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宿醉中醒来,计五都会发现自己醒在自己的床上,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每次醒来看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都会想,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旁边,任克还在打呼。他有点怨念的看着任克,觉得自己回回都在他先醒来,就是因为任克的呼噜声太大。
和前些天一样,他极力回想昨天在哪里喝的酒,和谁一起喝的。
他先想起来的是那对双胞胎,那个“呸呸呸”说着酒酸但又大口喝酒的樊品,那个喝醉了想老婆想到哭出声的樊替,还有他们的老爷,来自大邑商的生意人卢治。
门被推开,听脚步声,他知道是隗烟,每次醉酒都是隗烟在招呼他。
他坐了起来,看到隗烟用木盆端了水进来,他连忙起身说“我来我来”,起到一半发现自己全身裸着,连忙又缩到被子里面,讪笑着看隗烟在忙。
隗烟爬过来,收了床头边的陶碗,看里面的水都没动过,轻声对他说:“答应我要喝了的,怎么又不喝?”
他搔搔脑后的头发,笑道:“忘了。”
他不是忘了喝水,他完全不知道床头摆了一碗水,不记得他答应过喝水,不记得和隗烟有过关于喝水的对话。
原来你也喜欢隗烟。他看着仍在酣睡的任克,心中想。
在“眯缝眼”易四淫笑着对隗烟的胸部抓过来时,任克抢在他前面挺身拦在她的身前;在易四把他们和隗烟隔开,狞笑着要把她抢进屋子的时候,任克挥起手中的铜棒朝着易四的头劈下……
他习惯性地用手搓了脸,准备出门。起身看到木盆里面的水,苦笑一声,洗脸,梳头,然后胡乱结了辫子盘在头上。
计五走出门外,看隗烟婀娜的身子在院子里忙碌着。他不理解隗烟为什么总能在屋里屋外找到这么多事做,就像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刚到息邑的这座小院住下来后,隗烟执意逼着他们每天清早洗脸一样。
不过他很喜欢看着隗烟忙碌的身影,那宽松的衣裳下,有他渴望的身体。他渴望与她的眼光相遇,他觉得隗烟漂亮的眼睛里,有一层层的水波漾着,让他怦然心动,让他沉醉。
他喜欢这种感觉。只是当目光相遇时,他却有意回避,因为这感觉让他变得迟钝,变得木讷,变得像任克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易地一路逃出来,隗烟倒是吃了不少苦,易地的人追得紧,隗烟只能咬着牙跟上他们的步伐。若不是他好几次引开了易地的人,只怕早被易地的人追赶上。真追上了,三个人能不能全身而退,他还真无法预料。
计五身上的货贝能够供他们在息邑好好地过上一阵子。但终究要离开,毕竟这里不是他们要来的地方,他们只是为了躲开追踪的人——隗烟以为是追杀她的,而计五却清楚,那是计族的人,追的是他计五。
任克提出,要和弼人府的人联系上,他知道每个地方都有弼人府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是谁而已。但他有办法让那个人知道他在这里,想要联系他,弼人府有一套传信的暗号,这正好是他知道的。
隗烟坚决不同意任克的想法,她说她不知道谁能够信任,在找到能够信任的人之前,她不会找任何人!
对隗烟,任克也无可奈何,只好一天天的拖着。
隗烟觉得那个杀手总在盯着自己,进这小院后就没再出去过。任克倒是会偶尔出去走走,但都不走远。倒是计五觉得计族的人不会再追上来,所以整天在外泡着。
他提出三个人一起去郊外走走,散下心,而且,正好是息侯在郊外烧山围猎,应该会很热闹。
隗烟听了很是心动,犹豫了很久,说了句:“怕是人多,还是不去了吧。”说完自己也很失望的低了头。
计五看着隗烟忙碌了一阵,眼看快到大食时分,交待隗烟熬了兔肉羹,便和才起床的任克出门买了些饼,回来路上看到昨天一起喝酒的双胞胎中的一个,打了个招呼,问:“今天还去喝酒吗?”
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的含糊应了一句:“再说吧”。
走路都有人打招呼,他怎么就认识这么多人了?任克迷惑的看着他,心中想。
卢治听到樊品的回报,心思急转。他做梦都想不到任克会在息邑。他问樊品:“你确认他不认识你?”
“确认。”樊品回道:“任克原是新来不久,一来就在守着那个**,根本没机会认识我。若不是因为这次**失踪,郑达大人说了他的样子,我也认不出。”
樊品吃了一口饼,接着说:“太明显了啊,说话的声音就是大人描述的那样。”
“他们住那里?”
“住了好些天了。”樊品答。
隗烟只怕也和他们在一起,找到隗烟也许比找到那个媵臣更好。这个消息立马让卢治重视起来,并决定要找机会见到隗烟。
“你马上把你弟弟找回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进入息邑后,卢治第一次心急起来。
“替去了哪里?”樊品清早就被卢治分派出去了,并不知道樊替去干什么了。
“在息侯府那边。”卢治对樊品说。“要快点!”
“好的,老爷!”樊品把没吃完的半块饼放进怀里,急匆匆的走出去了。
息地一定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卢治想着。
失踪的媵臣,失踪的隗烟,也许还有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人或事,都指向息地。想到关于王子子画的继位传言,想到右相大人在王子册封典后的紧张安排,他隐隐觉得这事和妇息相关,只是没有直接证据,不能只凭猜测,他自然不敢深想。
樊氏兄弟来后,他立马安排了任务,计划很简单:受到邀约,而且派酒量更大的哥哥樊品,找计五去喝酒,引开计五后,卢治和弟弟樊替去找隗烟,希望隗烟能够说点什么,能够让子成的案子能有大的进展。
子成的案子实在拖久了。他想到。
若是平常人家,这样的案子便会丢到一边,不再有人过问,但子成的案子不行,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
小食时间没到,樊替来报,樊品已经和计五在酒肆喝上了。
卢治带着樊替敲门,应门的是任克。
任克疑惑看了看樊替,又看了看他,问:“你们……找谁?”
“找你。”卢治笑道。
任克仍是把着门,看着卢治:“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你。”卢治说,继续笑着,看着任克:“你是任克,我的属下。”
“弼人府的?”任克本能地回了一句。
“这位是弼人府的卢治大人。”樊替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对任克说。“我们进去说吧。”
“卢治大人?”任克把卢治二人让进来,在院子里站着,并没有让进屋里:“我没有见过你。”
“任克,祖丁朝大司徒五世孙,十九年前生于王都,曾参与厉地叛乱征伐。”卢治微笑地看着任克,郑达推荐任克进弼人府的时候,任克的资料曾过了他的手。“现在信了?”
“见过大人!”任克跪伏在地,恭敬地一揖到底。卢治单膝跪地,扶起任克,一起站了起来。
“这次你和隗烟失踪,让郑达大人很难堪,很是恼怒。”卢治对任克说。“有人怀疑你是内奸,郑达大人为你扛了,说若你是内奸,当初刺客来时,就不会救下隗烟。只是,为什么不留下任何消息就跑了?”
“有人追杀,没时间。”任克一说话,樊替便感觉到哥哥说的“声音太明显了”,说话瓮声瓮气的的任克果然与众不同。
“我要找隗烟!”卢治开门见山,看着院子里的几间房门,心里猜测隗烟会住在哪一间。
任克不会说谎,但又不知该怎么说,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你如何让我信任你?”中间的那扇门开了,隗烟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看着卢治。
卢治盯着隗烟看,眼前的这个女人,穿得很朴素,但有着掩不住的美。柔柔弱弱的话语中,有并不柔弱的话锋。
“我见到你了,但我并没有想要追杀你!”卢治说。“这就是你要信任我的理由。”
“大人想要知道什么?”
“右相大人的长子,成侯子成被杀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误打误撞的结果,让卢治的心跳加快——真相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也许,因为这次意外的遇见,这件几乎要“埋”下来的案子,也许就此大白于天下。相比之下,找媵臣的任务反而没这么重要。
“我只能说我看到的。”
“当然。”卢治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你只需要把你看到的如实的说出来就行了。”
“好!”隗烟知道,越多人知道她看到的,她就越安全;越早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她就越早安全。
隗烟想到那天在帐篷里看到的那一闪即逝的白光,心有余悸,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理了理思路,她决定从杀手说起。
“听那个王子的亲卫说,那个杀手,叫……”隗烟还没说完,任克感到胸前一痛,他低头,看到左胸突然插出来的刃尖,伸手要去抽腰间的铜棒,才一动作,喉头冒出一缕血水,便缓缓倒下。
卢治三人惊愕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闪到离他最近的樊替身后,隗烟又看到那噩梦一般的白光在樊替身后一闪而逝,樊替随即歪着嘴“呃”了一声倒下。
卢治猛地后退几步,待要拉隗烟时,拉了个空,隗烟看到那让她心悸的白光,看到那梦里也不愿见到的恶魔一般的脸,软软地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摸出短匕,警惕地盯着来人。那人再击得手,懒懒散散地站着,看着他,冷冷地说:
“我就是那个杀手,我叫阿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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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惯例是媵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