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在上游的村邑随着师父走走看看的时候,戈武找到了他们。子昭有点纳闷,没有书信,没有飞奴,戈武是怎么联系上师父的。他忍着没问,只是专心的想着,索氏一族的最底限的要求是什么?最高要求不用问,就是索氏能够全权左右水源,但低限是什么呢?
“找到双方的最高要求的那个点——这个不难,同时,找到双方可能的最低要求的那个点——这个却不容易,甚至很多时候要靠机缘。”他想着师父说的,印证着这些天看到的、听到的。
师父和他说,要向找到解决办法,最好离开羁舍,到村邑中去,到农人中去,看他们在干什么、说什么、想什么。所以,从离开王都的第三天起,他就住到下游北郭氏的族长家中。
族长北郭标得知王子要住在他家,很是激动,叫着一群族妇忙上忙下的张罗。
北郭标不知道的是,虽然都曾是商王的子孙,虽然同为子姓,但经过一百来年岁月,他与现今王室的差距已经不止一星半点。他的精心准备,并不能改变他住的只是茅草顶的夯土屋的现状,虽然和其他的族人住的一半在地下的半地穴式的房子相比,已经好很多了,但终究和王宫有着巨大的差距。
好在子昭并不在意,反而有一点点新奇,好奇地看着族长忙来忙去。吃饭的时候,在众多的陶器中偶尔出现的一两件铜器,一定是摆在子昭眼前的案几上。
“来!上酒!”族长开心的眯缝着眼大声说。
族人捧上好些酒来,放在屋子中间。
坐在上首的族长吩咐来人给大家都满上,子昭并不推辞,却不喝,告罪说:“此次前来,父亲大人有严令,不得饮酒作乐。”
子昭示意几个没轮值的亲卫轮番对族长发动美酒攻势,在一轮又一轮的颂词中,族长终于带着满足的笑意倒在蒲草席上。
他在北郭氏的村子里住了三天,沿着水流走了三天,按照师父说的,多看少说,多听少动,多想不表态,他只是将看到的听到的默默记下。在第四天太阳刚刚爬出远处的山顶是,子昭带着亲卫们出发前往索氏的村邑。
在索氏的族长家,他们受到了更盛大的欢迎,几乎全部族人都来了。但在欢迎过后的次日,族长索益就说有事要外出一趟,少则三天,多则一旬,要王子和他的亲随们“随便走、随便看、随便问”。
他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沿着水流上溯,遇到在田地中劳作的族人,就去闲话一阵。闲话的时候,农人有说有笑,气氛显得十分的和谐,但只要有人提起水源之争,农人便闭口不言。
在遇到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后,他们有些丧气,子昭对师父说:“这是安排好了的,”子昭有些沮丧。“这是不想让我们来解决问题啊。”
师父笑着对他说,“你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回到族长的小院,子昭便抛开这些,开始每天固定的功课。戈武来后,他每天的功课加了一项,蓄力。
本来近身的击道是由计五教授的,但师父说,计五一时怕是不能在他的身边教他,就换了戈武,毕竟击道是一个武士入门的必经。路途中无法教授干戈车马,便由戈武接手了击道。
戈武在问了计五教的练臂力的法子后,也不多说,只对他和师父说了一句:“计五的法子得继续练,我这还要加一些,每天习武的时间要增加。”
“我要教你的,是如何快速地击倒敌人。”戈武对他说。“若是把击倒敌人比作渡河,你首先需要的是渡河之舟,然后是划桨之术。”
“渡河之舟便是你的身体,要经得起浪的颠簸,受得住风的拍打。”戈武看着子昭,手中比划。“划桨之术,讲究一个字,法——以无法为有法,方能以有限为无限。就是要达到消耗最小体力,给对手最大打击的目的——这个以后会经常说到,今天只点个开头。”
他按着戈武教的法子练习,戈武在旁边看着,忽然说:“渡河之舟,只为渡河!舟大能过阔水,舟坚能抵大浪,只有……”
话未说完,屋子里传来哈哈大笑声,走出一人,却是索益的双胞胎次子索让——族长说过,长子左边袖口上绣了个“弜”字,次子绣的是“让”。
“说得好,说得好!”索让带着挑衅地看着戈武说,“只是不知你这小身板,算不算得上是大舟?”
戈武的块头其实不小,但和索让的牛高马大的结实身板相比,还是小了一大圈。
戈武操着手看着索让,笑:“我只是小舟,经不得风浪,不过渡你这条无风无浪的无名之水,”戈武嘴巴瘪了一下,表示对索让的轻蔑。“问题不大。”
“无名之水?”索让被戈武一句话挑得大怒。“你试试就知道是有名无名。”
戈武叉开腿,屈膝躬身,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对着索让招手,很轻佻的说:“来啊!”状似逗弄一只幼犬。
索让张开双手,大喝向前,要抱住戈武。戈武侧身躲过,在两人交汇一瞬,肩膀朝着已经扑过头的索让肋部撞了过去,索让“啪”的一声斜斜地倒在地上。
索让爬起来,看到戈武站在他先前站的位置,操着双手,面带嘲弄的看着他。
“原来可以这样。”子昭在一边看,心中回想戈武刚刚的动作。
“不算!”索让脸色通红,瞪着戈武,“刚刚不算,再来!”
这次索让没有直接扑过来,而是盯着戈武,小心地移动着步子,绕着戈武,以防御的姿势慢慢逼近。
“是要等我先动手吗?”戈武还是嘲弄地笑,忽而正色说道:“子昭,你看仔细了!”
戈武轻喝一声,左脚跨出,右拳直击索让面门,索让并不躲让,也是挥拳朝着戈武的拳头,要来个硬碰硬。戈武却收回拳头,双手交剪,欺身向前,右脚圈步从索让身侧错开,右手挥拳,自下而上,击中索让右腋。
索让“哎哟”一声,左手捂住腋下,痛得本能的右脚抬起,左脚连跳,然后就唉哟连声,样子颇为滑稽。
等疼痛过去,索让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戈武,说:“我比你力气大!”
“我比你快!”戈武说。
“我哥哥比你快!”索让指着戈武,“我要他来和你打!”
等索让走开,戈武问子昭:“看清楚没?”
“看清楚了。”
“学会了没?”
“没。”
“索让说他力气比我大,但为什么会败给我?一是我比他快,二是我比他巧,三,除了抬举重物,他的力气不会比我大。”戈武看着他。“巧,就是用力要巧,我第一次让他跌倒,一大半用的是他自己的力——用最少的力,给最大的打击,就得用巧劲。你说说,第二次我打到他是怎么回事。”
“第二次是快。”子昭说,“你出拳,他想和你比拳头硬,拼力气,你侧身躲过,给他腋下一拳。”
“对,是快。只要比对手快,对手的力量还没打击到你,你已经给了他伤害——快,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戈武说。“有一个细节不知道你看清楚没有,我从出拳到侧身的变招时,我手上有个防守的动作,”戈武比划了一个双手交剪的动作,“在不知道对手是不是也能‘快’的时候,这个动作并不多余。”
屋里再次传来哈哈大笑声。
这次是师父。
师父鼓掌而出,对戈武说:“我只看到你是武学奇才,没想到你还有兵家天分。”低头看着子昭,又说,“刚刚戈武说的,用于武学自然是极好,但用于行军打仗,一样是合适的。”
“渡河之舟,”师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戈武,“好比喻!”
翌日,子昭一行遇到的情况和头一天一样,问天时,问农情,面临着马上要到来的丰收,农人总是乐呵呵的和他们聊得起劲。
一说到水源,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农人就不说话了。不过子昭还是从中看到一些怨气,一个老农说:“水源是我们发现的,水是我们引过来的,给他们分一点水,那是我们的人情!一滴水都不给,也是我们的本份。”老农带着鄙夷地看着下游的方向。
到小食时分,他们回到村邑,看到族长家围着不少人。看到他们来,主动给他们留了一条道。进门,屋场中央站着一群人,当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块头,却是索弜和索让两兄弟。索让上前一步,躬身对子昭揖拜,口中说“见过王子”,眼睛却看着戈武,虽说是礼数周全,却做得相当敷衍。
果然,索让“见过王子”后,立马对戈武说,“你说你快,我给你找了个更快的。”回头,一把拉过索弜,“就是他,我哥哥索弜。我们都叫他‘闪电手’。”
“昨天我哥哥没在,不然昨天就和你打一架了。”索让说。推了哥哥出场,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摆明是算准了这一架一定会赢。
戈武和亲卫们站在一起,并不说话,只是眼睛看看索弜,又看看子昭。
索弜上前一步,对子昭见礼,说:“我弟弟说,王子手下有位高手,眼疾手快,非要拉着我来比试。我索氏一族,虽地处边鄙,但也是汤武子孙,‘尚武’二字绝不敢丢。听弟弟说起昨日比试情形,难得遇到如此高人,因此也有心比试一番,望王子允准。”
子昭心中暗暗称奇,这两个家伙,长得一模一样,谈吐却绝不相同。只是不知道哥哥的身手比弟弟如何,看弟弟如此推崇,估计不会太差,心中已经准了,只是师父在此,须得征询。
子昭看了看师父,见师父微微点头,便道:“既然是比试,分出高下便可,不得重手伤人。”
“就是这话!”站在一边的索让大声接过话头,对着戈武说,“昨日打架我打不过你,你也没下重手。当时没觉得,事后想起,我该向你说声谢谢。”当场就向戈武躬身一揖,这一拜,却是相当周正。
索弜说了句“谢王子允准”,后退几步,对戈武做了个“请”的姿势。
戈武上前,对子昭和甘盘一揖,站到屋场的另一边。
子昭看着对峙的二人,居然是一样的姿势站着,左脚在前,不丁不八,索弜移了一步,戈武跟着移了一步,又是对峙,二人眼中都流露出热切。
索弜再动,在戈武将动未动之际,猱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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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持续低落,不惯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