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多磨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孙膑学成兵法,正待在战国风云时代大显身手,不料一场惨祸从天而降。
前文说道,庞涓下山后,在王团的带领下走进大梁(今河南开封)。庞涓发现,无论是守城门的兵甲还是路上的富豪人士看见王团都非常恭敬地点头招呼,他心里奇怪也不便问,只是跟随而行。行至城中一幢高门楼的深宅大院前,王团径直就往里走,庞涓有些心虚,拽住王团衣袖问:“这是哪位高官家?”王团没理他又要进,庞涓指着一侧矮门说:“应当走这个门吧?”王团仍没理他率先跨进门槛,守门人恭敬地目送他进了大门,却并不阻拦。庞涓疑惑,心中害怕不敢举步,又不见王团人影,更不敢在门外滞留,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位身着绸衫的翩翩少年伫立门口冲他招手。
庞涓定神看清正是换了衣衫的王团,刚才的惊恐变成了惊喜,三步并作两步飞速跑进门去,进了门低头就拜在王团脚下。
王团不是别人,正是魏惠王国相王错的小儿子。庞涓得知详情后直庆幸初离鬼谷就遇上了贵人。先生的教诲早忘了一半,然而先生看天相说他此次下山凶多吉少的话他却记住没忘。庞涓自忖初下山就已进入国相宅院,且与公子交好,非但无灾,反而均为吉兆。有国相帮助,前途岂不一片光明?
果然如庞涓希望的那样。他在王团家住了一段时间后由王团引荐给国相王错,又由王错推荐给魏惠王,受到惠王召见。
首次见惠王,庞涓为惠王隆准车颐、美如冠玉的英俊面貌而倾倒。惠王则久慕鬼谷子先生学识,一见庞涓体魄粗犷是块行武材料,又听庞涓说话声如钟响,心中便喜欢了三分。君臣坐定后,惠王问起用兵打仗之事。庞涓拜鬼谷子学艺三年,又常从孙伯灵那儿学到许多知识,因此,旁征博引,向惠王阐述他对用兵打仗及诸侯称霸的见解,从周文王、周武王用太公姜、周公旦联合诸侯而灭商纣,说到齐桓公两次被鲁国打败而重用管仲才国富兵强称霸一时,又说到吴王夫差用孙武、伍子胥,越王勾践用范蠡、文种而先后称霸中原。庞涓所知有限,但谈吐气势非凡,每说到诸侯称霸一时时,他就热血沸腾、声如洪钟。惠王被他的谈吐气势所感染,加上国内人才尤其是统兵打仗的将帅之才奇缺,惠王求将若渴,听完庞涓的一番议论,心中有意要拜他为大将军,于是又说:“我国东有齐国、南有楚国、西有秦国、北有赵、韩、燕,军力不相上下,我国常处于不利形势。可恨赵国夺我中山(魏于公元前406年灭中山国),此仇至今未报,先生不知有什么良策妙计?”庞涓说:“大王不用微臣便罢,如用微臣,我敢说战必胜、攻必克、称霸六国而兼并天下,何惧一个中山之仇不得报呢?”惠王说:“大话好说,恐怕实际做起来不容易。”庞涓发誓说:“臣是倚自我之才而说此番话,如果大王给我十万精兵,我保证打遍六国无敌手,若辜负王命,有辱国威,我甘愿伏车裂腰斩的死罪!”
魏惠王心悦诚服,当即决定委任庞涓为魏国大将军并兼军师之职。
一夜之间,庞涓从一介草民、一个拜深山鬼谷的隐士学艺的学生变成一个统帅万乘兵车、指挥庞大军队的大将军,志得意满之情自不必说。他首先把妻儿接进将军府,又将三亲六戚安排在自己身边任将当官,之后,便整顿军队,先侵东面的卫国、宋国,后侵南面的郑国。卫、宋、郑均为小国,都敌不过魏国强大的军队,纷纷臣服求和,庞涓可谓屡战屡胜,深得惠王欢心赏识,一时骄气横生、孤高自傲起来。
之后不久,齐国军队攻打魏国边邑,庞涓率军抵御,将齐军打退。庞涓回到大梁便更加居功自傲,在朝堂上不把众大臣包括王错放在跟中,回到家中更是向身边的亲族夸耀自诩。
可是,每当静下心来时,庞涓则显出一副烦躁、郁闷之色。
一天,庞涓的侄子、在庞涓军中任将的庞茅问:“五叔,侄儿见你常背人叹息,这是因为什么?”
庞涓在庞茅的再三追问下才道出真情。他说出了鬼谷山中的孙伯灵。
庞茅不知庞涓心中所忧,就说:“这个有什么担心,传过话去请他来大梁辅佐五叔就是了。”
庞涓说:“你有所不知,这个孙伯灵是吴国大将孙武的后代,统兵打仗无师自通,鬼谷子又于黑夜多教他许多,才智都在我之上,别说一个庞涓,就是十个恐怕也不及他一人。他一旦来魏,我恐怕要失去大将军之职,魏王一定会欣赏于他而冷落我。”
庞茅说:“那就别管他,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来魏不就没有危险吗?”
庞涓说:“你不了解此人,他一旦下山,投奔他国,无论在哪国求职均能够得到将帅之职,到那时,如果战场上与他决战,恐怕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庞茅这才感到问题严重,“如此说来,孙伯灵这个人,五叔是非除不可了!”
庞涓长叹一声道:“我与他已结拜为兄弟,在鬼谷又得到他许多关怀,有一次,为了我他差点被鬼谷子赶下山。临分手时,我一再保证将来一旦荣华富贵,一定不忘他。我怎么可以自食其言而加害他呢?”
庞茅想了一下说:“听五叔说到孙伯灵的能耐,我认为并不可怕,因为他还没有威胁到五叔的地位。可听五叔刚才这番话,我才真正感到可怕,五叔自知处境危险却不知道怎样去消除这危险,这不是眼看灾难降临而束手无策吗?”
庞涓更加恐惧不安:“你说怎么办?五叔听你的。”
庞茅在庞涓军中担任副军师之职,凡事都给庞涓出谋划策,几经合作,庞涓便另眼相看这个侄子。此时听庞茅一番计策,心中才稍稍平和一些。但他仍然心有疑惑:“万一孙伯灵不信任我,而不上我的圈套怎么办?”
庞茅说:“五叔与他是歃血盟誓的结拜兄弟,五叔又曾有愧于他,下山前又曾与他相约,现在五叔是魏国军队的大将军,更主要的是,听五叔说孙伯灵这人待人敦厚温良,凭着这五点,孙伯灵就一定会来,既来就只有一条路等着他,那就是一死!”
庞涓叔侄俩精心谋划后的一天黄昏,叔侄俩正在后堂看歌女跳舞,忽听有人报:“鬼谷山孙伯灵求见大将军!”
孙伯灵一身布衣、脚蹬草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庞涓面前时,庞涓锦衣缎袍,腰束一裹金腰带、容光烁烁,手提宽袍,喊了声“仁兄啊”,便直奔过来。到了孙伯灵面前,他低头就跪,孙伯灵慌忙也跪,兄弟俩久别重逢,思念的泪水盈满眼眶,就连说话声调都变了。
庞涓说:“仁兄,你总算来了!”
孙伯灵说:“贤弟,你果然没有忘记咱们当年的相约啊!”
庞涓说:“仁兄帅才,愚弟当鼎力相助,鬼谷同窗三载,怎敢相忘你我的情谊呢?”
庞涓把孙伯灵引到将军府的纳贤馆安顿住下,又让人取来几套换洗衣服,说:“你先洗脸换换衣服,我一会差人叫你吃饭,今天晚上专门设宴为你洗尘接风,一块认识认识我的几位部下。”
孙伯灵感谢万分,洗完脸换上庞涓差人送来的衣服,把自己的旧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就踱步出门,观赏起纳贤馆所处的小院来。院子不大,院里树木葱茏,花卉艳丽。纳贤馆分前后两排平房,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住着不少前来求职谋官的人。一截不高的砖墙把纳贤馆与大院隔开,月亮门一直通大院,门旁两个持戟士兵使纳贤馆平添几分森严和威风。
不一会儿,有人来请孙伯灵。孙伯灵紧随来人出了小院,七拐八折来到一处大殿前。殿里灯火通明,笑语欢言,孙伯灵进去后看见十几个武将模样的人围住庞涓不知在说什么。庞涓看见孙伯灵,连忙起身迎过来,并向众人介绍说:“这就是我向你们说的我的仁兄——孙伯灵!”
孙伯灵忙向众人揖手施礼。众人还礼后,按照官级依次坐定,孙伯灵被安排坐在离庞涓最近的桌几前。
庞涓换了一身大红锦袍,束着闪烁金光的宝带,更显得风流挺拔、气宇轩昂。他向孙伯灵一一介绍完十几位武官,孙伯灵才明白,原来这些人多数姓庞,都是他的至亲。由此可见,庞涓在魏惠王朝中的地位不比一般。但是,由于这些人谈吐及相貌平常,没有多少引孙伯灵注意的才慧,酒过三巡,孙伯灵只记住了庞涓的两个侄子——庞聪和庞茅。
孙伯灵细看庞聪、庞茅。听庞涓介绍他们是亲兄弟,孙伯灵心里打了个愣:庞聪一副书生相,面肤白皙,说话柔慢,谦逊达理;庞茅却快言快语,思维敏捷,气势盖人,脸上横肉凸出,颇具武将威仪。这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从庞涓对他哥俩的态度和俩人座位的排次看,孙伯灵看出哥俩是庞涓的左膀右臂。
宴席过后,孙伯灵与庞涓等人告别后,被送回纳贤馆中。他心里烦乱,席间,庞涓只字未提引荐他见魏王之事,只一味劝酒。也许周围人多而不便说,也许,庞涓安排好了自会叫他。总之,前途未卜、功名渺茫,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尚早,他取出父亲留给他的兵书残简诵读起来。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这天,孙伯灵又要走出月亮门,被卫兵拦住,卫兵说大将军交代过,要确保孙先生安全,因此不让他走出纳贤馆。孙伯灵高声叫道:“去叫庞大将军来,我找他有急事,快去!”
见一名卫兵持戟远去,孙伯灵才返身回屋等候庞涓到来。
没过多久,孙伯灵听到门外有整齐的脚步声,开门迎出去,果然见庞涓在两队兵士护卫下来到纳贤馆。
孙伯灵看到庞涓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撮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威风凛凛,气吞山河,阔步走来。
庞涓行至门口抱拳行礼道:“仁兄久候了!这些天事务繁忙没抽身来看望仁兄,望仁兄见谅。我马上又要奉诏陪魏王会见鲁国、卫国、宋国及郑国的君主。这几国君主均慑于我国威望而相约同来朝见魏王,我不去不合适。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们再详谈。”
孙伯灵见他行色匆匆,不好长谈,只说:“贤弟尽管去忙公务,只是守门卫兵说你交代不让我出这道门?”
庞涓回身望了守门的一眼,对身边人说:“撤了门卫岗哨,孙先生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道门!”
孙伯灵暗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又说:“贤弟,我总这么闲待着不是事,见魏王的事还望贤弟早做安排。”
庞涓应承下,与孙伯灵告别,在两队卫兵护卫下匆匆离去。
孙伯灵带上门走到门前,果然不见了卫兵,于是,他迈开大步出了帅府,走上大街呼吸着大梁城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