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亲王府。
灵堂的正中摆放了苏羡的灵柩,穿堂风一过,上方白底黑字的“奠”字旗随着挽联一同如无骨柳枝随风飘着。
白日里苏昱亲自来吊唁,上过一炷香。灵堂里香火旺,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多来敬香,王府的白事倒也做得热闹,香烛高烧,祭幛堆了满堂。
只是到了晚上,却显得孤寂。苏羡未曾娶妻,惠妃又早亡,王府里只他孤身一人,连身后也没有家眷为他守灵。他虽然身处高位,可朝中大臣谁都知道,皇室中的手足兄弟总是互相猜忌,今上说不准心里头还防备忌讳着他,于是白天来走个过场,却没几个人敢做足样子。于是苏羡的灵前只有几个忠心仆人,时时添着灵堂里的一盏长明灯。
风风光光的硕亲王府里只有孤月照着满地白纸,萧条得很。
入夜,苏昱踏着满地残屑来到苏羡的灵堂,正见到了混在家仆里添灯油的谢绫。守在灵前的管家见了他来,连忙磕头,被他遣走了。
他的面容有些疲惫,看见谢绫一身素服,略感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仰慕王爷盛名已久,白日里找不着名目来祭拜,只好晚上来尽一份绵力。”谢绫往供桌上的油灯添完了灯油,吹灭了火折子,“幸好我是你请来的人,他们倒也相信我。硕亲王这回进京是突遭意外,没带太多仆从,人手有些吃紧,能帮的便帮一点。”
要说是这层关系,她倒也不至于留在此处。
只是她看着苏羡的灵位,心里头总莫名地不是滋味,异样地压抑。连他素昧平生的那张脸,都让她觉得分外熟悉,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一般。
他是苏昱最在意的胞弟,上一回听苏昱提起时,她便有想要结交的念头。如今心里又这般,说不定她与他,真是有缘的。
她信佛,也信缘分,便留下来为他诵经守灵,望他不要介意她一个陌生人的冒犯。
苏昱找了个蒲团坐在她身边,听她捧着经书说起“有缘”云云,目光竟有些出神,又回想起三人在乾西五所里那短暂的十日时光。
那时他怕没有那个运气再与她重逢一次,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能这样好。哪怕二人再度在长安相遇时,早已物是人非,他都觉得庆幸,觉得心有余悸。只可惜当初说要再尽地主之谊的苏羡,如今却再也不能与她相认了。
谢绫看他脸色沉痛,想安慰他一声“你也不必太过内疚”,踌躇了片刻,转而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苏昱点了点头。那刺客受尽酷刑,终于供出是受汝南王与****的指使,为的便是栽赃陷害他。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可他却不相信这便是最后答案,审讯依旧在继续。
他逐一排查过那日与苏羡同游的几个世家子弟,都对此事一无所知,背后的势力也颇清白,看不出有谁会勾结杀手去害苏羡。
这倒成了一桩已有定论的悬案。
谢绫见他不言不语,想是进展并不顺利,便不再多探询,没头没脑地问道:“有封地的藩王,平素会离开自己的封地吗?”
“有时也会。”苏昱淡淡应了,补上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谢绫支支吾吾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苏昱眼中忽而泛起了波纹,怔怔看着她:“当真觉得见过么?”
“没有印象了。”谢绫冥思苦想了一阵,才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见过,不该会这样难过的……”
她的低喃传到他耳中,却让他心神一荡。
此后几日,二人常在此处相遇。有时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各自坐着个蒲团,默声诵经。谢绫觉得在他悲痛之际花些功夫陪陪他,也是一件功德事,到后来便演变成了赴约一般,****夜里当守夜人。
灵堂是个隔绝了人世的地方,在这种地方诵经念佛,倒让人心静。外头谣言不止,正逢多事之秋,燕国的使臣又来到了长安。他的脸上渐而没了从前的戏谑之色,眉间总是浅浅地蹙着,好像忧心事不断。
若是苏羡活着,这些事本可以同他讲。但如此他已过世,他便每夜来一趟,权当用这种方式与他讲一讲。
谢绫习惯了陪着,有时甚至会忘记彼此尚在针锋相对的两个阵营。
她白天有正经事要做,如此这般,精神便有些不济,眼圈青黑,谁都看得出来她晚上睡得不好。谢翊很快得知了她近来的行径,专门找她去训过一回话。
谢绫对他一向唯命是从,不消他发怒,只是淡淡问一声“你与宫中之人,可再有来往?”,她便不敢隐瞒地和盘托出了。
她知道师父早就洞悉一切,只是想让她自己拿住这个分寸,于是当日夜里并未出门,一个人在宜漱居的卧房里歇下了。
许是有很久没在戌时入睡了,她辗转反侧没有睡着,脑海里一幕幕,熟悉的陌生的画面一起打马而过。到后来半梦半醒间,竟做了一个如真似幻的梦。
梦里有人与她一起坐在高处看月亮。梦见的那片星空异样真实,月光皎洁得好像伸手便能浸入那片清光,似乎还闻得到空中浮动的月季甜香。
有人在她耳边与她谈天说地……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可知觉却像是天边的一双眼睛,在看着梦里的两个人。她努力地想把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看清,努力了许久,竟突然出现苏羡入殓时那张苍白的脸。
这个莫名而来的噩梦把她惊醒,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精神都有些恍惚。
偏生有人要在此刻把她叫醒。
她正坐在四季居的账房里发呆,兰心像是丢了魂似的喘着粗气跑进来,大喊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的断句触了她的晦气,让谢绫眉头一皱,严声道:“出什么事了?”
兰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桌案断断续续地抽气:“小少爷被温府的人带走了!”
扶苏被温兆熙的人带走了?谢绫拍案而起,厉色凛凛:“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刚刚!打杂的小厮看见小少爷上了温家的马车,往,往温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