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难得一见的不理母亲的哭诉,坚持要子画上战场。父王这次出人意料的坚持,让子画也觉得意外。
不过子画很高兴,这个意外至少让他能够如愿以偿地进入这次战斗。他每天兴奋着和卫启准备上战场的行头,除此之外,便是陪着母亲。在藤阿婆草卜以后,母亲心绪低落,每日里只是看着庭中落叶。
“你看,秋风一阵,便有落叶一地。”母亲对他说。“秋风起时,树叶以为能够随着风儿起舞,扶摇而上,但要不了多久,却都落到地上了。”
哪一年的黄叶不是这样呢?离开树枝,飞得再高,也会零落为泥。秋风萧瑟无情,树叶怎么可能徒劳的想留在树枝上?
不过母亲已经情致低回了,子画就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他搂着母亲的肩膀,带着自信对母亲说:“我不会是那满地的黄叶,我是秋风!”
母亲回头看着他,良久才说:“我的画长大了。”
他好像看到母亲的一丝笑意,浅浅的,一闪而逝。母亲笑着说:“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画不再在妈妈面前撒娇了呢。”
“从我高过您的那一天起。”他站起来,扶着母亲也站起。“母亲,我已经长大了,大商的男儿,谁没有一个驰骋沙场的梦!”
“从我高过您的那一天起,从我第一次拿着长矛的那一天起,从我披上甲胄母亲说我英武的那一天起,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在战场上杀敌建功。”子画越说越激动,有一刻,他甚至被自己的说辞感动。
因为那是他真真切切的梦想,而现在,他梦想的一切将很快成为现实:“母亲,你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请你相信我,祝福我!我将带着敌酋的首级从战场上归来。”
他紧紧地握着母亲冰冷细腻的双手,看着母亲的眼睛,说:“到那个时候,母亲将为儿子感到骄傲!”
“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的你的想象!好孩子,母亲只是担心你。”母亲抽出一只手,抚摸着儿子的脸,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但仍有稚气的英俊男人,心中充满柔情:“我一直以你为傲!”
从王宫出来,子画在亲卫的陪同下,到寒燎府上向未来的妻子辞行。
母亲的心情好了些,便不再看着落叶发呆,对他说,要去拜访他寒燎,看看他未来的妻子。子画这才惊觉,原来有些日子没看到寒嬉了,不期而至的要上战场的消息让他兴奋得忘了这些。
“山高路远,刀剑无情,你要小心。”他未来的妻子低着头,一共就和他说了两句话,语气也柔柔弱弱的,透着担心。“我……我等你回来!”
看着一向爱笑的未婚妻柔弱的样子,子画心中爱怜。
他知道,他的未婚妻并不是个柔弱的人,至少在箭术上,寒嬉是胜过他的。从十岁习武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欢戈、矛和短剑。他喜欢挥劈砍刺的呼呼风声中带给他的杀伐快感。陪父王的两次田猎中,他手中的矛和剑,为了赢取了猎物,也为他赢得了喝彩。
“我不在王都的时候,你要多陪陪母亲大人。”他对自己的未婚妻说。
寒嬉点头,仍是低着头不看他。
“此别少则半年,你多保重!”子画看寒嬉不说话,起身,对她说:“我去看看你父亲。”
寒嬉点头,仰首看着要离去子画。子画从她的眼中看到有泪光闪动,他转身走到她的身旁,一把搂过,紧紧抱住。
两个人第一次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终于要到出征的日子了。
一身戎装的子画拜别了抚摸着他鱼鳞甲上缀着的铜甲泡唠叨半天后又默默垂泪的母亲,和卫启,以及这次随他一起出征的七名亲卫,到营地报到。
因为明天要誓师王庭,会很早。卫启告知他,今晚不能解甲。
卫启被任命为千夫长,是侯虎的副手,管理一个大行。
商族惯例,十人为什,设什长;十什为行,设百夫长;十行为一大行,辖下千人,设千夫长。
这只是卫启本次征战中的临时职位,他的王宫卫队长的职务并未撤销。卫启已经积累不少军功,但距离封爵还有不小的差距,他急切地希望能够通过这场战争,让自己能够获得男爵的封号。那样,他就能在某处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封地。
子画被任命为仆射,管理这次出征两队战车的一队,另一队由侯虎亲自带领。这正是他梦想的,虽然一队战车不过五乘,车上车下的战士,以及随车的徒役,一共才一百五十人不到。和子见的多马亚相比,他还隔了马亚、卒长等好几个大级,但能够以仆射起步,已经足够让他激奋。
第二天清晨,他们整装出发。
“商”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紧随其后的是侯虎的虎形大旗,狰狞地在风中舞动。随后是杂色相间大小不一的各色旗帜,虽然杂芜不纯,却也算得上旌旗如林。
士兵们大都穿上了从王都兵库中发放的皮甲,手执长矛,分成三列,走在王都最宽阔的通向王庭的大道上。最前排的三辆战车上,正中站立的,正是领兵大将侯虎。
子画职位不高,但和侯虎同为侯爵,品阶不低。他头着铜盔,身穿鳞甲,手持长戈,在侯虎左边的战车上昂然挺立。卫启在侯虎的右边,目不斜视,向来仪表堂堂的卫启,此刻更是威风凛凛。
誓师王庭,历来是大的征伐必经的仪式。大王庙祭过后,便是誓师,然后由大王给出征大将授钺,大将手持节钺,号令军士,声明军令,专执杀伐。大将随后步行到宗社,燎祭社神,受赈于社,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王庭上,已经搭起高台,依例,大将出征,台高略低于王宫檐口。若是大王亲征,则会更高一点,还会设军社,在宗庙中请出祖宗木主,把祖宗的木质灵牌供奉于行旅之中。
在王庭集合时,队伍出现了一点点状况,有几个部落的军士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过很快整顿好。三千人马整整齐齐地列队,恭迎大王登台。
高台上,大旗招展,那个无比高贵、有着高辛氏标记的“商”字,在风中时而歙合,时而舒展。
大王子颂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高台,看着台下即将浴血奋战的将士,胸中激荡。
高台上,大王缓缓张开双臂,高举。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大王高呼。
广庭之中,将士和唱,山呼:“天命攸归,佑我大商!”
待振聋发聩的山呼过后,大王对着高台下整齐的队伍高喊:
“余答应北方戌边的将士,尔等可以归家,当北风再次吹过田垄!而今,凛冽的风已经激荡在北地的天空,我们还没看到亲人们归来的行踪!是什么让他们不能归来?是他们不愿回家?还是敢于对王命不从?”
大王注视着台下的大将侯虎,侯虎居中立于战车之上,身子挺立,在他的左右是全身甲胄、持戈肃立的子画和卫启。他们的身后,是手持旗杆的卫兵,更远处,是来自各部落的三千健儿。
“是谁,让他们在北风吹起的时候,不能围着火塘,尽情把世间的美好吟颂?是谁,让他们背井离乡,告别父兄,不能和家人乐享融融?是谁,让他们频频南望,挂念着家中稼穑之事,忧心忡忡?”
大王仰首望天,一阵风过,回应着王的质问,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绣着“商”字的白底黑字云罕旗,在队列正中,耀眼夺目。主将侯虎的绿底虎形旗,猛虎图腾人立而起,张牙舞爪,煞是威风。
“是邛!是掳我人口、侵我田土的邛!是背德无义,天人共弃的邛!”大王声音嘶哑,竭力呼号,是怒吼,是痛斥,是感同身受的血泪控诉!“北地的风吹得再凶,都不及邛方带给我们的苦痛!”
“擂响大鼓!”浑厚低沉的鼓声隆隆。
“敲响金钟!”绵长击心的钟声当当。
“邛!誓将伐汝!”大王的声音苍茫,一字一吐,自肺腑而出!
“以有道伐无道,以大义讨不义!我大商男儿威武雄壮,奋起神勇,似虎豹,似貔熊!势剿邛于呼吸之间!我大商男儿勇猛顽强,矢志尽忠,如奋蹄之夔牛,如穷穴之斗鼠,势将亡邛于指顾之中!”
在鼓声中,王的语气越发激昂起来。
“尔等勿为新婚念,勿为妻儿念,勿为稼穑念,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以雷霆之势,搴旗取将,一战功成!待尔等得胜,余将在此迎候大军归来,赏功罚罪!”
说罢,大王挥起手中剑,对跪在一旁的邛方奴隶脖子砍去,鲜血喷溅,尸首分离。
大王高举手中长剑,对广庭中三千健儿起誓:“予其誓!”
剑身滴血,见证王的誓言。
台下,一长排跪绑在地的邛方奴隶头颅也随着刀光落地。
将士见血,顿时兴奋起来,以矛顿地,齐声虎吼。
王庭中吼声喧天,扬尘漫地。
大王双手下压,王庭声浪渐息。
大王长声呐喊:“唯我兵勇,天下称雄!旃戎所向,指顾之中!”
骑在马上的侯虎、卫启等人,高举长戈,高声和应。
一时间,吼声雷动,气壮山河:
“唯我兵勇,天下称雄!旃戎所向,指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