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资质好底便化,不好底须立个制度,教人在里面,件件是礼。后世专用『以刑』。然不用刑,亦无此理。但圣人先以德礼,到合用处,亦不容已。『有耻且格』,只将『格』字做至字看,至是真个有到处。如『王假有庙』,『格于上帝』之『格』。如迁善远罪,真个是远罪,有勉强做底便是不」
问:「『道之以德』,犹可致力。『齐之以礼』,州县如何做得?」曰:「便是如今都荡然无此家具了,便也难得相应。古人比、闾之法,比有长,闾有师,便真个能行礼以帅之。民都是教了底人,故教人可以流通。如一大圳水,分数小圳去,无不流通。后世有圣贤作,必不肯只恁休。须法古,从底做起,始得。」一之。
先之以法制禁令,是合下有猜疑关防之意,故民不从。又却「齐之以刑」,民不见德而畏威,但图目前苟免于刑,而为恶之心未尝不在。先之以明德,则有固有之心者,必观感而化。然禀有厚薄,感有浅深,又「齐之以礼」,使之有规矩准绳之可守,****耻于不善,而有以至于善。南升。论全章。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此谓庶民耳。若所谓士者,「行己有耻」,不待上之命也。镐。
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近见一朋友读道德功术策,前一篇说得不是,尽说术作不好。后一篇却说得是。」曰:「有道德,则功术乃道德之功,道德之术;无道德,则功术方不好。某尝见一宰相说『上甚有爱人之心,不合被近日诸公爱把恢复来说了』。某应之曰:『公说得便不是。公何不曰:「爱人乃所以为恢复,恢复非爱人不能?」』」干因问:「政刑德礼四者如何说?」曰:「此政与道德功术一般。有德礼,则政刑在其中。不可专道政刑做不得底,但不专用政刑。」
「『道之以德』者,是自身上做出去,使之知所向慕。『齐之以礼』者,是使之知其冠婚丧祭之仪,尊卑小大之别,教人知所趋。既知德礼之善,则有耻而格于善。若道齐之以刑政,则不能化其心,而但使之少革。到得政刑少弛,依旧又不知耻矣。」问:「刑政莫只是伯者之事?」曰:「专用政刑,则是伯者之为矣。」
「道之以德」。集注云「浅深厚薄之不一」,谓其间资禀信向不齐如此,虽是感之以德,自有不肯信向底,亦有太过底,故齐一之以礼。礼是五礼,所谓吉、凶、军、宾、嘉,须令一齐如此。所谓「贤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正如「齐之以刑」亦然。先立个法制如此,若不尽从,便以刑罚齐之。集注后面余意,是说圣人谓不可专恃刑政,然有德礼而无刑政,又做不得。圣人说话无一字无意味。如只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便不是了。集注。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观感得深而厚者,固好。若浅而薄者,须有礼以齐之,****将视吾之礼,必耻于不善而至于善矣。
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范氏说『****无所不至』,语亦过否?」曰:「若只靠政刑去治民,****是会无所不」又问:「吕氏说云:『政刑能使懦者畏,不能使强者革,此之谓失其本心。』亦怕未如此。」曰:「这说亦是偏了。若****刑,不独是弱者怕,强者也会怕。到得有德礼时,非独使强者革,弱者也会革。」因仁父问侯氏云「刑政霸者之事」,曰:「专用刑政,只是霸者事。」问:「威文亦须有德礼,如左传所云。」曰:「它只是借德礼之名出做事,如大搜以示之礼,伐原以示之信,出定襄王以示之义。它那曾有躬行德礼之实!这正是有所为而为之也。圣人是见得自家合着恁地躬行,那待临时去做些。又如汉高祖为义帝发丧,那曾出于诚心!只是因董公说,分明借这些欺天下。看它来意也只要项羽杀了它,却一意与项羽做头底。」集义。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章
或问「十五志学」章,曰「圣人是生知安行」云云。曰:「且莫说圣人,只于已分上说如何是『志学』,如何是『立』,如何是『不惑』,如何是『如天命』,如何是『耳顺』,如何是『从心所欲,不踰矩』,且理会这几个字教分晓。某所以逐句下只解其字义,直至后面,方说圣人分上事。今且说如何是『志学』?」曰:「心有所之谓之志,志学,则其心专一向这个道理上去。」曰:「说文义,大概也只如此说,然更有意思在。世间千歧万路,圣人为甚不向别路去,只向这一路来?志是心之深处,故医家谓志属肾。如今学者谁不为学,只是不可谓之『志于学』。如果能『志于学』,则自住不得。『学而时习之』,到得说后,自然一步趱一步去。如人当寒月,自然向有火处去;暑月,自然向有风处去。事君,便从敬上去;事亲,便从孝上去。虽中间有难行处,亦不惮其难,直做教彻。」广曰:「人不志学有两种:一是全未有知了,不肯为学者;一是虽已知得,又却说道『但得本莫愁末』了,遂不肯学者。」曰:「后一种,古无此,只是近年方有之。却是有两种:一种是全未有知者;一种是虽知得了后,却若存若亡,不肯至诚去做者。然知之而不肯为,亦只是未尝知之耳。」又曰:「如人要向个所在去,便是志;到得那所在了,方始能立;立得牢了,方能向上去。」
问圣人十年工夫。曰:「不须理会这个,且理会『志于学』。能志学,许多科级须着还我。」
「吾十有五」章。曰:「看『志』字最要紧,直须结裹在从心不踰矩上。然又须循乎圣人为学之序,方可。」炎。
问志学与立。曰:「志是要求个道,犹是两件物事。到立时,便是脚下已踏着了也。」
周问:「『三十而立,无所事志』,何也?」曰:「志方是趋向恁地,去求讨未得。到此则志尽矣,无用志了。」
汉臣问:「立者,立于斯道也?」曰:「立,只是外物动摇不得。」
问:「立是心有定守,而物不能摇动否?」曰:「是。」
问:「孔子『三十而立』,似与孟子『四十不动心』同,如何?」曰:「『四十而不惑』,却相似。」
「四十而不惑」,于事上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知所从来。
文振问「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曰:「此两句亦相离不得。不惑,是随事物上见这道理合是如此;知天命,是知这道理所以然。如父子之亲,须知其所以亲,只缘元是一个人。凡事事物物上,须是见它本原一线来处,便是天命。」
问:「『四十而不惑』,是于事物当然之理,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类,皆晓之而不疑。『五十知天命』,是天道流行,赋与万物,在人则所受之性,所谓仁义礼智,浑然无不该之全体;知者,知之而无不尽。」曰:「须是见得自家曾不惑,曾知天命否,方是切己。」又云:「天命处,未消说在人之性。且说是付与万物,乃是事物所以当然之故。如父之慈,子之孝,须知父子只是一个人,慈孝是天之所以与我者。」南升。
问:「先生教某不惑与知命处,不惑是谓不惑于事物,知命谓知其理之当然,如或问所谓『理之当然而不容已者』。某觉见,岂有至人既能不惑于事物矣,又至于十年之久,然后知其理之当然?」曰:「今且据圣人之言如此,且如此去看,不可恁地较迟速远近。若做工夫未到那贯通处,如何得圣人次第。如伊川说,虎伤人,须是真见得似那虎伤底,方是。」
问:「『五十知天命』,集注云:『天命,即天道也,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如何是『所以当然之故』?」曰:「如孝亲悌长,此当然之事。推其所以然处,因甚如此?学者未便会知此理。圣人学力到此,此理洞然。它人用力久,亦须会到。」
辛问:「『五十知天命』,何谓天命?」先生不答。又问。先生厉辞曰:「某未到知天命处,如何知得天命!」
十五志于学,三十守得定,四十见得精详无疑,五十知天命。天命是这许多柄子,天命是源头来处。又曰:「因甚恁地知得来处?」
问:「『六十而耳顺』,在人之最末,何也?」曰:「听最是人所不着力。所闻皆是道理,无一事不是,可见其义精仁熟如此。」一之。
问:「『四十而不惑』,是知其然;『五十知天命』,是其所以然。如此说得否?」曰:「如门前有一溪,其先得知溪中有水,其后知得水源头发源处。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四十时是见得那『率性之谓道』;五十时是见他『天命之谓性』。到六十时,是见得那道理烂熟后,不待思量,过耳便晓。」
问「圣人生知安行,所谓志学至从心等道理,自幼合下皆已完具」云云。曰:「圣人此语,固是为学者立法。然当初必亦是有这般意思,圣人自觉见自有进处,故如此说。圣人自说心中事,而今也不可知,只做得不可知待之。」曰:「立,是大纲处把得定否?」曰:「立,是事物侵夺它不得,须子细看志是如何,立是如何。」问:「伊川谓『知天命而未至命,从心方至命』。此说如何?」曰:「亦是。这知天命是从不惑来。不惑,是见道理恁地灼然;知天命,是知个源头来处恁地彻。」总论全章。
问:「志学,便是一个骨子。后来许多节目,只就这上进工夫。『从心所欲不踰矩』,自从容中道也。」曰:「固是。志学时,便是知了,只是个小底知;不惑,知天命,耳顺,却是个大底知。立,便是从心不踰矩底根子;从心不踰矩,便是立底事,只是到这里熟,却是个大底立。」
●问「志于学」章。曰:「就志学上,便讨个立底意思来;就立上,便讨个不惑底意思来。人自志学之后,十五年工夫方能有立。立比不惑时,立尚是个持守底意思,不惑便是事理不惑了。然不惑方是事理不惑,到知天命,又是天之所以命我者无不知也。须看那过接处,过得甚巧。」
叔蒙问:「看来此章要紧在志上。」曰:「固是。到圣人三十时,这志久交卸了。」又问「五十知天命」。曰:「初来是知事物合着如此;到知命,却是和个原来都知了。」器之问:「此章,圣人自是言一生工夫效验次第如此,不似大学格物、诚意、正心、修身,是随处就实做工夫处否?」曰:「是。圣人将许多铺摊在七十岁内,看来合下已自耳顺,不踰矩了。」
圣人亦大约将平生为学进德处分许多段说。十五志于学,此学自是彻始彻终。到四十不惑,已自有耳顺、从心不踰矩意思,但久而益熟。年止七十,若更加数十岁,也只是这个,终不然到七十便画住了!
志学,至从心所欲不踰矩,只是一理。先自人事做,做来做去,就上自长。如事父孝,事君忠,初时也只忠孝,后来便知所以孝,所以忠,移动不得。四十不惑,是于人事间不惑。五十,知皆自天命来。伊川说「『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亦此意。如行之而着,习矣而察,圣贤所说皆有两节,不可躐等。」
吴仁父问:「『十五志于学』章,知、行如何分?」曰:「志学亦是要行,而以知为重;三十而立亦是本于知,而以行为重。志学是知之始,不惑与知天命、耳顺是知之至;『三十而立』是行之始,『从心所欲不踰矩』是行之如此分看。」
「志于学,是一面学,一面至『三十而立』,则行之效也。学与不惑,知天命,耳顺相似。立与从心不踰矩相似。」又问:「『四十而不惑』,何更待『五十而知天命』?」曰:「知天命,是知得微妙,而非常人之所可测度矣。耳顺,则凡耳闻者,便皆是道理,而无凝滞。伊川云:『知天命,则犹思而得。到耳顺,则不思而得也。』」
或问:「『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集注云:『立,守之固也。』然恐未有未不惑而能守者。」曰:「自有三节:自志学至于立,是知所向,而大纲把捉得定,守之事也。不惑是就把捉里面理会得明,知之事也,于此则能进。自不惑至耳顺,是知之极也,不踰矩是不待守而自固者,守之极也。」
问「十五志于学」章。曰:「志学与不惑、知天命、耳顺是一类。立与从心所欲是一类。志学一类,是说知底意思;立与从欲一类,是说到底地位。」问:「未能尽知事物之当然,何以能立?」曰:「如栽木,立时已自根脚着土,渐渐地生将去。」问:「未知事物之所以然,何以能不疑?」曰:「知事物之当然者,只是某事知得是如此,某事知得是如此。到知其所以然,则又上面见得一截。」又曰:「这个说得都精。」问耳顺。曰:「程子谓『知天命为思而得,耳顺为不思而得』。耳顺时所闻皆不消思量,不消拟议,皆尽见得。」又问:「闻无道理之言,亦顺否?」曰:「如何得都有道理?无道理底,也见他是那里背驰,那里欠阙。那一边道理是如何,一见便一落索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