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子成被杀案还云里雾里的没有任何头绪,右相大人又遇刺了!
到右相大人床前跪着问安时,看着大人虚弱地躺着,他打心底里觉得惶恐,只要右相大人一句话,他情愿放弃一切职务,为自己的无能背上耻辱之名。
他没有直接说,现在提出来,倒显得是要逃避什么,右相大人于他有知遇之恩,只要右相大人愿意用他一天,他就会拼死效力一天。
“长老会的动向要盯住。”右相大人没有责怪他,反而给他新的思路。“除了亚进大人,其他的都看着,慢慢筛选,若是有人作怪,总会留下什么的。”
长老会除了亚进大人,还有十一人,他手下的力量无法盯住所有人的动向,而且还要注意选对人,如果大意了,把一个人安排去盯自己宗室长老的梢,只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心中为难,但他不能不应承,只好“唯”地应了。
右相大人又道:“那他们所有的往来应酬都给我记下,交给我,有疑问的再着重盯住了。”
右相大人交待,郑达只得唯唯应了。出门后,想起两件事渺无头绪,脑中隐隐发痛,交待手下往弼人府走去,走到一半,在途中被一人扑上来抱着脚大哭。手下拉开便要打,却被郑达认出正是前些日子派往息邑的樊氏兄弟中的一人,忙叫住手。
樊品衣裳破烂肮脏,不住地哭,边哭边说,郑达听了半天听不出头绪,脑中越发痛了起来,要樊品收了眼泪,到弼人府好好说来。
待到听清樊品所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是说,凶手已经死了?”他问道。
“是!”樊品递上一个包裹,说。“里面是杀手的人头,还有凶器。”
“杀手叫什么?”郑达没有打开,这些事顾七去做只会做得更好,却不劳他现在分精力出来。
“不知道,计五只告诉我杀手叫阿广,是那晚王子成三个亲卫中的一个。”樊品已经止住哭,说话调理清晰许多,满是尘土的脸上仍有被泪水洗出的沟壑。
“计五……嗯,你是说任克和隗烟是和计五一起逃到息邑的?然后恰好杀手跟踪卢治,杀了卢治、樊替、任克三人?”
“隗烟姑娘说,那杀手一进来,他和卢治大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刺杀了任克和樊替……”说起兄弟的名字,樊品又有些抽泣哽咽,好不容易压住了,接着说:“杀了二人后,隗烟姑娘被吓晕了,杀手又伤了卢治大人,和卢治大人还说了些话,计五说他赶到的时候,才听到他们说了一句,那杀手便要杀隗烟姑娘,不得已射杀了凶手。”
郑达追问一句:“听到一句什么?”
“卢治大人问凶手关于弼人府的内奸的事,凶手说不知道。”
郑达心中一刺,卢治是他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临死还在和凶手套话,要弄清楚弼人府的内奸,为他解忧。
“三人的尸身呢,验过没?”郑达极力想不放过一个细节,樊品带回来的消息太重要了,他不敢有一丝怠慢。
“验过了,确实是凶手的剑刺死的。”樊品忽又想起什么,眼泪又流下来。“我没办法带他们回来,把他们埋在了息邑,每人身上拿了一件东西做信物。”说完把任克的铜棒、卢治的短匕、以及那个咬尾龙玉佩从包袱中取出来,呈上来,交给郑达,独独没把樊替的拿出来。
樊品把包袱又重新包好,眼中泪珠欲滴,口中念念有词:“哥哥带你回家,老婆还等着我们呢……老婆还等着我们呢……”
樊品带回的消息,让郑达又是痛恨又是惋惜,百感杂陈。
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单独就这事去回禀右相大人,他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这些消息。但右相大人安排的事却不能拖,他叫来邢美,把如何盯住宗室长老的是再三交待了,要邢美先拿个单子,他过目后再施行。事涉大商权力的顶端,他不得不小心。
送走邢美,又叫来顾七,把凶手阿广的头颅和凶器一柄交给顾七,要顾七比对下樊品交来的凶器是不是就是刺杀子成的那一柄。
一下子得知手下折了三名好手,其中一人还是他最得力的副手,他一下子感到有些施展不开手脚。也许该要再召一些人了,他想。
把这些安排好了之后,他在屋里静坐了片刻,把获得的消息一一梳理。
他忽然想到,那个隗烟,他还没有正式问过,而联接隗烟和卢治两条线的计五,之前更是从没进入过他的视线。而樊品对他说的这些,大多都是隗烟和计五说出来的,其中的可信度,只怕是值得他再三琢磨。他想着,下次要好好问问樊品,他所知道的计五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有机会,他应当和这个叫计五的当面问问才好。
还有息邑!杀手在那,隗烟在那,而卢治也是因为到息邑去找寻线索便再不能回来。漫天撒网也许能捕到小鱼小虾,但真正要钓到那条大鱼,却需要渔翁选好点,撒些诱饵。
他决定仍把妇息作为最关注的那一个,也许妇息就是整个案件解开索套、打开那扇门的那个骨错。想通了这些,他走出房间,往王宫附近走去。那里有他布下的眼线,他急切地想要看看,黎逢为他勘查到些什么。
黎逢在王宫的对面蹲着,面前摆放着几张狐狸皮,因为叫价过高,这些皮革已经十多天没有卖出一张。郑达路过黎逢面前,示意了一下,黎逢伸了个懒腰,慢慢收拾了面前的皮革,跟在郑达的后面缓缓走着。郑达闪进一个无人的巷子里,黎逢前后看了看,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破烂的民居,屋顶的有些漏,土墙也被雨水洗得凹凸斑驳,只是因为离王宫不远,郑达三年前买下了这间半在地下、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的房子,作为接头用。一年用的次数也不多,他也就懒得维修,只要不垮,随他去了。
郑达在屋里站定,等黎逢进来,问:“里面有消息出来?”
“有。”黎逢从胸前掏出一张划满符号的卷帛,交给他,说:“才递出来,属下还没来得及看。”
“外面的情况呢?”郑达展开瞄了一眼,把卷帛收了,问道。
“一旬来,王后在外面可能见面次数最多的是……”黎逢上前走近他,附在他的耳边:“大王、王子见、右相大人、巫亘、寒嬉……”黎逢一连念出七、八个名字。
郑达闭眼在心中默念一遍,确认自己记住了,问:“有没有见了什么异常的人?比如看不出有该见的理由却见了的人?”
黎逢没有犹豫,很快答道:“没有。”
“确认?”
“确认!”
郑达点点头,说:“你先出去吧。”
黎逢离开后,郑达又站了一会儿,走出门来,反手把门绞好,踩着积雪,往弼人府走去。
在弼人府,郑达对着案几上用朱砂画面符号的卷帛发呆,每个符号代表一个人,而卷帛上传递出来的消息显示,妇息最近在宫中见的人和她黎逢在他耳边年初的名字几乎一样,看不出异常。
他闭上眼冥思,试图从这些名字中剔出一、两个能够再深查的人。再睁开眼时,他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开始划掉他认为不可能的人。第一个划掉的自然是右相大人,然后是大王,右相大人特别交代过,不能对大王盯梢……一路划下来,卷帛上还剩下三个代表名字的符号:王子见,息开、寒嬉。
他拿了一支竹简,提起笔,画了这两个符号,叫来人:“把这个送给黎逢。”
卢治死在息邑尸骨不得还乡,接替卢治的人,只有黎逢了,他想道。
召来顾七询问了关于凶器的一些细节后,他将樊品说的事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思来想去,隗烟和他从没见过面的计五也许是其中解套的关键,他们知道的更多,至少比樊品告诉他的多,他需要这些信息。
翌日一早,他到王宫皋门外等着右相大人,今日外朝治事,右相大人一定会来。果然远远见右相大人的车缓缓而来,郑达连忙上前迎了几步,服侍右相大人下车,一起进了皋门,到西边厢房里说话。
“你是说,杀死子成的凶手已经死了?”右相大人有点讶异,疑惑地看着郑达。“能确认?”
“凶手是王子三个亲卫中的一个,叫阿广,凶手的人头现在弼人府中。属下已经着人再三比对了凶器和伤口,确认王子遇害当晚,所有人的伤口,和凶器完全相符。”
他再三问了顾七,顾七言辞肯定,确认这是事发当晚凶手所持凶器,在这上面,他信任顾七。
“因阿广是大人府上亲卫,属下不敢妄动。如何行止,还请大人示下。”郑达低声禀道。
“散朝后,我会叫易青去弼人府看看,若是,易青会认得。如何行止,待易青看了再说吧。”右相大人缓缓说。“若是凶手当真死了,背后的人,倒真是不好找了。”
见右相大人并不责怪案子拖延日久,郑达心中感激,本想说起计五的事,见右相大人居然没问起息邑发生的事,便没再多说。毕竟息邑的事,他也是五分听说,五分猜测,心中把握不大。
郑达从王宫出来,刚回弼人府,便有人来报,说黎逢跟到些情况,请他亲自去。在王宫附近见了黎逢,黎逢说,一大早,大王刚从后宫去往外朝,王后妇息便出了宫,进到这里。
郑达抬头看,眼前这不比王宫逊色的宏伟建筑,正是觋宫附近的庙祭之所——复庙。
他疑惑地看着黎逢。
黎逢轻声回禀道:“今日非祭祀之日,而且,在王后进去前不久,王子见刚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