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比什么时候都更急于想弄清奥立弗身世的秘密。
她想只停留三天,然后再去遥远的海滨住几个礼拜,可是自己怎样才能推迟这趟旅行,又不至于引起怀疑呢?南茜带来的消息,性情急躁的洛斯本医生和事事找洛斯本医生商量的姨妈,显然他们都难以接受,都不合适。她想来想去,决定写信请哈里来商量。可是她第五十次将笔拿起来,又放下,一个字也没有写下来。
这时,由翟尔斯带着到街上去散步的奥立弗,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了房间,非常激动地告诉露丝小姐:“我看见那位先生了,就是我经常谈到的那位非常好的绅士布朗娄先生!”
露丝问:“在哪里?”
奥立弗拭去了喜悦的泪水,展开一张纸片,说:“这就是他的住址,我马上就去找他。”
露丝接过纸片一看:河滨大道格雷文街。这是一个意外的机会。“快!”她说道,“叫他们雇一辆马车,我这就带你去,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不过5分钟他们已经坐上马车直奔格雷文街。到了那个地方,露丝小姐让仆人送上自己的名片,说有重大的急事来见布朗娄先生。仆人回来了,她把奥立弗留在马车里,上了楼,见到了慈眉善目的布朗娄先生和看上去不太和气的格林维格先生。她对布朗娄先生说:“您会大吃一惊,我要给您讲一个小朋友的事,您曾经对他表示出博大的仁慈与善意,他就是您知道的小奥立弗。”两位先生都感到十分诧异。布朗娄先生说道:“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改变我一度对他留下的不好印象呢?”
“一个坏东西。如果他不是,我就把我的脑袋吃下去。”
格林维格先生至今还在愤愤不平。
露丝简要地将奥立弗离开布朗娄先生家后的情况讲了一遍,南茜报告的信息也准备私下告诉他一个人。她说,孩子几个月来惟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他从前的恩人。
“谢天谢地!”老绅士高兴极了,“这对我是极大的幸福。
他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呢?”
露丝告诉他,孩子就在大门外边的一辆马车里等着。布朗娄先生于是匆匆下楼,跑进了马车车厢。格林维格先生也一瘸一拐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不一会儿,布朗娄先生带着奥立弗回来了,格林维格先生非常热情地迎接了他。老绅士说,还有一个不应该忘掉的人。他拉响了电铃,贝德温太太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她还在口袋里摸老花镜,奥立弗再也等不及她的辨认,便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
贝德温太太激动万分地说:“我无辜的孩子啊!”
奥立弗边哭边叫:“亲爱的太太!”
布朗娄先生留下贝德温太太和奥立弗畅叙别情,领着露丝来到另一个房间,听她讲南茜报告的详细内容,他感到大为震惊和惶惑。老先生也赞成她没有把这事立刻透露给洛斯本先生,并决定亲自与他进行一次严肃的会谈。
当晚,他们把南茜讲的情况告诉了那位好心的大夫。他的反应十分激烈,扬言要请警探尽快将南茜头一个捉拿归案。布朗娄先生也用同样激烈的态度反对,并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他说:“必须谨慎行事。我们的目的是查清奥立弗的身世,替他把应得的遗产夺回来。现在看来,他的这笔遗产已经被人用欺诈的手段剥夺了。”
老绅士的意见也得到了大夫的认同。他继续申述他的行动策略。他认为只能用智取,使蒙克斯就范。还是有必要去见见那姑娘,向她讲明,是由我们,而不是由法律去对付蒙克斯,问她是否愿意指认一下他,如果她不愿意或者无力做到,就请她讲讲他常去什么地方,有哪些外貌特征,以便我们能认出他来。星期天晚上之前是见不着她了,今天才星期三。在此期间大家应该十分镇静,这些事连对奥立弗本人也要保密。
大家最后都接受了布朗娄先生的提议。
经过议决,哈里·梅里先生和格林维格先生也增补进了这个行动委员会。
失约南茜耍花招和作假的手法虽然纯熟,可她毕竟不能完全掩饰她精神上的惶惑;她知道,不论是狡猾的老犹太人,还是残忍的赛克斯,他们在她面前从不隐瞒在别人面前只字不提的计划,他们信得过她,认为她勿需怀疑。尽管他们策划的各种勾当丧尽天良,尽管他们本人罪恶深重,尽管她恨老犹太人把她一步步引进罪恶和苦难的深渊而无法脱身,然而,即便是对于他,南茜有时也觉得于心不忍,担心她泄漏的秘密会让他落入逃避了那么多年的法网。
然而,这些还只不过是思想上的动摇,她虽说能够认定一个目标,并不会因任何思虑而偏离这一目标,但却不能完全与老朋友们一刀两断,真正可能诱使她最终变卦的倒是她为赛克斯感到烦忧这一事实。
礼拜天晚上,附近教堂的钟声开始报时,赛克斯和老犹太人正在谈话,可他们停下来听着,南茜蜷在所坐的矮凳上,也抬起头来听着。钟敲了11下。“喂!”赛克斯叫道,“南茜!你一个姑娘家这深更半夜的要到哪去?”
“我不大舒服。先前我跟你说过的,”姑娘很是不满,“我要出去透透气。”
赛克斯答道:“把你的脑袋伸出窗外不就得了。”
“那不管用。”姑娘说,“我要到街上去。”
“那你就休想出去,”赛克斯起身把门锁好,拔出钥匙,把她头上的软帽摘下来扔到一架旧衣橱的顶上,“好了,”那盗贼说,“老实地呆在那里别动。”
“费根,叫他放我出去。你听到没有?”南茜一边叫嚷着一边跺脚。
“你问我听见没有?”赛克斯跟着念叨一遍,坐在椅子里转身面对着她,“哼!要是半分钟内你还不住口,我就让狗来咬破你的喉管,看你还能不能尖声大叫?”
“放我出去,”姑娘恳求道,并在门口地板上坐下,“比尔,放我出去,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钟头就回来,让我去吧!”
“我敢打赌,”赛克斯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大声喊叫道,“这小娘儿们要不是在发疯说胡话,我就把你的手脚一只一只地剁掉!站起来!”
姑娘尖叫着:“除非你放我出去,要不我偏不起来!”赛克斯看了她一会儿,乘其不备猛地反抓起她的双手,不顾她拼命挣扎,拖着她进了隔壁的一个小房间,自己坐在一条板凳上,将她扔在一张椅子里动弹不得。她一会儿苦苦地挣扎,一会儿又苦苦地恳求,到了钟敲12下时,她筋疲力尽,也不再挣扎不再恳求,赛克斯连声诅咒着警告她今夜别想出门,然后自己回到老犹太人那边去了,只留下她自个儿慢慢地平静下来。
“哎!”这盗贼说着抹去脸上的汗水,“真是个古怪透顶的小娘儿们!”
老犹太人若有所思地应声说:“真是这样,比尔。”
“依你看,她怎么会突然想到今天夜里要出去?”赛克斯问,“你说说看,你比我要更了解她一些。”
老犹太人耸耸肩答道:“固执!我认为是女人的固执,亲爱的。”“我也这么想。”赛克斯说,“我本以为已经把她驯服了,可她还是往常那副样子。”
“比过去要凶,”老犹太人仍在沉思中,“我从没见过她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就闹成这样。”
“我也没见过,”赛克斯说,“我想她的血水里可能还存着一点点热病的根子发不出来,你说呢?”
老犹太人答道:“很有可能。”
赛克斯说:“她要再这么胡闹,我就给她放点儿血,不必麻烦医生。”老犹太人点头表示赞成这种疗法。
“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她没日没夜地守在我旁边,可是你却躲在一边,像黑心狼一样。”赛克斯说道,“当时我们穷得那么厉害,我想这多少也害了她的身子和心思,再说她关在这地方很多日子了,所以有些烦躁不安,你说是吗?”“是的,亲爱的。”老犹太人轻声答道,“嘘!”
他刚说完,只见姑娘走出来在原先的地方坐好。她眼睛红肿,身子乱晃,头直往上摆着,没过一会儿,她猛然间纵声大笑。“瞧,她现在又换了个玩法儿。”赛克斯说着十分惊讶地看看他的伙伴。
老犹太人点点头,示意赛克斯暂时不要理会,几分钟后姑娘渐渐恢复了正常。费根附耳对赛克斯说现在不必担心她发病了,然后便拿起帽子同他道晚安。
南茜拿了烛台跟在老犹太人身后下楼。到了过道里,费根一个指头按在嘴唇上,凑到姑娘跟前,悄声问道:“怎么回事,亲爱的南茜?”
“你指的是什么?”姑娘问道,声音极其细微。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既然他,”老犹太人用瘦骨嶙峋的食指向楼上指了一下,“对你那么凶,你干嘛不……”
姑娘待费根停下来时问道:“噢?”老犹太人的嘴几乎都贴到她的耳朵,眼睛逼视着她的眼睛。
“先别理他,以后我们再说这事,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呢,南茜,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你如果想出口气,只管来找我,我有现成的办法治他。”
“我知道你的心肠,”姑娘语调淡淡地说,“晚安。”
费根想跟她握手,她却后退一步,又一次道声晚安。他临走时望了她一眼,她点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门。
费根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儿地开动着脑筋。他疑心南茜是有些不堪忍受这盗贼的残暴而想另寻知交,她近来变化很大,老是从家里出去,当初对同伙的利益的那份热心劲儿也消去不少,再看今天晚上,她那么不顾一切地急着要在那个时刻外出。这所有的事实至少在费根看来是有力地验证了自己那个猜疑,而且几乎能将那猜想变成确凿的事实。她的这个新知交一定不是自己手下卖命的人,要是有了南茜这样的帮手,那家伙会是不可多得的摇钱树,因此,必须立即设法儿把他搞到手。
他还有一个更加阴险的企图。赛克斯对他是知根知底的,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要稍加劝导,”费根想着,“她十有八九会同意把他毒死。从前也有女人干过这样的事,甚至比这毒辣些的也有。”
“可我怎么才能对她施加影响呢?”老犹太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往家赶时不断地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才能找到一种新的手法呢?”
其实,鬼主意在他头脑中是不会少的。假如并不去逼着她说出事实,而是派人盯梢以发现她的新欢,然后扬言如果她不按自己的计谋行事则要将此事全都告诉赛克斯(南茜怕他怕得要死),还怕她不干?“我一定能行,”费根几乎叫出声来,“你逃不出我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