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35077700000074

第74章

问:「『思无邪』,子细思之,只是要读诗者思无邪。」曰:「旧人说似不通。中间如许多****之风,如何要『思无邪』得!如『止乎礼义』,中间许多不正诗,如何会止乎礼义?怕当时大约说许多中格诗,却不指许多****底说。某看来,诗三百篇,其说好底,也要教人『思无邪』;说不好底,也要教人『思无邪』。只是其它便就一事上各见其意。然事事有此意,但是『思无邪』一句方尽得许多意。」问:「『直指全体』是如何?」曰:「只说『思无邪』一语,直截见得诗教之本意,是全备得许多零碎底意。」又曰:「圣人言诗之教,只要得人『思无邪』。其它篇篇是这意思,惟是此一句包说得尽。某看诗,要人只将诗正文读,自见其意。今人都缘这序,少间只要说得序通,却将诗意来合序说,却不要说教诗通。吕子约一番说道:『近看诗有所得。』待取来看,却只是说得序通。某意间非独将序下文去了,首句甚么也亦去了。且如汉广诗下面几句犹似说得通,上一句说『德广所及』也,是说甚么!又如说『宾之初筵,卫武公刺时也』。韩诗说是卫武公自悔之诗。看来只是武公自悔。国语说武公年九十,犹箴警于国曰:『群臣无以我老耄而舍我,必朝夕端恪以交戒我!』看这意思,只是悔过之诗。如抑之诗,序谓『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后来又考见武公时厉王已死,又为之说是追刺。凡诗说美恶,是要那人知,如何追刺?以意度之,只是自警。他要篇篇有美刺,故如此说,又说道『亦以自警』。兼是说正雅、变雅,看变雅中亦自煞有好诗,不消分变雅亦得。如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诸篇,不待看序,自见得是祭祀及稼穑田政分明。到序说出来,便道是『伤今思古』,陈古刺今,那里见得!如卷阿是说召康公戒成王,如何便到后面民劳板荡刺厉王。中间一截是几时,却无一事系美刺!只缘他须要有美有刺,美便是成康时君,刺只是幽厉,所以其说皆有可疑。」问:「怕是圣人删定,故中间一截无存者。」曰:「怕不曾删得许多。如太史公说古诗三千篇,孔子删定三百,怕不曾删得如此多。」

问:「集注以为『凡言善者,足以感发人之善心;言恶者,足以惩创人之逸志』。而诸家乃专主作诗者而言,何也?」曰:「诗有善有恶,头面最多,而惟『思无邪』一句足以该之。上至于圣人,下至于淫奔之事,圣人皆存之者,所以欲使读者知所惩劝。其言『思无邪』者,以其有邪也。」直卿曰:「诗之善恶,如药之参苓、巴豆,而『思无邪』乃药之单方,足以当是药之善恶者也。」曰:「然。」道夫曰:「如此,则施之六经可也,何必诗?」曰:「它经不必言。」又曰:「诗恰如春秋。春秋皆乱世之事,而圣人一切裁之以天理。」集注。

问:「夫子言三百篇诗,可以兴善而惩恶,其用皆要使人『思无邪』而已云云。」曰:「便是三百篇之诗,不皆出于情性之正。如关雎二南诗,四牡鹿鸣诗,文王大明诗,是出于情性之正。桑中鹑之奔奔等诗岂是出于情性之正!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往往只是刊定。圣人当来刊定,好底诗,便吟咏,兴发人之善心;不好底诗,便要起人羞恶之心。」又曰:「诗三百篇,虽桑中鹑奔等诗,亦要使人『思无邪』,一句可以当得三百篇之义。犹云三百篇诗虽各因事而发,其用归于使人『思无邪』,然未若『思无邪』一句说得直截分明。」南升。时举录别出。

文振问「思无邪」。曰:「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圣人当来刊定,好底诗,便要吟咏,兴发人之善心;不好底诗,便要起人羞恶之心,皆要人『思无邪』。盖『思无邪』是鲁颂中一语,圣人却言三百篇诗惟鲁颂中一言足以尽之。」

问所谓「其言微婉,各因一事而发」。曰:「一事,如淫奔之诗,只刺淫奔之事;如暴虐之诗,只刺暴虐之事。『思无邪』,却凡事无所不包也。」又曰:「陈少南要废鲁颂,忒煞轻率。它作序,却引『思无邪』之说。若废了鲁颂,却没这一句。」

或问:「『思无邪』如何是『直指全体』?」曰:「诗三百篇,皆无邪思,然但逐事无邪尔,唯此一言举全体言之。」因曰:「『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此无邪思也。『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此亦无邪思也。为子而赋凯风,亦无邪思也;为臣而赋北门,亦无邪思也,但不曾说破尔。惟『思无邪』一句便分明说破。」或曰:「如淫奔之诗如何?」曰:「淫奔之诗固邪矣。然反之,则非邪也。故某说:『其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

程子曰:「思无邪,诚也。」诚是实,心之所思,皆实也。程子说。

问:「『思无邪,诚也。』非独是行无邪,直是思无邪,方是诚。」曰:「公且未要说到这里。且就诗三百,如何『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集注说:『要使人得情性之正。』情性是贴思,正是贴无邪。此如做时文相似,只恁地贴,方分晓。若好善恶恶皆出于正,便会无邪。若果是正,自无虚伪,自无邪。若有时,也自入不得。」

问「思无邪。」曰:「不但是行要无邪,思也要无邪。诚者,合内外之道,便是表里如一,内实如此,外也实如此。故程子曰:『思无邪,诚也。』」

「思无邪,诚也」,不专说诗。大抵学者思常要无邪,况视听言动乎?诚是表里都恁地实。又曰:「不独行处要如此,思处亦要如此。表里如此,方是诚。」

伊川曰:「思无邪,诚也。」每常只泛看子细思量,极有义理。盖行无邪,未是诚;思无邪,乃可为诚也。

问:「『思无邪,诚也』。所思皆无邪,则便是实理。」曰:「下『实理』字不得,只得下『实心』字。言无邪,也未见得是实;行无邪,也未见得是实。惟『思无邪』,则见得透底是实。」

问「程子曰:『思无邪,诚也。』」曰:「思在言与行之先。思无邪,则所言所行,皆无邪矣。惟其表里皆然,故谓之诚。若外为善,而所思有不善,则不诚矣。为善而不终,今日为之而明日废,则不诚矣。中间微有些核子消化不尽,则亦不诚矣。」又曰:「伊川『诚也』之说,也粗。」僩录别出。

因言「思无邪」与「意诚」,曰:「有此种,则此物方生;无此种,生个甚么。所谓『种』者,实然也。如水之必湿,火之必烧,自是住不得。『思无邪』,表里皆诚也。若外为善,而所思有不善,则不诚矣。为善而不终,今日为之,而明日废忘,则不诚矣。中间微有些核子消化不破,则不诚矣。」又曰:「『思无邪』有两般。伊川『诚也』之说,也粗。」

问「思无邪,诚也」。曰:「人声音笑貌或有似诚者,然心有不然,则不可谓之诚。至于所思皆无邪,安得不谓之诚!」

因潘子善问「诗三百」章,遂语诸生:「伊川解『思无邪』一句,如何只着一个『诚也』?伊川非是不会说,只着此二字,不可不深思。大凡看文字,这般所在,须教看得出。「思无邪,诚也」,是表里皆无邪,彻底无毫发之不正。世人固有修饰于外,而其中未必能纯正。惟至于思亦无邪,斯可谓之诚。」

义刚说「思无邪」,集注云「诚也」之意。先生曰:「伊川不是不会说,却将一『诚』字解了。且如今人固有言无邪者,亦有事无邪者,然未知其心如何。惟『思无邪』,则是其心诚实矣。」又曰:「诗之所言,皆『思无邪』也。如关雎便是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葛覃便是说节俭等事,皆归于『思无邪』也。然此特是就其一事而言,未足以括尽一诗之意。惟『思无邪』一语,足以盖尽三百篇之义,盖如以一物盖尽众物之意。」

林问「思无邪」。曰:「人之践履处,可以无过失。若思虑亦至于无邪,则是彻底诚实,安得不谓之诚!」

李兄问:「『思无邪』,伊川说作『诚』,是否?」曰:「诚是在思上发出。诗人之思,皆情性也。情性本出于正,岂有假伪得来底!思,便是情性;无邪,便是正。以此观之,诗三百篇皆出于情性之正。」

问「思无邪」。曰:「只此一言,当尽得三百篇之义。读诗者,只要得『思无邪』耳。看得透,每篇各是一个『思无邪』,总三百篇亦只是一个『思无邪』。『毋不敬』,礼之所以为教;『思无邪』,诗之所以为教。」范氏说。

问「思无邪」。曰:「前辈多就诗人上说『思无邪』,『发乎情,止乎礼义』。某疑不然。不知教诗人如何得『思无邪』。如文王之诗,称颂盛德盛美处,皆吾所当法;如言邪僻失道之人,皆吾所当戒;是使读诗者求无邪思。分而言之,三百篇各是一个『思无邪』;合三百篇而言,总是一个『思无邪』。」问:「圣人六经皆可为戒,何独诗也?」曰:「固是如此。然诗中因情而起,则有思。欲其思出于正,故独指『思无邪』以示教焉。」问:「诗说『思无邪』,与曲礼说『毋不敬』,意同否?」曰:「『毋不敬』,是用功处,所谓『正心、诚意』也。『思无邪』,思至此自然无邪,功深力到处,所谓『心正、意诚』也。若学者当求无邪思,而于正心、诚意处着力。然不先致知,则正心、诚意之功何所施;所谓敬者,何处顿放。今人但守一个『敬』字,全不去择义,所以应事接物处皆颠倒了。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孟子『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颜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从上圣贤教人,未有不先自致知始。」

「思无邪」,不必说是诗人之思及读诗之思。大凡人思皆当无邪。如「毋不敬」,不必说是说礼者及看礼记者当如此。大凡人皆当「毋不敬」。去伪录云:「此一句出处,止是说为孔子见得此一句皆当三百篇之义,故举以为说。」

杨士训尹叔问「思无邪」,「毋不敬」。曰:「礼言『毋不敬』,是正心、诚意之事;诗言『思无邪』,是心正、意诚之事。盖毋者,禁止之辞。若自无不敬,则亦心正、意诚之事矣。」又曰:「孔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颜子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今若祇守着两句,如何做得?须是读了三百篇有所兴起感发,然后可谓之『思无邪』;真个『坐如尸,立如齐』,而后可以言『毋不敬』。」

问:「『思无邪』,『毋不敬』,是一意否?」曰:「『思无邪』有辨别,『毋不敬』却是浑然好底意思。大凡持敬,程子所谓敬如有个宅舍。讲学如游骑,不可便相离远去。须是于知处求行,行处求知,斯可矣。」

「毋不敬」,「思无邪」。「毋不敬」是浑然底,思是已萌,此处只争些。

上蔡说「思无邪」一条,未甚亲切。东莱诗记编在擗初头。看它意,只说得个「诗可以怨」底意,如何说「思无邪」!集义。

「思无邪」,如正风雅颂等诗,可以起人善心。如变风等诗,极有不好者,可以使人知戒惧不敢做。大段好诗者,大夫作;那一等不好诗,只是闾巷小人作。前辈多说是作诗之思,不是如此。其间多有淫奔不好底诗,不成也是无邪思。上蔡举数诗,只说得个「可以怨」一句,意思狭甚。若要尽得「可以兴」以下数句,须是「思无邪」一语甚阔。吕伯恭做读诗记首载谢氏一段说话,这一部诗便被此坏尽意思。夫「善者可以感发得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得人之逸志」。今使人读好底诗,固是知劝;若读不好底诗,便悚然戒惧,知得此心本不欲如此者,是此心之失。所以读诗者,使人心无邪也,此是诗之功用如此。

问:「周氏说『思无邪』,皆无心而思。无心,恐无缘有思。」曰:「不成三代直道而行,人皆无心而思!此是从引『三代直道』便误认了。」

道之以政章

问「道之以政」。曰:「圣人之意,只为当时专用政刑治民,不用德礼,所以有此言。谓政刑但使之远罪而已;若是格其非心,非德礼不可。圣人为天下,何曾废刑政来!」

「道之以德」,是躬行其实,以为民先。如必自尽其孝,而后可以教民孝;自尽其弟,而后可以教民弟,如此类。「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或问「齐之以礼」。曰:「『道之以德』,是以感人之善心;若不着礼以为之规矩,如何齐得它。须以礼齐之,使贤者知所止,不肖者有所跂及。」问「格」字。曰:「是合格、及格之『格』,使人之合法度而已。」

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纔说礼,便自有个中制。贤者可以俯而就之,不肖者便可企而及之。」炎。

问「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这『德』字只是适来说底『德』,以身率人。人之气质有浅深厚薄之不同,故感者不能齐一,必有礼以齐之。如周官一书,何者非礼。以至岁时属民读法之属,无不备具者,正所以齐民也。齐之不从,则刑不可废。若只『道之以德』,而无礼以约之,则儱统无收杀去。格者,至于善也。如『格于文祖』,『格于上下』,与夫『格物』,格者,皆至也。」储宰云:「此是尧舜地位。」曰:「古人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便能如此。明道便是有此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