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灵送完庞涓回到山上,鬼谷子见到他脸上泪痕斑斑的样子,问道:“你是与庞涓惜别难舍吧?”
孙伯灵说:“同窗之情,怎能不惜?”
鬼谷子说:“你看庞涓的才能,能够当大将吗?”
孙伯灵说:“承师教诲这么久了,有什么不可的呢?”
鬼谷子说:“完全不可!完全不可!”
孙伯灵大大吃了一惊,连忙向鬼谷子请教其中的缘故。
鬼谷子却沉默地连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第二天,鬼谷子对弟子们说:“夜里真是讨厌透了,老鼠的叫声不断,使我睡不好觉。你们都要轮流值夜班,给我驱赶老鼠。”众位弟子按照鬼谷子的命令,布置好了值班的任务。
一天晚上,轮到孙伯灵值班,鬼谷子把他叫到房间,说:“你能猜出我为什么让你们值班吗?”
孙伯灵哪里能够猜出,只能仅就所知回答:“还不是给先生驱赶老鼠吗?”
鬼谷子微微一笑,说:“这深山之中,不种五谷,哪有老鼠?”
“那么,先生为何让我们值班呀?”孙伯灵用困惑莫解的目光看着鬼谷子,不禁问道。
鬼谷子止了笑,语气温和而感情深沉地说:“就是为不让别人察觉而让你单独来此,为师有一大事相告。”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书柜,取出锈迹斑驳的一个铁箱。又用钥匙打开铁箱,取出一卷一卷的简册来。“这是你的先祖孙武所著《兵法》十三篇。过去你的先祖献给了吴王阖闾,阖闾便用其策大破楚师。阖闾非常珍爱此书,不想让它广泛流传,就用铁箱封死,在筑姑苏台时秘密藏进墙壁之内。为师当年云游天下,到了吴国,已是越王勾践灭了吴国的时候,姑苏台被焚毁了。我在市上见有人卖这铁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乃是无价之宝——你先祖的这十三篇《兵法》。可卖者有眼无珠,不知是宝,只说是从姑苏台残墙上挖砖挖出来的,不过为卖点油盐酱醋钱而已!为师一听,深叹吴国无人,复国无日,然不便吐露真情,只照价出钱,买下此箱,一直保存至今,从未对人提及。自你投奔为师门下,来到此山求学,为师心中暗喜,觉得找到了十三篇《兵法》的真正的主人!为师曾考虑多次,要将此事给你言明,将《兵法》交到你的手中,然总觉不是时候。现在时候到了,《兵法》应该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了,你就收下,当作传家之宝吧!”
孙伯灵在鬼谷子手中一见先祖的十三篇《兵法》,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及至听完鬼谷子的一席长谈,已泣不成声,磕头便拜,说道:“弟子来此山中,只知拜师,不知先生原是我家恩人!弟子失去父母,又遭战乱,宗族离散,虽知先祖有此《兵法》,实从未亲眼见过。今能在先生手中亲见先祖之书,岂不是三生有幸、全家得恩?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说,得恩必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以前我拜您是拜师,如今我拜您是拜恩人。我拜恩人,只是谢恩,决不要书,因为书是先生买来的,应属于先生!如果先生能以先祖《兵法》教我,弟子就如愿以偿了!”
鬼谷子听了孙伯灵的跪拜倾谈,不禁心潮澎湃,说:“好!我教,我教,我一定教……”
孙伯灵说:“先生,庞涓师弟在时,您为何不教给我们两个呢?”
鬼谷子问:“难道你不知当今天下大势吗?”
孙伯灵说:“先生讲过,不就是‘萌芽峨罅’吗?”
鬼谷子说:“对了!我给你授术十二篇,第四篇中专门说什么是‘萌芽峨罅’。你能再背给为师听一下吗?”
孙伯灵背诵道:“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峨罅’。”
鬼谷子说:“背得好!不错,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当今的天下大势,这就是为师云游四海、思索半世得出的结论。你还记得吗?我曾讲过,天下大势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比较明显了?是从周平王的时候。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之国,弱肉强食,所以才说‘公侯无道德’,这一段可以分为两点。第一点是说国家上层: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第二点是说中下层: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总之,现在的大势就是天下大乱。在这天下大乱的时代,各国最先考虑的就是用兵打仗,所以你学兵法正逢其时。如果你能将你先祖的十三篇《兵法》学好,肯定于天下有利。学习你先祖的十三篇《兵法》,有两句话必须切记:善用之为天下利,不善用之为天下害。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将你先祖的十三篇《兵法》教给庞涓,原因就在于此。我看在当今天下大乱的时代,庞涓很可能要做那种‘贪利诈伪’的‘小人’,所以怎么能够轻率地教给他呢?”
这天,夜已深了,鬼谷子对孙伯灵依然诲之不倦:“目责在明,耳贵在聪,心贵在智。借用天下人的眼睛为自己观察,就能够无所不见;借用天下人的耳朵为自己倾听,就能够无所不闻;借用天下人的心智为自己思考,就能够无所不知。”
孙伯灵说:“先生,您说过,聪明人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不用自己的短处,而用愚鲁人的长处;不用自己的笨处,而用愚鲁人的巧处,这样,自己就永远遇不到困难。”
“这就叫做摄心抑势,不但了解自己,更要了解对方。对敌作战则要了解敌人将领和士兵气势。敌人正想要计划做的事不要去制止他,相反的要去引诱他,坚定他的决心,让他按照你的方案行动,最后落入你编织的网中。”
孙伯灵说:“这就是说,聪明的将帅考虑问题时,必兼顾到敌我利害的两个方面。在不利的条件下看到有利因素,大事方可顺利完成;在顺利的条件下看到不利的因素,祸患才能解除。因此,用兵的法则是:不要寄希望于敌人不来,而要依靠自己做好的充分准备;不要寄希望于敌人不进攻,而要依靠自己拥有力量使敌人无法取胜。”
鬼谷子既惊又喜:“孙伯灵啊,你已经学成了!”鬼谷子两眼射出烁烁光芒,他一生都不曾收到这样的学生,他所教授的众多学生中,还没能有谁像孙伯灵这样人品优良、聪慧过人,且威仪堂堂。鬼谷子一生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善恶在心而形于貌,表端则心正,表欹则心曲。他总结的是:青云之士,貌如奇玉;泉石之客,形若岩松。更重要的是,他信奉用兵打仗是国家大事,不具备大智大勇则不能战胜敌人;不能战胜敌人则要亡国亡土。因此,他常挂于门的一句话是:“材质不惠,不能用兵”。
与其说孙伯灵谨记先生教诲、克己攻读发奋钻研,任何时候都不忘做一个品德高尚、胸怀远达的人,不如说他在凭着他的本质做人,凭着他的本质学习、生活。他虽有幸出生在一代名将孙武的家族之中,但是,祖辈的荣耀在他的生活中已经成为遥远的耀眼光环,可视而不可即。这光环不属于他,而属于整个吴国、齐国,甚至属于所有诸侯国,属于所有文明的国度。他只有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孜孜不倦、好学上进,才能在先生这里学到成就事业的本领,只有靠自己将来下山去奋斗,才能不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继承发扬祖辈的光辉事业。
孙伯灵见先生给予他很高的评价,心中并无喜悦,他谦虚地说:“先生过奖了,学生如有一知半解也是先生教导的结果。”
鬼谷子走到孙伯灵面前,伸出双手扶住孙伯灵双肩,颤巍巍地说:“武兄后继有人了!武兄后继有人了!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孙伯灵深知先生对他的看重和偏爱,深知先生在他身上所寄托的理想和希望,他感激先生给予他的信任和厚爱,更感谢先生教给他的聪明和智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伯灵开始盼望庞涓的消息,盼望他报告平安、仕途顺达的消息,心底里也期望他没有忘记分手时的诺言,荐举自己在魏国谋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