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9月下旬的英国正是秋天,灿烂的红叶黄叶煞是好看,不过夜空中的武尔夫·施密特看不到这些景色,即使看到了他也无心去欣赏。
加顿费尔德少校把他扔在漆黑的夜色里就匆匆返航了,这里是剑桥郡和哈德福郡的交界处,距离伦敦还有几十千米。武尔夫·施密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下方正是一个机场,跑道尽头全是高射炮,加顿费尔德少校居然把自己扔到英国人的枪口上了!
好在秋夜的风帮了武尔夫·施密特的忙,他很快飘离了高射炮群。不过在落地的时候,武尔夫·施密特却挂在了一棵树上。他摸黑跳到地上,把脚踝扭伤了。
其实,空投的德国特务们经常忘记一件事情:英国在德国的南面,伦敦9月的平均气温是19度,而汉堡只有13.5度。况且当年的战斗机座舱都不是密封的,飞行员必须穿够御寒衣物才能挨过高空中的寒冷。
这样的结局就是,武尔夫·施密特和他的不少同伙全都是穿着厚实的冬衣降落到英国温暖的秋夜里,被英国民众轻易识破。
不过武尔夫·施密特不是因为这个被识破的,他在落地以后并没有被当场捉住,而且还有时间从容地把降落伞和电台藏好,一瘸一拐地找到附近的村庄,在村边的树丛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养好精神的武尔夫·施密特决定踏上征途。他镇定自若地进了村子,买了块新手表、一份报纸,还买了份早餐,决定乘火车前往伦敦。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脚踝疼得越来越厉害。为了缓解一下,他找到村子里的抽水机,打算用冷水冲冲脚。没想到这么一停留,居然引起了一个英国国民军巡逻兵的怀疑。
这位英国“民兵同志”立刻端起自己那支老式的李-恩菲尔德步枪对准了丹麦帅男,要他把证件拿出来。当把证件拿出来的时候,武尔夫·施密特露馅了。
这位英国国民军发现武尔夫·施密特的证件有问题,略一交谈就更不对劲了。武尔夫·施密特的德国口音太明显了,无论怎么掩饰都不管用。就这样,武尔夫·施密特被押解着朝剑桥警察局走去。
眼看武尔夫·施密特被国民军捉住,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军情五处特工开始着急了。间谍一旦被交到警察系统处置,消息就会立刻传到报界耳朵里,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会是“英勇的剑桥郡军民抓获一名德国间谍”等。
这样,军情五处就不可能再对他加以利用,只能处死或者长期关押。于是,两位军情五处的特工把他及时“救”了下来。
关于这个过程,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军情五处的特工在押解途中就把武尔夫·施密特截下;另一种说法是,武尔夫·施密特是在警察局里被军情五处带走的。无论如何,武尔夫·施密特被塞进了专门抓间谍用的黑色厢式车,朝伦敦开去。
因为两位特工一开始用德语和武尔夫·施密特交谈,他还以为是同伙来搭救自己。待发现自己已经被捕时,武尔夫·施密特吃惊不小。不过他还不死心,打算用“丹麦逃亡者”的身份来蒙混过关。
军情五处是怎么盯上武尔夫·施密特的呢?这要归功于约尼。
武尔夫·施密特之前,另一名纳粹特务卡罗利也空降到了英国,德国情报局要求约尼设法安置卡罗利。然而由于约尼对英国的投诚,前去“安置”卡罗利的是军情五处的特工!
卡罗利被捕后,为了免遭死刑,同意和英国人合作,供出了武尔夫·施密特即将空降英国的消息。军情五处要求卡罗利向德国情报局报告自己平安到达。卡罗利照办以后得到汉堡站的回电,说3725号间谍,也就是武尔夫·施密特,将于数天后到达,还告诉了他具体的降落位置和时间。
这样,武尔夫·施密特还没“起飞”就注定要做英国人的阶下之囚。至于加顿费尔德少校能够多次安全出入英国领空,也是英国人有意为之,并非他技术好或者运气好。
军情五处从之前捕获的特务那里了解到,德国情报局在特务出发前都会告诉他们,英国在德国不间断的空袭打击之下已经是一片混乱,他们会看到老百姓四处逃命,政府陷入瘫痪。他们还会得到早已潜伏在英国的同伴帮助,轻松开展间谍活动。
不但如此,这些特务们还会被告知,德国军队将在几周之后踏上英国的土地,占领英国全境。因此,军情五处决心给德国特务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看看英国不但没有遭到破坏,而且民众的生活井然有序。
武尔夫·施密特也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当汽车路过伦敦市区时,特工们特意绕道市中心,让武尔夫·施密特看到英国各个政权机构的建筑毫发无损,政府所在地的白厅、议会大厦和英国人的宗教信仰中心——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都安然无恙。
更重要的是,伦敦市民的生活节奏跟平时一模一样。
武尔夫·施密特开始认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德国情报局把他耍了。
战争结束后,武尔夫·施密特曾经接受记者采访,提起刚刚被捕后的“伦敦一日游”,他说:“纳粹曾经向我描绘说,英国已经被完全打败,人民在逃跑,无人继续抵抗,这纯属骗人的鬼话。我是一个专业间谍,我可以轻易地看出这个国家是多么平静,生活井然有序,我上了大当。”
汽车在伦敦城里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阵子之后,开进了军情五处020基地的审讯室。对于如何审讯武尔夫·施密特这个问题,军情五处双重间谍计划负责人罗伯逊上校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与意志薄弱的卡罗利不同,武尔夫·施密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如果他信仰一件事情,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简单地用死刑来逼迫他恐怕适得其反。因此罗伯逊上校决定,首先要打碎他对纳粹的信仰。
出面审讯武尔夫·施密特的,是心理学教授哈罗德·迪尔登。这位教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特务机关里供职的人,完全就是个沉迷于学术的老学究。他穿着乱糟糟的衣服,个人卫生差劲到极点,衣服上沾满了不经意掉下来的烟灰,虽然慈眉善目,却完全没有英国绅士的风度。
见到这么一个邋遢的老人,武尔夫·施密特紧绷的神经多少松弛了一点。他镇定地把自己编好的谎话告诉了迪尔登教授,他说自己是丹麦记者,此行是逃离纳粹统治,投奔自由民主的英国,而空投到机场附近,恐怕是航线错误了。
迪尔登博士笑了笑,说英国军方对加斯顿费尔德少校的飞行技术是很有信心的,这位德国王牌飞行员才不会飞错航线,而且一个丹麦人要逃到英国,居然能请到正宗的德国空军为他帮忙,实在是稀奇啊!
武尔夫·施密特一听此言,如坠冰窖,他才明白自己的行踪早就被英国人掌握了,而自己的被捕也不是意外事件,只是早晚的问题。这简直就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惊慌失措的武尔夫·施密特选择了沉默,他需要一点时间来作出自己的选择:承认间谍身份,也许会被处死,也许会受到招募;不承认间谍身份,英国人早就对他了如指掌,结局恐怕更差。
武尔夫·施密特的自我斗争使他进入了一个有点自闭的状态,审讯只好中断。就在武尔夫·施密特踌躇不决的时候,罗伯逊上校有点等不及了。德国情报局规定,如果间谍在派遣后3天不发回平安电报,就认为这个间谍已经失败,会中断和他的联系。这样就无法利用他开展对德国的情报欺骗。
忧心忡忡的罗伯逊上校找到迪尔登博士,想知道武尔夫·施密特是否有可能转变过来,如果转变过来又是否可靠。
迪尔登教授通过对武尔夫·施密特的心理分析,判断说:武尔夫·施密特到英国以后,发现自己的所见所闻跟纳粹灌输的完全不同,已经发生了动摇。而且发现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军情五处掌握后,武尔夫·施密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比德国情报局更强大的情报机构,他的自信心也已遭到重创。
更重要的,武尔夫·施密特是个热爱生活、具有幽默感的人,他不能忍受在监狱里度过残生,更不愿意为了谎话连篇的纳粹政权献出生命。只要英国方面保证他的生命安全,给他足够体面的生活,武尔夫·施密特是会一心一意给英国效力的。迪尔登教授的判断不但救了武尔夫·施密特的性命,也把一根绞索套在了纳粹的脖子上。两天后,武尔夫·施密特承认了自己的间谍身份,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放弃自己原先的“信仰”。
他对迪尔登教授说,可以交代自己来英国的任务,但是不能做双重间谍,因为那样是背叛祖国。迪尔登教授看到武尔夫·施密特防线已经开始崩溃,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步步紧逼,对武尔夫·施密特说:他父亲确实有德国国籍,但是他的家乡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原先是丹麦领土,1864年才被普鲁士吞并,所以丹麦才是他的祖国。如今纳粹德国又占领了丹麦全境,他为纳粹效忠的行为,哪里是什么为国尽忠,完全是为虎作伥!
而且德国情报局只对他进行了简单的训练,让他带着无数的破绽、操着德国味道的英语、拿着粗制滥造的证件来到英国,完全是让他送死,何曾把他当做同胞了?
迪尔登教授的心理攻势不可谓不凌厉凶猛。一个人要是对自己的国家的认同都发生了动摇,又怎么可能继续为之效忠呢?
看到武尔夫·施密特陷入了沉思,迪尔登教授发动了最后一击。他对武尔夫·施密特说:在他之前进入英国的纳粹特务,一部分因为拒绝合作已经被处死,另一部分正在和英国合作,卡罗利也属于后者。武尔夫·施密特之所以会一落地就被捕,正是卡罗利提供的情报。
听到这里,武尔夫·施密特终于丧失了继续为德国情报局效忠的最后一点信心。在出发之前,汉堡站告诉他卡罗利已经在英国站稳了脚跟,并且正在开展工作,他到达英国后应该主动找到卡罗利,并且接受他的领导。如今卡罗利居然也投降了英国,那么自己的坚持和奋斗都毫无意义,理智一点的选择就是同意和军情五处合作。
就这样,世界间谍史上一位出色的双重间谍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