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五更，敬请期待！】
.
过了七八天，他才接到计五被大雪封在诸地的山里出不来的消息。
“天助我也！”得到消息的寒燎心中大喜，从寒邑到诸地，不过四日路程，即便因雪延缓，也不过六七天。想到计五这半年来给他的煎熬，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死在计五手下，他就肌肉紧绷，浑身颤抖。
若是能手刃计五，他愿意为此耽误几天时间！他马上叫来他的筮人，让筮人为他占卜吉凶。
在筮人来的时候，他已经强压抑住内心愤怒，变得平和而雍容。
“我的杀子仇人，盗了我的物件，便在南边不远处，我欲前往，未知凶吉，请先生为我一卜。”
筮人受命，揲蓍草而卜，得了一个“剥”卦：“数穷致剥而终吝。”
筮人道：“剥乃剥落之剥。”说罢住口不言。
寒燎看着案几上的蓍草，问：“事不可为？”
“事不可为。”筮人答道。
寒燎不语，皱着眉对筮人说：“你退下吧。”
他独自房中沉默了很久，忽然想起什么，从寒望给他的名单中，找到那个名字，对门外的寒务吩咐：“把宾让叫来！”
寒务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他才想起，寒务不知道这个人，对寒务说：“就是我留下的三十三人中的一个。”
宾让来时，恭敬地叫了声“寒子”，寒燎面沉似水，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寒望给他的名单中显示，这个人的祖先是寒朝的司空，宾圉。宾圉虽然在少康篡夺了寒朝后继续当司空，但寒燎仍对宾氏后人有着亲切感。更关键的，宾让善卜，他正需要这样的人，为他的寒国效命。
“适才筮人为我占卜，‘剥’。”寒燎盯着宾让，说，“请为我释之。”
“高山附地，阴盛阳孤，乃不可为之象。”宾让闭目说了几句，然后睁眼，直视盯着他看的寒燎。“筮人之前一定是说事不可为了的，而寒子心中执着此事，因此召我来，欲求可为之解。”
“是。”寒燎说，并不否认。
“剥卦，自衰极而起，势弱勿逞强。顺势而为，乃是君子之道。”宾让又闭目，念道。
他听到“势”字，心中忽然振作：我寒氏一族，自寒浞以降，已经衰败到无人知晓的地步，若非我寒燎苦心经营，何来今日之局面？若说顺势，我寒燎起家之时“势”在何处？！
“譬如道边硕果，旁有恶犬，无视便好。”宾让继续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前人不伸手，只因恶犬旁伺。我只跟随路过便好，若是伸手去摘，徒惹是非祸殃。”
恶犬！你计五便是一条恶犬，我也要灭了你！我要灭了你！！我要灭了你！！！寒燎嘴角不住抖动，眼中精光闪烁。
“数穷不可怕，不知顺势，致剥而终吝才可怕。”宾让闭着眼睛，不知道寒燎此时心中所想，继续道。
“剥有毁灭之象。事不可为，我无新解。”宾让说完，低眉内视，等寒子问话。
毁灭……硕果……恶犬……寒燎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几个词，在心中幻化为几个不断闪现的画面：伸手可得的硕果，永不能再见的儿子，可随手灭杀的恶犬……执念一起，恶从中来，伸手拔出案几上的刀，指着宾让的头，大声喝道：“顺势而为！尔等不顺我势，不怕我先诛杀了尔等么？！”
“怕，怎么不怕！寒子不能杀筮人，却能杀我。”宾让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对寒燎说：“只是，此卦是寒子亲手所起，只能应在寒子身上，却与让无关。”
寒燎虽迹若疯狂，但也知道此事与宾让无关，一脚踢翻案几，对宾让大喊一声“滚！”。
见宾让依礼慢慢退出房间，寒燎心中一口恶气发不出来，对着案几一顿乱砍，砍得案几木屑乱飞。一边砍，一边喊：“我势诛杀此恶犬，尔安敢乱我心，尔安能乱我心！”
寒燎带着寒务次日清早就出发了。在第三天上，和寒望会合，然后五人一齐循着计平留下的印记往前赶。
寒望希望寒子回到寒地，不以身犯险。毕竟以子爵之尊，在这雪地野外，不可知的危险太多。况且计五的射术，在这半年中，已经被传得神乎其技，未免让寒望有些担忧。
但寒燎既然来了，如何肯便回？任寒望说得危险万丈，只是执意不回。说到后来，寒燎发火：“若不是你们半年时间都奈何不了一个逃奴，如何需要我亲自履深雪，穿密林！”
一番话说得寒望几人无法应声。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他们便走得越来越慢，好在计平留下的印记都指着一个方向，说明计五还呆在诸地姚氏的村邑中。
之后的一天，寒望带来的两个手下在前头探路便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天快黑了，寒望说：“估计迷在林子里了，若是明天早上还没回，估计便回不来了。”
这次探路未归的寒白，正是寒望带来专门对付计五的射术高手，如此大雪不归，只怕凶多吉少，当晚寒望懊恼了一阵，又见寒燎咳嗽，便悄声对寒务说，要他说动寒子回去，寒务连连摇头。寒望想了想，自己已经算是在寒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他都没能说动寒子，估计寒务也是无法。
次日早上，二人仍未见回。按寒望想法，要等到中午。寒子暴跳，指着寒望的鼻子大骂，说每次计五走脱，便是因为有他这样怕与计五对阵的人。寒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等寒子骂完，默默收拾了，跟在寒务后面出发。
在林子里，他们看到走失的两个人。二人隔得很远，寒白的头和右腿已经没了，只是因为寒望先看到了戈阅的尸体，才从衣服上勉强认出他来。
“冻死的。”寒务在他耳边轻声说。
寒望点头，看着寒白的尸身，悲从中来。
寒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天赋极高，他教了一年之后，在寒白十四岁那年，寒白便超越了他。寒望曾认为，要回复昔日寒氏以射名世的荣光，也许就在寒白身上。而现在，寒白身首异处，还没来得及走出寒地，便再没机会向这个世界展示他精湛的射术了。
寒燎沉默地看着他哥哥的儿子，被野兽咬得已经没了人样的寒白。哥哥死去的时候，把寒白交给了他，而他却没有做到。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甚至没看到儿子最后一面。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没看到儿子死去时的样子，他见过太多的死者，但当这个他承诺要好好照顾的孩子，这么狰狞地躺在地上的时候，想起那个“事不可为”四个字，他心底生出一种悲哀与无助。
“埋了他们。”他对寒务说。
这个命令耽误了他们将近大半天的时间。寒燎坐在一块兽皮上，痴痴地看忙碌着的二人头顶冒着白气。寒望、寒务浅浅地挖了一个坑，把寒白、戈阅的尸身放了进去。寒燎咳嗽着，缓缓走过去，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丢进坑里，又叫寒望丢了一个货贝，捧了一抔土，撒在坑里。
雪住的时候，他们在林子的边缘找到了计平。计平干干瘦瘦的，数月的追踪没有让他萎靡，人还透着精神。和计平一起的，叫阿大，是计平的族兄，寒燎却看到阿大的额上烙着奴隶印记。
寒燎对计平很是嘉勉，言辞中暗示会让计平顶替计信，当计族的族长。
“人还在里面？”寒燎望着远处的村落。
“在！”计平回道。“我等已在此守候七日。雪住了，估计小五就会走，若是寒子这两日还不到，只怕无法在此地遇到。”
寒燎“嗯”了一声，看着像是被厚厚的白雪包裹着的村落，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面姚氏村落明显是猎户，几人无法强行攻近，只索等。在这里，他们又等了几天，却不见村里的动静，除了偶有孩童在雪地玩耍，几近死寂。
“究竟计五还在不在里面？”寒务耐不得，要去村子附近查勘。计平不便出声，寒望则是不敢多说，寒燎反倒不急，制止了寒务。
又过得几日，终于见计五带着一个女子，二人二马，缓缓向西。
不从林子折返的话，村落出山的路只有一条，计平猜到计五去路，早已选好藏身之处，正是计五的必经。寒燎远远地看着二人缓缓行来，死死盯住马背上的包袱，寒白死去时稍微冷寂的心，又炽热起来。
捉住与计五一起的女子，寒燎看着对面站着的计五，心中说不出的嫌恶。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让他付出了半年多的时间，付出了无数心力和人力，还付出了儿子、侄子的生命。想到回寒地时妇侁得知失子后的哭闹，对面这个一言不发的年轻人，更让他心生厌恶。
他知道计五的射术厉害，一把扯过手中的女子，用手臂扼住女子的脖子，挡在身前，对计五说：
“我说过，我要生剥了你的皮，让你生不如死！”
他左手紧了紧，身前的女子挣扎了几下，他马上松开一点点，让这女子不至于因为闭气而挣扎。
寒务、计平、计大三人张弓对着计五，寒望提着马背上的包袱站在他的身侧。
“你慢慢地解下弓箭。”寒燎看着计五，见计五双手去取弓，连忙大喝：“一只手，只能一只手！”计五依言，一只手解下随身弓，扔在地上，往远处踢开。
“寒望，绑了他！”见计五扔了弓，寒燎松了一口气，对寒望大声命令。
寒望收起手中的刀，放下包袱，拿了绳索，一步步朝计五走去。
寒望每近一步，寒燎的心便喜悦一分。这半年来，计五、以及计五所带走的面具，已经成了他的心魔，面具到手，计五一除，魔障自然便消。
他死死地盯着寒望的每一个动作，他要牢记这一刻，消除心魔后，他便能专务政事。
他无数次在伟大的浞的灵前发誓，要光复寒氏。寒氏即将在他的手中立国。而他的影响力，将通过他的布局，从莱国到博姑，都会为他所左右。甚至是大商王庭，因为寒嬉的原因，也将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
我将主宰万民，成为天下的后！
身前的女子又挣扎了几下，他下意识的扼紧手臂，女子“唔唔”出声，他又松了松手臂。
那女子突然用力，当他再次扼紧女子的脖子时，那女子已转过身来，抽出贴身短匕，扬手朝他刺来！
寒燎腰间吃痛，“啊”地大声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