
谁夺下京城,谁早一步登上帝位,谁便可以为义军正名。
罗一刀绝不是有帝命的人,三三与他接触过,他不过是介粗人,而为帝王者,天、地、人一贯三通,有非凡的智慧,更有非凡的才华与心机,种种迹象都表明,不会是罗一刀。那么,退一步,目光就锁定在容进的身上,他是龙虎寨的储君。而郑二公子是沐国公最宠信与喜爱的儿子,也是晋地一带百姓心目中的储君。
若是这么理解,未来的储君便锁定在容进与郑元琮身上。
可储君一事尚且可以说得过去,瞬间黑子变白又如何理解。
自老者走后,三三心潮汹涌,她不善于计谋,黑变白,到底如何理解?
如果一切真如老者所言,瞬息万变,真是到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她不可以再等下去。不能再等,必须去见米云轩,或许只会在那里才能解开谜团。
小荞看着沉思的赵三三,还是第一次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姑娘!”“姑娘……”
连呼数声,竟未见她应话。
赵三三想到京城一役恐怕凶多吉少,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此刻不去寻泌郎,还要静待何时?
“小荞,收拾行装,准备启程赶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