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七日,谢绫回到了长安。
这一回没有坐马车,而是和兰心二人骑着快马,赶回了长安。
公主的送亲队伍还没有到燕都,消息从燕国传到楚国也需几日时间,妖女之说仍在推演,尚未有最后定论。若是虚惊一场,鸿胪寺的小吏们还能逃脱干系,至多不过是仕途尽断罢了。若是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天牢的鸿胪寺官员都要杀头。
谢绫忧心如焚,向谢翊递过消息。谢翊身为她和柳之奂的师父,自然会竭尽全力想办法保全之奂。但此事牵系甚大,和亲公主出了差错,柳之奂又是主事的官员,不是匀点银子便能把人赎出来的,谢翊再神通广大,也有可能无能为力。
消息来往等来等去又是两三天,若是错过了,她必会歉疚一生。谢翊主张她继续赶往江陵,可她思来想去,还是买了两匹良骥,瞒着谢翊带着兰心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她回长安之事做得隐秘,入京后不能回宜漱居,也不能依靠印风堂刺探消息,躲躲藏藏地住在一家偏僻的客栈里多时,想从市井间鱼龙混杂的消息里打探出个究竟。
但百姓口耳相传的东西到底靠不住,可是为保谢翊不发现她,谢氏的人脉一概不能用,谢绫病急乱投医,最终上了将军府。
沈漠公务繁忙,并不在府内,招待她的人是温碧宁,客客气气地吩咐下人给她看茶。
谢绫习惯了不被人抓住把柄,即便心急如焚地想要打探出消息,可还是兜了远远一大个圈子,谦逊有礼地向她行了个礼,脸上撑起个笑:“二小姐近来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温碧宁笑得温婉,嫁为人妇后更显恬静,“和当初跟你说的一样,嫁来这将军府,也只不过是和他相敬如宾。你看,连你都还叫我二小姐。”
谢绫自觉失言:“是该叫将军夫人了。”她心上挂念,克制着表情,佯作淡然地问道,“平遥公主的事,夫人可有耳闻?”
温碧宁脸上露出丝怅然:“公主远嫁燕国,本已十分委屈她,没想到燕国的无知百姓竟将公主看作祸国妖女,实在是无稽之谈。真是可怜了公主,也可怜了鸿胪寺的无辜官吏。”
谢绫探询道:“鸿胪寺?”她抿了口茶给自己压压惊,生怕她说出什么她不想听到的话来。
“谢姑娘不知道吗?”温碧宁倒有几分惊讶,“鸿胪寺这回有不少人入狱。探子传来消息,燕国的妖女之说没有平息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我看鸿胪寺这回要为此事大伤元气,主事的几个怕是人头不保。”
谢绫听到“人头不保”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之后再说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拜别了温碧宁,往白马寺去。
她找不到别人,只能腆着脸去找静修师太,央她想办法帮她联络宫中。
安福顺接到白马寺来的消息,有些犯难。
虽然陛下对那位谢姑娘很不一般,但宫里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进就进的。虽然卖的是西宫太后的面子,他这个做奴才的也不敢自个儿拿主意,想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上报了苏昱。
徐刘二家依仗其扎根于江南的地利,渐渐搜集到****一党在江南活动的证据。刘子珏与徐天祺作为两家的嫡系后人,彼时正被召见。此事关乎机密,不由得任何人打岔。苏昱听说谢绫已侯在了宫外,面色平静,只教安福顺寻个名目将她暗中带进宫。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她,已有两月有余。她把生意交付给谢翊之后,由于不再在达官贵人间走动,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连消息都很少传出来。等他忙过那一阵想去看她,她又正好出了长安,不知所踪。
鸿胪寺一案诸多官吏受了牵连,他在名单上看到柳之奂的名字时,也隐隐有预感。她那么着紧她这个小师弟,说不定真会为了他回到长安城。
没想到她不仅回了长安,还这样心急,想方设法来见他来了。
刘子珏和徐天祺都觉得有些莫名。安公公在陛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之后他们家陛下的脸色,好像突然就晴朗了不少……
谢绫假借静修师太贴身婢女的身份入了宫。静修师太为防两宫太后争斗隐忍出家,虽已摒弃俗世身份,但有时也与乾清宫有所往来,维系母子情谊。安福顺把她往乾清宫的方向引,倒也不引人猜忌。
她进宫时本已是日落时分,苏昱在御书房议事,等到见到她时,天已半黑。
暖阁中的装饰依旧熟悉,谢绫时隔数月又来到这个地方,竟有些亲切。
苏昱入暖阁时,正见到她立在窗前,寻地方挂一个香囊。谢绫正好寻觅无果,发现他来,把香囊坠下来晃了一晃:“给你换了个新的,里头是养气安神的香料,这回不会再和灯芯草相冲了。”
多日不见,她非但没清瘦,竟还养得丰腴了些。看来她见不着他的这段时间里,日子倒过得滋润。可看她这样举止自然,像是****相见都如此亲昵似的,他看着心暖,暗自原谅了她的没心肺。
谢绫哪知他的这些小九九,一心想着怎么讨好了他,来说出那个不情之请,翻来覆去地揉着手里的香囊。
苏昱笑着接过来,举起来嗅了嗅,果然清香怡人:“怎么换了一个。上回那个清了药草,不是还能用?”
谢绫当然不敢说是怕他见了那个香囊又想起她当初谋害他的事迹:“那个颜色太俗气了。那时刚知道你的身份,想也没想便用了明黄缎,太扎眼了。现在这个墨青的不是挺好?”
她是什么来意,他自然心知肚明,但她肯为讨好他去花这些心思,便是好的。他把手里的香囊重新悬回床头,仿若不经意地一问:“你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绫没少跟他提无理的要求,可那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真正涉及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他还会不会顺她的意,她心里没半点的底。
她踟蹰许久,才决然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苏昱依旧不动声色,等她自己开口:“是什么事?”
谢绫遮遮掩掩地解释,是想让他澄清一桩冤狱。可苏昱却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为冤狱平反是大理寺的事,何必来找我?”
鸿胪寺官吏入狱本就是因帝王迁怒,无故遭灾,说是冤狱,不是冤枉的冤,而是冤大头的冤。既然是冤大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哪个衙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放走这种犯人?
谢绫看出了他是在装聋作哑,心中忿忿,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直截了当道:“你打下天牢的鸿胪寺少卿与我有旧。只要保全他性命,换多少个条件都可以。”
这不是谈生意的好对策。看来她是关心则乱,才会这样硬碰硬地与他谈条件。她把柳之奂的身份说得隐晦,以为他对这个人未曾有过耳闻,只是淡淡两个字“有旧”。可若是真这么无关紧要,哪会多少条件都愿意换?
看来关系委实亲厚,也不知他何德何能,能让她紧张成这个样子。
苏昱有些吃味,不慌不忙地逗弄她:“多少都可以?”
“嗯。”谢绫满怀希冀看着他,“你这算是答应了?”
“没有。”他越是看她紧张,越是觉得不舒爽,“近来谢氏在西北可是活跃。我与你谈拢的事,你可好好履行了?”
他明知那是谢翊在主事,可这时却拿来搪塞她。谢绫只当是他真是误会了她食言而肥,连忙解释了一通,又承诺会去阻止她师父,期望他能尽释前嫌。
没想到他的主张却是坚定,依旧是一句“国事不可交易”。
这句话倒是熟悉。谢绫曾经想用江南的灾情与他换春闱的主考,他便这样用六个字否决了她开出的丰厚条件。他私下里作风全然不像个皇帝,可是一旦涉及底线便铁面无私,谢绫也毫无办法。
她又软言软语提了不少条件,他都一概不闻不问,仿佛要定了柳之奂的命似的。谢绫急不可耐,脑海里突然冒出他的话。
那时她反问他一句:当真不可?他答的是——“你若以身相许,兴许可以。”
她病急乱投医,冷下脸一笑:“你当真是想做皮肉生意了?”
她这话虽然冷硬,却有几分自荐枕席的意味在。好像只要他应一声,她便愿意投怀送抱似的。
苏昱原本只是与她打趣,实际上如今收监着鸿胪寺官吏,只是为了做给太后看,也做给燕国看,以表对公主的重视,并无草菅人命的可能。可她这样一番不计代价的姿态,反倒勾起了他的真怒。
他确实有私心,想用柳之奂把她逼回来,但他没想让她为了柳之奂对人投怀送抱。即便这个投怀送抱的对象是自己,他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她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这桩买卖对她而言,竟然一点都不赔本么?
谢绫看着他渐渐敛起的笑意,嘲弄道:“怎么,还不够么?”她的眸子执拗地盯着他,僵着身子与他对峙,仿佛有用不尽的决绝。
苏昱无奈地笑:“你是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才敢这样来撩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