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风玉露一相逢
一个普通女人的名字因为和另一个声名显赫的男人连在了一起,而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故事并不鲜见。比如赵四:姓赵,排行老四。这再普通不过的昵称,却让人们都记住了这个连大名都少为人所知的女人——赵一荻——张学良多年的情人和第二任夫人。
很多人都以为赵四美若天仙,艳若桃李,若非如此,怎么能够收住花花大少张学良的心?其实赵四的相貌在民国那些带有古典气质和摩登风味的女郎中,也只能算是中上。再加上性格温和,做事沉稳低调,更加不引人注目。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身材颀长,体态婀娜,善于打扮,家境富裕,所以曾从时髦少女中脱颖而出,登上过天津的《北洋画报》的封面。
赵四1912年出生于香港,比张学良小11岁。据说她出生时,东方海天交接处出现了一道瑰丽的彩霞,望着织锦般绚丽的景色,父亲赵庆华由之动情,遂给女儿取名为绮霞。赵庆华有六男四女,她最小。因为是庶出,她从小耳闻目染着母亲如何操持家务,忍辱负重,将几个孩子拉扯长大。所以她从母亲身上潜移默化地学到了不少美德。
赵四的父亲赵庆华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担任过津浦、沪宁、沪杭甬、广九等铁路局的局长、政府交通次长、东三省外交顾问等职务,是个颇有名望的官员。在香港度过童年生活后,赵四随父亲来到了天津,就读于天津浙江小学和中西女子中学,取英文名字Edith,一荻是译音,因此又名赵一荻。天津中西女子中学是当时一所著名的贵族学校,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都在这个学校读书。在这些粉红黛绿的名门闺秀中,赵四学习认真,每次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加之性情温和,从不与别人争吵,颇受同学、老师喜欢。
那时赵四虽然生活在灯红酒绿之中,却仍然不骄不奢。平日里,她总是头剪短发,穿着一般女学生常穿的那种高领斜襟儿短衫、深色的裙子、白袜蓝布鞋,只在节日或参加晚会时,才穿上比较鲜艳的礼服。但由于她身材苗条,端庄俊秀,有一种像璞玉或水晶般的典雅、纯洁、玲珑剔透的天然的美,反倒愈加显得溢光流彩,楚楚动人,强似浓妆艳抹千百倍。
一朵出水芙蓉在繁华的社交场里是不会被埋没的。
20世纪20年代的天津,是仅次于上海的中国第二大城市。这里有英、法、德、日等外国列强的租界,有五座外国教堂、七个洋人俱乐部、八个网球俱乐部和一个宽大的跑马场。当时,北洋政府中有些达官贵人,嫌在北京过私生活有些拘束,便常溜到天津在交际场中品酒赏花,高歌酣舞,玩个痛快。
天津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蔡公馆。蔡公馆的主人叫蔡少基,也就是后来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曾的岳丈。此人在清末民初曾担任过北洋大学总办、天津海关道台,家资富有,又属洋派,常常在家中举办舞会、放映电影,使蔡公馆成为当时天津颇有名气的上流社会交际场所。赵家的姐妹都喜欢交际,经常穿着入时的漂亮衣服,出入社交场所。她们经常谈论起舞厅华丽的水晶灯,时髦的西洋乐队和那些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说得多了,腼腆的赵一荻也有些心动,想要去舞会上看看热闹。终于在1927年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一个传说了半个多世纪的动人爱情故事在天津蔡公馆拉开了序幕。
舞会上,花香缤彩,酣歌妙舞,双双对对,裙带飘飞。只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窈窕少女静静地坐在大厅角落一张供休息用的圆桌旁,一边喝着茶,一边手托香腮,观看着人们跳舞。就在赵四感到有些无聊的时候,舞场上突然荡起了一阵轻轻的骚动,人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舞厅的入口处,到处都在轻言细语地说着“张公子”的名字。
张学良带着微笑走入舞厅,他摘下军帽,脱去了斗篷,里面穿的是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系着一条深底红条的领带,红白相映,越发显得英姿勃发,风度翩翩。立刻有打扮入时的女人靠近张学良,争相和他说笑。赵四已经出嫁的大姐见赵四傻站在一边,满脸疑惑,就过来解释道:“这位是东北军大帅张作霖的长子张学良,也是蔡公馆的常客。他可是又英俊又有才华,年纪轻轻就当上少将。所以大家都在背后叫他少帅。”
赵四哦了一声,再转头去看,张学良仿佛又多了几重魅力,让她心生爱慕。
而张学良在人群中一边很不耐烦地寒暄着,一边举目扫射舞厅里。很快从珠光宝气的贵妇群中,他发现了一个穿着素色紧身衣,外面罩着一件粉红色百褶拖地纱裙的少女。那害羞的神情和清纯的打扮令人一见倾心。
张学良不由得快步向赵四走过去,向赵四的姐姐说话:“冯太太(赵四的大姐是冯武越的妻子),好久不见啊。这位是?”
赵家大姐连忙介绍:“这是我最小的妹妹,排行老四,名叫绮霞。”
赵四站在一旁紧张得直绞手帕,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
张学良更觉怜爱,便问:“四小姐你好,能不能邀请你一起跳一支舞?”
大姐担心妹妹不善交际,会得罪了张学良,连忙解释说:“老四她不会跳舞……”
“好!”
绛雪话未说完,便听见赵四清脆地应了一声。她默默地挽起张学良地胳膊,双双飘入舞池。
赵四好似沉睡已久的睡美人,终于等来了她盼望已久的王子。在中西女校的课堂上,在家人的口中,在闺密的私谈中,她早就知晓张学良的事迹,张学良那英勇无畏、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在赵四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得以见到本人,果然英俊飒爽,结实健壮,眉宇间凝结着一种为常人所缺乏的勃发英气,特别是谈吐不俗,虽为军人,却无丝毫武夫的粗野之气,正是闻名不如见面。
而张学良往来于京津之间,见过了无数名门闺秀,看惯了痴妇艳女,却难得见到这样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般超凡脱俗的女子。她那俊俏美丽的容貌,那乌黑深沉的眼睛,那闪动着光彩的秀发,那袅袅婷婷的身材,以及那显然还带有明显的孩子气的异常天真纯朴的个性,都使他久久难以忘怀。
张学良的臂弯越抱越紧,两颗心也渐渐越贴越近了。
一曲还没跳完,张学良的副官火急火燎地找过来,把张学良叫到一旁,附在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张学良立刻对赵四说:“抱歉,公务在身,我必须走了。期待下次见面。”说着,他伸出了手。
赵四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潮猛烈地冲击着青春的心扉,顿感相见恨晚。正想和他谈说点什么,忽见对方那犀利的目光,正痴痴地盯着自己,颇觉羞赧,双颊立刻泛起两朵红云,忙又低下头,默默地伸出了纤纤玉指。直到张学良离开,她才敢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
蔡公馆的初见,在两个人的心里都埋下了爱恋的种子。
2.青春作伴好还乡
蔡公馆一别,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竟无缘再见,徒留倩影英姿在彼此心底。
对正处于豆蔻年华的赵四小姐来说,感情不可能不发生变化。她比过去更频繁地参加社交活动,不再那样羞怯、那样怕见生人了。但是她参加社交活动都为了能够再见张学良一面。但是张学良重任在身,军务繁忙,少有机会出席社交场所。两人心中却都有诸多遗憾。
或许是机缘注定,或许是天公作美,不忍再苦苦折磨他们,两人竟意外地再度相逢于北戴河。那个年代,每到盛夏,京津一带的达官贵人常携家眷到北戴河避暑。就在张学良忙里偷闲,来到北戴河时,赵四小姐也随家人来到这里。
意外相逢让一直对张学良魂牵梦萦的赵四喜出望外,张学良也是欣喜至极。在北戴河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只要有张学良参加的舞会,赵四绝对会赶来。她不一定跳舞,有时就是坐在旁边当观众,但只要她看着张学良那穿着合体的白色西服的魁梧的体魄,那明朗、坚毅的脸,那剑一样的浓眉,那如清泉般清澈明亮的眼睛,特别是那生气勃勃、气宇轩昂的神态,都会产生一种新奇的仰慕之情。而自从有了这种似水的柔情,她就常常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希望能够经常见到他,同他跳舞,听他讲话。但当她冷静下来,却又暗暗责怪自己胡思乱想,因为对方对自己是怎么看的,她全然不知,如果他并无此意,岂不成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吗?这,多不好意思呀!
而赵四更担忧的是就算张学良对她有意思,两个人之间仍然有许多的阻力。张学良比她大十一岁,而且结婚十多年了,若是真的与他接近,同他交友,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光是比较守旧的父亲那一关,就难通过。父亲在天津颇有名望,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做姨太太?这些矛盾的念头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左右为难。在没有见到张学良的时候,她总是自责、懊恼、忧虑,甚至赌咒发誓不跟张学良再见面。但是每次听到张学良的消息,她又忍不住要去见面。而回来之后,她往往更加忧虑烦躁。
赵四的情绪,张学良可能并不了解。他身边的女人众多,赵四虽然出众,却也并非最抢眼的那个。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清纯的女孩去喜欢。
赵家人也知道赵四交上了张大将这个朋友,因为张学良太有名气,而且颇有势力,所以并不阻拦。有一天,张学良兴致勃勃地来找赵四,赵家人外出了,佣人就把他带到赵四的卧室等待。张学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房间的摆设,又顺手翻了一下她放在床头的日记,见日记中写有“非常爱慕张少帅,可惜他已有妻室,命何之苦也”等语,突然意识到赵四的心意,不由心潮起伏,好一阵不能自已。
爱情一旦萌生之后,越想摆脱,会越发强烈地表现出来。张学良仔细观察,注意到每次和他见面时,赵四都是又期待,又抗拒。她总是姗姗来迟,来了也坐在一边发呆,或者偷看他。不和他跳舞,也很少和他说话。但是如果要分别,赵四又会满脸不舍,总是不愿离去。张学良因为赵四的痛苦而感到痛苦,他明白,自己心里也装进了赵四小姐。
张学良打算和赵四好好谈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几次,他都是欲言又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赵四小姐实际上也是有许多心里话想向他倾吐,可由于这样的事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自然更是羞于启齿,指望她采取主动,那当然是不现实的。
机会终于来了。
在夏末的一次宴会上,张学良看到了赵四又是闷闷不乐,便走过去和赵四并肩坐在一起。他看赵四胸前垂着一颗鸡心盒的项链坠,便伸手拿过来。赵四连忙要抢过来,张学良却坚持不放,一边笑着推开她,一边打开盖,却发现鸡心里面嵌着的竟是自己的小照,而且还写着“真爱我者是他”的字样。张学良愣住了,赵四红着脸夺过来,塞进包里就要走。张学良一把拉住她,把她带到花园里一个僻静的角落。
“绮霞,请原谅我的冒昧。”张学良在这位普普通通、比他还小十多岁的年轻姑娘面前,却有些精神恍惚、局促不安起来。他此刻还是克制着自己,尽量谨慎地挑选着最委婉的言词:“我是说,你是我所见到的最有个性最可爱的女子,你身上的这些美好的东西,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也是我衷心爱慕的,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今后常见面,常在一起谈谈好吗?”
张学良一席话,使赵四小姐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其实,这不也正是她早就想说而未说出来的话吗?她哪会有什么异议呢?但张学良是唯恐失礼的。看,他是多么稳重呀!他说的这些,同浪漫小说上所写的那种求爱、求婚的语言、场景是完全不同的,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些玫瑰色的气氛,也没有哥呀妹呀、死呀活呀那样的海誓山盟,这与其说是求爱,不如说倒更像个大哥哥正以十分关切和爱护的态度在同自己的小妹妹谈心。但赵四小姐喜欢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诚恳坦直的话,喜欢他这种自尊、也更尊重别人的态度。张学良虽然没有什么信誓旦旦的表白,也没有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但她从他那容光焕发的面容上,从他那满含爱恋之情的目光里,发现他对自己的确是深为眷恋的,一种令人沉醉的幸福感,使她的心不禁怦然跳动,脸也腾地红了。
张学良不明其故,故问道:“绮霞,你怎么不说话呀?刚才我说的你同意吗?”
赵四小姐看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未开言却先噗嗤笑了。
这下张学良更纳闷了,又问道:“绮霞,你笑什么,是不是我太冒昧,说了不该说的话呢?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你原谅……”
赵四小姐正欲回答,一波人在舞厅里出来,说着笑着穿过花园。张学良连忙把赵四牵到花园里最黑的树阴里,打手势叫她不要出声。等到人群离开后,赵四才从张学良手中抽出自己紧张得出汗的手,羞涩却也是很严肃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说的我全同意。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既然像你说的,我们要成为志同道合的很好的朋友,那我这一生就不再交第二个男朋友……”
万籁俱静,星月迷蒙。两个年轻人因为爱情火花的热烈燃烧而紧紧相拥。长久埋在他们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这一瞬,张学良把自己繁忙的公务抛在了脑后,而赵四仿佛也忘记了张学良已经有了个贤淑的妻子。对于对方的珍重和占有,犹如奔腾不息的激流,一次次涌上他们心头,使他们久久不舍分别。
3.别时容易见时难
原本热衷学业、不喜交际的赵四如今夜夜都要出门跳舞,每次都还摆脱姐姐的陪伴,单独幽会,半夜才回家。这件事传入了赵庆华的耳中,让做父亲的大为光火。如花少女情窦初开,谁会看不出来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堂堂东北军少将张学良?其实,从个人条件、家世背景来讲,赵庆华倒是乐得结此姻缘。但张学良这时早已有了妻室,哪一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家做小?何况赵四小姐的个人条件也相当优越,完全可以明媒正娶地嫁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何必去别人家里受大老婆的气?
赵庆华一回到天津之后,就把赵四严加看守起来,严禁她再出去跳舞约会。另一方面,赵老先生火速给赵四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也不管赵四小姐愿不愿意,就放出话去——赵一荻有人家了。
且不说赵家的儿女情长,张学良也正因为一系列的国仇家恨忙得不可开交。1928年5月,奉系军阀张作霖抵挡不住国民党新军阀的“北伐”,只得通电求和,被迫放弃北京回东北老家。而此时,原来张作霖的后台日本却对他日益不满,原因是日本帮助张作霖消灭了对手,可张作霖却不愿满足日本在东北得到的权益。这次张作霖回东北,日本提出了最后通牒,胁迫他同意日本的要求,张作霖却仗着自己手里还有几十万军队,不肯松口。于是,日本关东军决定在张作霖回东北的路上除掉这个眼中钉。
6月4日清晨,张作霖的专车开到皇姑屯车站以东的京奉、南满两铁路交叉点的桥洞时,轰然一声响,专车被日本人事先埋在桥下的炸药炸得粉碎,张作霖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奉天省长刘尚清闻讯赶到现场组织救护。张作霖被送到沈阳“大帅府”时已奄奄一息,经军医官抢救无效,四小时后死去。死前张作霖对卢夫人说:“告诉小六子(张学良的乳名),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吧!我这个臭皮囊不算什么。叫小六子快回沈阳。”说完他便断了气,时年54岁。这就是当时轰动中外的“皇姑屯事件”。
为防止日军乘机举动,奉天当局决定对张作霖的死密不发丧,发表通电称:主座“身受微伤,精神尚好”,“省城安谧如常”。大帅府邸依然灯火辉煌,烟霞阵阵。杜医官每日仍按时到府上班,填写病案。厨房每日三餐仍按时送饭进去。家人一律不啼哭,不戴孝。日方天天派人“慰问求见”,都被“婉言谢绝”。主持家政的五夫人浓妆艳抹,与前来窥探虚实的日本太太们从容周旋。同时,奉天当局下令全城戒严以稳定局势。由于日军不知道张作霖是否毙命,未敢贸然行动。
身在兰州的张学良得知关东军已开始秘密调动,打算浑水摸鱼,趁乱占领沈阳。为防不测,他化装成一个伙夫,跟随部队秘密赶回了当时称为“奉天”的沈阳。可回到沈阳后,等待张学良的却是父亲的死讯。为保国家大业,张学良强忍悲痛,模仿父亲的笔迹签发命令。等到把一切相关事宜都安排好了,东北地方政府才对外宣布张作霖的死讯。
张学良主政东北之初,日本人还想要说服他同日方合作。当时,担任张学良军事顾问的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起草了一份计划,想让张学良在东北称帝,担任日本人统治东北的傀儡。出乎土肥原意料的是,当他把这份精心策划的文件送到张学良面前时,少帅当面质问他:“你让我当什么满洲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碰了一鼻子灰的土肥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夹起皮包,悻悻而去。随后,张学良要求日军参谋本部将土肥原调走,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顾问是日本政府派来的,我们没权调动。”心头满是怒火的张学良将军对来人说:“好,你们没权,我没法子。那么我有这个权吧——我不见土肥原!我不跟他谈话!以后土肥原顾问来,我任何时候都不见。”
张学良自父亲遇难、临危受命、主政东北后,层出不穷的公务就使他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国内外政治斗争风云变幻,特别是列强对东北的粗暴的干涉和侵扰,国内各派军阀之间的时而联合、时而分裂的战争,以及他们围绕东北去向问题的明争暗斗,都使张学良时刻处于矛盾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他简直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甚至焦头烂额了。所以这个时期,张学良一方面深感肩上担子的沉重,另一方面又总感到身边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有一种茫然若失的孤独感。休息时,他总会想到赵四小姐那单纯而浓烈的爱慕。也不知道赵四小姐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会不会焦急烦闷。想到这里,他展纸挥笔,给赵四小姐写了一封简短但却是热情诚挚的信,信中主要谈到别后的思念之情:他早欲前往探望,无奈家遭不幸,千斤重担,集于一身,终难成行,接着提出请她来沈相会。
张学良的这封从沈阳发出的写于1928年秋天的信,因为战乱和其他原因,在路上曾耽搁了好几个月,终于寄到了。
捧着信的赵四又喜又忧。喜的是张学良毕竟没有辜负她,百忙之中,还是记挂着她的想念。可见,他是重视这段感情的。忧的是老父严加看管,自己根本不可能前去沈阳相会;她更担忧东北局势复杂,张学良一个不慎,会重蹈他父亲的旧辄,中了日本人的诡计。倘若有个万一,让她赵四也是生不如死。
她想给张学良回封信,提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一日日耽搁下来,一直到了1929年的9月,赵四无意中得到消息,说张学良因为公务过于繁忙,身体欠佳,不得不卧床休息。这让赵四又心痛又挂念。而这一年以来,家人对她的看管也放松了许多。于是她偷偷买了一张去沈阳的火车票,趁半夜溜出家门,从天津坐上了火车。
临走前,她给父亲留下了一张纸条:“父亲大人:女儿不孝,不辞而别实乃不得已之举。此番前去和张少帅相会,权作友人间的探望。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牵挂。”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独自出门,还是乘坐火车前往千里之外她从未去过的沈阳,心中的忐忑、害怕、未知、焦虑仿佛是几把鼓槌,在她心里咚咚敲着。她夜不能寐,不思饮食,不敢跟任何人交谈,成日缩在角落里,企盼着马上能够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张学良还不知赵四前来的事。寄出的信久久没有回音,他虽然疑惑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因为公务繁忙,也就无暇多想。这一阵子在沈阳养病,有了些闲暇,他又念起那个可爱的赵家小妹。突然有一天,侍卫来报,说是有一位赵小姐求见。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等不及侍卫引见,便匆匆出门亲自迎接。面前那个眼神惊恐、表情倔强、穿着双被踩脏的布鞋,还拎着个小包的可人儿,不就是他常会牵挂的赵一荻吗?
终于,一对饱尝离别之苦的恋人,在阳光明丽的北国幸福地相会了。
4.暮雨不来春不去
那一头,是北国的人月齐圆;这一头,却是津门的家门不宁。
赵四私奔的事情一传遍赵家上下,就惹来大房和二房的争吵。赵家的大太太虽然是后娶进门,但是因为娘家的地位很高,一成婚就把平民出身的赵四母亲挤到了姨太太的位置。但是赵四的母亲不但跟赵庆华的感情更深,而且更为贤惠,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她还生下了赵家长子,这就让赵家大太太总是担心自己的正房地位不保。而赵四私奔的事情刚好给了她一个打击侧房的借口。
大太太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天津的小报。因为赵四小姐系出名门,又登上过《天津画报》的封面,多多少少算是个社交场上的红人。所以“赵四私奔”的丑闻马上散播开来,花边小报纷纷以“赵四私奔,家门蒙羞”为题编造悬疑新闻,弄得天津满城风雨。
然后,大太太所生的儿子又到赵庆华面前告状,说姨太太教出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儿,简直是有辱赵家门风。这些字眼听在赵庆华耳朵里,简直像是在用鞭子抽他。
赵庆华平时十分注重个人名声,对子女管教也十分严格。但是自己的女儿居然私奔沈阳,和有妻有子的张学良相会。这传出去,谁会相信只是“友人间的探望”?连日来,他都不敢出门。每次去上班,都感觉旁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说他的女儿主动送上门去给人做小。这让赵庆华颜面无存。而最麻烦的是和赵四订亲的亲家不断前来询问是否赵四真如传闻中一样为了个男人私奔。要如何同人解释又不伤两家和气,这让赵庆华费尽脑筋。
赵四的母亲也是忧虑重重。她一边担心着女儿的安危,另一方面却又为赵庆华的盛怒感到害怕。成天里她也是一忙完家务就回到房中静坐,不愿听大太太的冷嘲热讽。而大太太还会派丫头站在她房门口说笑来取乐。这让她更是私下忍不住流泪。
这天晚上,赵庆华走进了赵四母亲的房间。她连忙起身倒茶,望向赵庆华的目光也满是忧虑。赵庆华似乎察觉到她的担忧,长叹一声说:“绮霞的出走也有我的错,我没跟孩子好好谈谈,把她给逼走了。她才十七岁啊,懂得什么利害?”
赵四的母亲听到赵庆华开始自责,心里一松,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赵庆华搂着她好生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已经派人去沈阳打听情况了。但是现在全天津都知道我赵庆华的小女儿和张学良私奔了,我们也不能不做些什么了。按目前的局面来说,就算赵四回来,也不会再有好人家要她做媳妇了。干脆就让她跟了张少帅,也不算辱没她。你看如何?”
赵四的母亲说不出话,只是点头拭泪。
赵庆华说:“我还有个主意。我打算登报和一荻脱离父女关系。你别急,我这可是有想法的。第一,这样做可以保护我们的家庭不牵扯到军阀间的争斗中;第二,一荻已经与别人订了婚,登报声明也算是对儿女亲家的一个交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做是给张学良一点威胁,告诉他我们家已经断了女儿的后路,希望张少帅永远不要辜负赵四。你看可好?”
赵四的母亲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全凭赵庆华做主。
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庆华在报上连续五天(1929年9月25日—9月29日)公开发出启事,将赵四从赵氏宗祠开除出去,断绝一切往来,并引咎从此不再为官。这个消息在天津又传扬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平息下来。
赵四正在沈阳愉快地度过秋天的假期。秋日的东北秋高气爽,让人精神爽朗。张学良经常带她到处游玩。危难见真情。张学良对赵四小姐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决然来沈与他相会,满怀感激之情。有了赵四的陪伴,张学良的病也好了不少。赵四有时也会担心自己的离家出走会引发父亲的盛怒。但她已经决定玩一个月就回家里去,父亲顶多发发脾气,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更厉害的处罚。
这天,张学良又带她去骑马,赵四玩得很高兴,张学良却总是在一旁看她的脸色。赵四感到奇怪,便问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我穿得不对?还是有什么心事?”
张学良问:“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怎么打算的?”
赵四红了脸,低下头去,说:“没怎么打算,就是见见你。”
“那见完我,是还回去呢,就是一直跟着我呢?”
赵四嗔道:“讨厌,当然还是要回去。如果不回去,家里人该怎么看我?我妈该担心死了!”
张学良微笑着不说话。一直到晚上回家,他才把天津的报纸拿给赵四看。赵四一看之下,便扑到张学良怀里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这怎么办啊?我爸不认我,他都把我逐出祠堂了。全天津人都知道我跟你私奔了,这让我在天津还怎么做人啊!”
张学良拍着她,过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天津呆不下,就别回去了吧。”
“什么?”赵四抬起头,像是很惊讶。张学良很肯定地说:“你就别回家了,跟了我吧。”
赵四的脸刷地又红了。这句话比她听过的所有的情话都要让她感到甜蜜。
张学良很郑重地说:“我想让你跟我走,你愿不愿意?不过我先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忠贞不贰的男人,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在夫人之外,再交女朋友了。你要是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们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你要是想我只有你这一个女朋友,我肯定也做不到。”
赵四奇怪地说:“为什么做不到?我的心里就只有你啊,我也认准了,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个男朋友。”
张学良笑着说:“今天是你做大决定的日子,我也就都实话跟你说。我从小就被各式各样的女人包围,她们争着往我身上扑。我父亲娶了六个姨太太,他对我在外头胡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说女人喜欢‘潘驴邓小闲’,这你懂吗?‘潘’安貌美,‘邓’通有钱,‘驴’就是指对女人言听计从,那个‘闲’哇,就是能侍候女人,你得有闲工夫。我说我自己呀,这哪一样都有了,可我就是没有‘闲’。但是我有一样:权势。人,还不是都喜欢权势?可是。我也可以告慰我自个儿,我这个人,从来不用权势强迫女人。我跟女人是这样:你要愿意跟我,我们就好;不理我,我也就不追你了。我有不只一个情人,而且很多都不是无名之辈。女人要沾上我,就不愿离开了。但是只要你决定了跟我走,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不负你。”
赵四低下头去,想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吐出一句:“我跟你。”她的脸上挂着几分甜蜜的神伤和绝望的幸福。
耿直的赵庆华不会想到,他苦心经营的《登报启事》真的成为赵四进入张家的契机,却也成为赵四为爱情受苦的开端。而赵家跟四小姐真的也断绝了联系,直到1952年赵庆华病逝于北京时,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他最钟爱的小女儿,这也成为赵四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