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莫言讲演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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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江健三郎先生给我们的启示(3)

继承传统与突破传统

大江先生早年学习法国文学,对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论深有研究。在他的创作的初始阶段,他立志要借助存在主义的他山之石,摧毁让他感到已经腐朽衰落的日本文学传统。但随着他个人生活中发生的重大变化和他对拉伯雷、巴赫金的大众戏谑文化和荒诞现实主义文学理论的深入研究,他重新发现了以《源氏物语》为代表的日本文学传统的宝贵价值。读大学时期,他对日本曾经非常盛行的“私小说”传统进行过凌厉的批评,但随着他创作的日益深化,他及时地修正了自己的态度。他“泼出了脏水,留下了孩子”。许多人直到现在还认为大江先生是一个彻底背叛了日本文学传统的现代派作家,这是对大江先生的作品缺乏深入研读得出的武断结论。我们认为,大江先生的创作,其实是深深地植根于日本文学传统之中的,是从日本的传统文学土壤中生长起来的文学森林。这森林里尽管可能发现某些外来树木的枝叶,但根本却是日本的。

大江先生的大部分小说,都具有日本“私小说”的元素,当然这些元素是与西方的文学元素密切地交织在一起的。大江先生的小说,无论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个人的体验》,还是为他带来巨大声誉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还是近年来的“孩子系列”,其中的人物设置和叙事腔调,都可以看出“私小说”的传统。但这些小说,都用一种蓬勃的力量,涨破了“私小说”的甲壳。他把个人的家庭生活和自己的隐秘情感,放置在久远的森林历史和民间文化传统的广阔背景与国际国内的复杂现实中进行展示和演绎,从而把个人的、家庭的痛苦,升华为对人类前途和命运的关注。

正像大江先生自己所说的那样:“其实,我是想通过颠覆‘私小说’的叙述方式,探索带有普遍性的小说……我还认为,通过对布莱克、叶芝,特别是但丁的实质性引用,我把由于和残疾儿童共生而带给我和我的家庭的神秘感和灵的体验普遍化了。

其实,所谓的“私小说”,不仅仅是日本文学中才有的独特现象,即便是当今的中国文学中,也存在着大量的类似风格的作品。如何摆脱一味地玩味个人痛苦的态度,如何跳出一味地展示个人隐秘生活的圈套,如何使个人的痛苦和大众的痛苦乃至人类的苦难建立联系,如何把对自己的关注升华为对苍生的关注从而使自己的小说具有普世的意义,大江先生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典范。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的小说都是“私小说”,关键在于,这个“私”,应该触动所有人、起码是一部分人内心深处的“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