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庞涓对孙伯灵说:“仁兄的宗族都在齐国,现在仁兄已在魏国当官,怎么不派人把父母接到这里来,同享富贵呢?”
孙伯灵一听便流下泪来,说:“你虽与我是同学,可是并不熟悉我家中之事啊。我先是丧父,后是丧母,只剩一个哥哥……”
庞涓插言说:“哥哥叫什么名字?那就把他接来吧。”
孙伯灵说:“叫孙江,现在还不知在哪里,是生是死啊!”
孙伯灵说到这里,哭得更悲伤了。
庞涓劝说道:“仁兄!不要悲伤,要保重身体。只要您的哥哥还活着,不管跑到哪里,我也要帮着仁兄把他们找回来!”
大约过了半年,孙伯灵早就忘却了与庞涓谈的这话。已是秋末冬初,天气渐冷,他上朝回来,走在回客卿府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人客气地说:“您就是孙客卿吧?”
孙伯灵仔细一看,并不认识,本不想理,但听他是齐国口音,倍觉亲切,便点头说:“是呀!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孙客卿!我找您找得好苦哟,今天总算把您找到啦!”
孙伯灵说:“你是做什么的?”
那人说:“我姓丁,名乙,临淄人氏,做买卖为生,从齐国贩布到洛阳去卖。您的哥哥和我是朋友,给您写了一封信,托我捎到鬼谷山。”
孙伯灵诧异地问道:“他怎么会知道往鬼谷山给我捎信?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丁乙说:“他说曾到洛阳北门外去找过您,听主人说您已到了鬼谷山,所以他的信是让我捎到鬼谷山的。我到了鬼谷山,又听说您到了魏国,所以才到这里找您啊。”说罢,从怀里掏出信来交给孙伯灵。
孙伯灵慌忙拆开信,信上的字虽然不多,但每一个字都似金线一般牵动他的心。孙伯灵想起与大哥在战乱中失散,一晃十几年了,得知他还活着,心里大悲大喜,不觉地泪水出了眼眶。
丁乙说:“先生为什么不回去,你哥哥可是盼着你早日还乡,骨肉团聚啊!”
孙伯灵说:“我第一次见魏王,魏王好像已经有用我的意思,我已经向魏王表示愿意效力于魏国,怎么能不守承诺呢?”
丁乙为难地说:“先生现在不回去,就是以后回去也行,只是先生的哥哥要我一定捎封书信回去。”
孙伯灵说:“这倒不难,我马上给你,麻烦你回去跟我哥哥说,我已经在魏国谋求发展,让他不要挂念。”说完,就在一卷空白竹书上写了一封长信,让他带回去。
丁乙接过回信,立即告辞。然而谁知此人并不是什么丁乙,乃是庞涓的跟差徐甲!庞涓在半年之前从孙伯灵口中套出他的家世以及哥哥的姓名,便伪造了这封来信,让徐甲冒充齐国商人丁乙,投见孙伯灵。孙伯灵与哥哥从小分别,连手迹都不分明,便信以为真了。
庞涓骗到孙伯灵的回信,就模仿他的笔迹,把信的后半部分篡改成:“兄今身在魏国供职,心悬故土,不久就要考虑回去的事情。如果齐王不弃我的一技之长,我肯定会尽上全力的。”
于是庞涓上朝秘密谒见魏惠王,让魏惠王撤掉身边侍从,即跪地磕头说:“大王在上!臣罪不容诛,特御前请罪!”
魏惠王不禁既奇且惊,说:“军师何罪之有?为何事如此?请起请起!”
庞涓仍不起身,说:“臣查得证据,孙伯灵明保魏国,私通齐使。臣是他的师弟,按结义兄弟而论,一人犯罪,二人同当;且臣又是他的引荐之人,就罪上加罪,故先请罪。”
魏惠王更是吃惊,说:“竟然是孙客卿,朕不明白,他怎么会私通齐使啊?”
庞涓说:“臣的差人昨晚巡夜,查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来。差人取火看信之机,那形迹可疑之人乘机逃窜。差人见信上说的是私通齐国,又是孙客卿亲笔,事关重大,不敢稍有怠慢,故立报微臣,再顾不上去追那形迹可疑之人。臣见信也觉得事关重大,差人立报微臣、不顾那形迹可疑之人是在情理之中。微臣又想,那形迹可疑之人一夜还能逃出魏国?如大王也认为事关重大,下令追拿也不迟嘛。况且,这信就是铁证,唯孙伯灵是问也就足够了,追那齐国人又有何用?所以今早拜见大王,呈上此信,请大王明断。”说完把信呈上。
魏惠王接信阅过,却“哈哈”笑了起来,说:“噢!原来如此。庞军师,何必大惊小怪?请起请起!此事若细而论之,也难能怪罪孙客卿呀!一者寡人让军师把他招来,逾时一年,并无大事,他便思乡,岂非人之常情吗?如寡人因人之常情而治罪,岂非伤天害理、丧失人心吗?二者寡人卑礼厚币,招贤纳士,究竟为何?岂不是为的振兴魏国吗?而孙客卿是天下名将孙武之后,得其先祖秘传而为当今奇才,然而魏国未振却治奇才之罪,岂不违背寡人招士纳贤的初衷吗?天下有才之士谁还敢再来魏国?除此二者,更甚的是,孙客卿为辅寡人而来,却未得寡人重用,因此之情,他思助齐,以求用武之地,据理而论,罪不在他,而在寡人呀!庞军师,孙客卿的这封信不是他的罪证,而是寡人的警钟,寡人想明日就封他为军师,你只为帅,不知意下如何?”
庞涓心想,自己用了半年的心思,被魏惠王一席高谈阔论而吹得灰飞烟灭,自己空张罗网连只麻雀也没逮住,而孙伯灵却成了仙鹤,静立水中等来了大鱼!他一直跪着在听魏惠王的谈话,活像一个罪犯在听候判决,越听心里越慌,听完便浑身哆嗦起来,为掩盖这种心慌的窘相,他才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口中支吾着:“啊?啊!……”这时,他那股机灵劲,那种先是顺水推舟、后等时机再逆水行舟的本领,也奇迹一般地涌现在心中。他支支吾吾了几声,马上改口说:“好啊!大王明如日月,一旨千钧。若能把孙伯灵留住,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那么,就请大王准许我去规劝孙伯灵,让他回心转意,留在魏国。如果他答应不走,大王明天就封他为军师。”
庞涓得到魏惠王的准许,到了孙伯灵的客卿府中。孙伯灵热情迎接,让他落座、上茶之后,即尽情倾谈起来。
庞涓于是问孙伯灵:“听说几天前齐国有人捎书来,说仁兄的大哥还活着?”
孙伯灵说:“贤弟消息真灵通。是的,我与大哥失散多年,大哥叫人捎信来,我是又惊又喜。”
庞涓问:“仁兄不打算回去看看吗?我记得鄄邑还有兄嫂和侄子,不知他们母子可安好?难道仁兄不思念他们?”
孙伯灵不敢想这些。连年征战,鄄邑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妻子和儿子是否还在人世真是一个悬念。他有心想回去看看,可又考虑刚到魏国,寸功未立,就告辞而去,恐魏王疑惑他嫌弃“客卿”之职。
孙伯灵说:“妻子、儿子都是至亲,怎么能不想呢?只是我刚受魏王客卿之职,什么功劳都不曾立,恐魏王疑我是个无用之人。”
庞涓笑着说:“祭扫祖坟、爱护妻小是人之常情,再说,还有兄长的挂念,你此去一趟即了却十几年的所有心愿。还有什么比骨肉团聚更重要的呢?明天,你上书魏王,说明真情,我当力保你此行成功。一旦从齐国回来,咱们兄弟联手战敌,岂不是战必胜、攻必克、伐必成?”
入夜,庞涓汇报有要事求见魏惠王。
魏惠王正在后宫娱乐,庞涓求见的事是重要大事,不见不好,但已心存不悦。
庞涓进入后宫,只说有重要事禀报,便不再细说,魏惠王知道他心中所虑,就喝退左右。
庞涓说:“今天微臣前去客卿馆看望孙伯灵,满以为他对大王的委任会以感激之情相报。没想到言谈之中,他却愤怒至极,说当年姜太公不过是渔夫,却做了文王的军师;宁戚不过是个放牛的,也做了齐桓公的大夫,还说,他同样师从鬼谷子怎么能就当个客卿!我劝他不听,从他话中听出恐怕他要背弃大王去齐国。”
魏惠王气愤地问庞涓:“他自比姜太公、宁戚大夫,他有姜太公的才略吗?就是宁戚大夫也是为桓公的霸业出了力、流了汗的。他是一介草民,没给我魏国带来任何好处,我就委任他为客卿,反倒嫌小,难道让他当国相、当大将军?”
话一出口,魏惠王倒慢慢冷静下来。当初,他不是曾打算委他军师一职吗?此时,他倒庆幸没有草率行事。可是,魏惠王又想:孙伯灵毕竟是个人才,是人才处事便不会太鲁莽草率,他即便对客卿之职有想法,难道真会当着庞涓的面而出言不逊吗?
庞涓见魏惠王说话底气不足,知道一两句话还不足以让魏王相信,于是又说:“大王有所不知,孙伯灵在齐国是有根基的。孙伯灵乃吴王阖闾时将军孙武的后代。孙武乃田姓,孙武爷爷孙书原叫田书,伐莒有功,齐国王赐姓孙,因此田书一支皆姓孙。现在的齐国国君威王田齐乃田书兄长田恒的后代。因此,齐国君臣均为孙伯灵的亲族家人。现在,他的哥哥孙江即在齐国为官。前几日齐国有人捎书给他,他就产生了要回齐的外心。”庞涓又把孙伯灵写给哥哥的书信掏出来递给魏王。
魏惠王听庞涓细说,才知原来齐威王等满朝文武与孙伯灵都连着瓜葛,心中早已经气愤难平,再细看竹书,看出孙在书信中抒发的思念兄弟、思念故土的情感,肺当下就要气炸了。他把书信扔到一边问庞涓:“如何才好?”
庞涓又说:“孙伯灵恐怕会以回齐探亲的名义来向大王您请假,到时大王再定他背弃魏国私通齐国之罪。”
魏惠王点头称:“妙!”
庞涓又说:“大王不曾忘记武侯时吴起背弃魏国投奔楚国,领兵伐魏吧?大王更不会忘记公孙鞅从魏去秦后,秦国便一日日强大起来,威胁魏国吧?”
魏惠王不耐烦地摆了摇手:“下去吧,寡人知道该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