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后的许多日子里,庞涓一直忙于公务,孙伯灵每天都去街市上听百姓们议论朝中之事,对魏国多少有了点感性上的认识。只是奇怪自那天认识了仙鹤老人后就再也没见到老人。日子久了,又见不到魏王,孙伯灵就想自己去求见。转念一想自己这样贸然求见,庞涓一定会责怪他,兄弟情分必然受到伤害。又等了几天,孙伯灵仍然没见到庞涓,心里生气,想离开大梁回齐国。想起故国,想起妻子儿子,他就惭愧不已。他从心里感觉自己对不起故乡,对不起那个叫冷家庄的村子,对不起妻子和儿子。
终于等来了庞涓的消息。这天天黑透后,庞涓在几个随从跟随下来到孙伯灵房间,庞涓说:“仁兄,我终于说服了魏王,魏王答应明天见你!”
魏惠王对得到庞涓这样的帅才已经很满意了。正是由于庞涓抓住战机先后向几个国家攻伐,才有这几个国君相约齐向魏国称臣,齐向魏国进献财宝、美女,才有魏惠王今天的荣耀。魏惠王将一部分财宝和美女赏给庞涓,又问庞涓还有什么要求,如能办到,他一定满足他。庞涓趁机把孙伯灵推荐给了魏惠王。魏惠王不解地问庞涓:“真如你说的才能在你之上,你荐给本王,不怕失去本王对你的宠爱吗?”
庞涓说:“不怕,要真有横空出世的奇才辅佐大王,这是国家的幸事,我庞涓当先国家后自己。”
魏惠王很钦佩庞涓的品德,就答应约见孙伯灵。
第二天,庞涓陪孙伯灵入朝,谒见魏惠王。魏惠王降阶迎接,其礼甚恭。
孙伯灵拜了又拜,说道:“臣不过是一个村野匹夫,过蒙大王聘礼,不胜惭愧!”
魏惠王说:“庞涓先生盛赞先生,说先生独得孙武秘传。寡人盼着先生到来,如渴思饮。今蒙光临,大慰平生!”
魏惠王又问庞涓说:“寡人想封孙先生副军师之职,与卿同掌兵权,卿的意思如何?”
庞涓回答说:“臣与孙伯灵,同窗结义,孙伯灵可是为兄呀,怎好让兄任为副职?不如暂且拜为客卿,等候有了功绩,臣当把职务让给他,甘心在他的手下。”
魏惠王表示同意,即拜孙伯灵为客卿,并赐在客卿府第一区居住,亚于庞涓的将军府。
所谓客卿,就是半为宾客,半为臣子,名义上比当臣子好听,外表上表示尊重,实际上却是不想分兵权给孙伯灵。
孙伯灵心想,庞涓不忍心自己任为副职,打算将来把职务让给自己,还真不愧为师弟呀!于是心里对庞涓充满感激。
庞涓心想,孙伯灵既然得到了他先祖孙武的秘传,他和我同窗三年,又是结义兄弟,为何从未听他说过呢?必须想法打探打探他呀!
于是设宴请他,喝酒时装着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起兵法问题,孙伯灵对答如流。及至孙伯灵问及庞涓一些军事术语,庞涓闻所未闻,连出处也全然不知,但他不懂装懂,摆出一副“早就学过,只是一时记不得”的样子,问道:“这不是孙武《兵法》上所载的吗?”
孙伯灵一惊,心想鬼谷子先生不是说从未向人谈过先祖的《兵法》吗?但他毫不怀疑庞涓的用意,并不多心,回答说:“是呀。”
庞涓说:“愚弟过去也蒙鬼谷子先生的传授,可惜我用心不够,竟然已经忘了。现在还得借仁兄记的再看上一看,决不会忘记报答仁兄的。”
孙伯灵说:“此书经师父进行了一番详明的注解,已与原本不同了。原本师父只给我看了三天,就收回了,我也没有抄本。”
庞涓说:“仁兄还能记得吗?”
孙伯灵说:“依稀还能记得。”
庞涓心中巴不得让孙伯灵立即就能传授给他,只是一时不能骤然逼他。
数日之后,魏惠王想试一下孙伯灵的才能,便对庞涓说:“明日寡人要在校军场观看演习,请庞军师命令周知,早做准备。”
魏惠王又对孙伯灵说:“请孙客卿也去。”
校军场在国都安邑东门之外。第二天一早,场上即军旗林立,队伍森严,专等着国王到来。忽然鼓声震天,锦旗猎猎,簇拥着一辆华盖车子,徐徐入场,这是魏惠王驾到。华盖车后,锦旗之外,有两匹高头大马,一红一白,并行而随。骑红马的,眼如铜铃,面如重枣,额如屋脊,须如箭镞,金盔映日,铁衣生辉,长剑垂缨,高靴穿镫,坐而生威,动而生风,那就是大将军兼军师庞涓。骑白马的,绾髻垂发,布衣布鞋,俨然一个白面书生,这就是客卿孙伯灵。
庞涓与孙伯灵,一个装束超凡,一个朴实无华,两两相比,悬殊迥然。
这是庞涓精心揣想、着意追求的效果。孙伯灵来后,魏王阅兵,他才第一次有机会着此将军的戎装,第一次有机会在同窗和师兄的面前炫耀一下。他要让孙伯灵将他现在和在鬼谷子先生面前时比较一下。在鬼谷子先生面前,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成绩在同学中无比,但仍不受师父青睐,与孙伯灵相比,仅为师弟,而孙伯灵却为师兄,独占鳌头,至今使他回想起来难以容忍!而今究竟谁高谁低、谁尊谁卑,该谁为师兄、谁为师弟,且让孙伯灵好好看上一看,好好想上一想吧!
然而,孙伯灵和他并马而行,却不看他一眼,只把一双灼如朝晖的目光投向军阵旗林之间,且神色自若,又怎会想起庞涓那不受鬼谷子先生青睐和不服他为师兄之情?而且,像他这样的布衣之士能和庞将军并马而行,倒是军阵之中的士兵见所未见的,不禁引起好奇而投来无数的目光,相形之下,对庞将军看的倒是很少。
魏惠王登上阅兵台坐定,对庞涓说:“今日演习,军师准备摆何阵法,让寡人一饱眼福?”
庞涓说:“谢大王恩准,臣为大王所摆阵法,马上演示,请大王一过慧眼。”转身又对孙伯灵说,“请师兄多多指点。”
庞涓下台步入校军场,兵卒递上令旗。庞涓把令旗往怀中呼呼扇扇一抱,又刷啦啦左右两摆,再响嗖嗖划了三圈,只听战鼓“咚咚”随着他的令旗擂,令旗一抱一鼓擂,令旗两摆两鼓擂,令旗三划三鼓擂;只见阵形随着他的令旗变,令旗一抱阵形合,令旗两摆阵形分,令旗三划阵形转。三个战鼓擂得令人头昏耳鸣,数种阵形变得令人眼花缭乱。魏惠王坐在阅兵台上正目不暇接,庞涓手中的令旗忽然擎天指了四指,顿时之间,鼓声齐收,阵形立定。
庞涓扫视阵形,其意扬扬,欣然转身,望台作揖,放声如钟,说:“大王在上!臣摆阵法已毕,请大王恩视降旨!”
魏惠王指着台下对孙伯灵说:“孙客卿,此为何阵?”
孙伯灵说:“大王,此为四门兜底阵。”
魏惠王说:“此阵有何奥妙?”
孙伯灵起身指阵说:“大王请看,阵的西北有刁斗,刁斗上的军士手持红、黄、青、白、黑五种旗子。若将敌围于此阵,我方士卒均往刁斗上看,刁斗上的军士以举旗为号,举起红旗,表示敌往南逃,我东、西、北三面的队伍就齐往南追击;举起黑旗,表示敌往北逃,我东、西、南三面的队伍就齐往北追击,这样,敌始终被围,想要杀出,万万不能,这就是四门兜底阵的奥妙。”
魏惠王说:“好!那么,此阵有何法可破?”
孙伯灵说:“如果将刁斗打毁,使东、西、南、北四面失去统一指挥,找不到旗子,此阵必破。”
魏惠王“哈哈”乐了起来,说:“好好好!孙客卿,请坐。”回头对传令陪臣说:“息阵!谢庞军师,奖士卒。”
传令陪臣对台下高呼:“传旨……息阵!谢庞军师,奖士卒!”庞涓走上台来,对魏惠王再拜说:“大王在上!臣演兵献拙,叩谢大王点铁成金!”
他转身又对孙伯灵说:“小弟难免破绽,请仁兄多多指点。”虽口中这样说,但心中对他在魏惠王面前指手画脚早已不耐烦。口中一面这样说,心中一面却又嘀咕:“若不是你来,大王还不是我说什么就听什么!”
孙伯灵说:“贤弟,下山以后,你的阵法练得更精了,这个阵摆得很好。”
庞涓落座,魏惠王问:“你这是什么阵?”
庞涓说:“四门兜底阵。”
魏惠王问:“有什么奥妙?该怎么破?”
魏惠王一问,庞涓一答,跟刚才孙伯灵说的完全一样。魏惠王心想:孙客卿说得完全对。
过了一会儿,魏惠王对孙伯灵说:“孙客卿,今天趁此机会,也请你摆上一阵,让寡人开开眼界。”
庞涓一听,心里便想:大王先让我摆阵,接着又让孙伯灵摆阵,这不是让我们俩比试高低吗?继而又想,自己在山上时就不如孙伯灵,下山后先生又给孙伯灵授了孙武《兵法》,自己岂不是就更不如孙伯灵了?他担心孙伯灵摆出他所不知的阵法,使他说不出章法而在大王面前丢人。于是他便向孙伯灵暗使眼色,意思是摆上一个普通的阵式,敷衍一下算了。
然而孙伯灵却难以明白庞涓此刻的心意,却把庞涓的心意弄反了,以为使那眼色是在告诉他,魏王要特意看看他的本领,因而他必须抓住时机,摆出奇阵,让魏王一瞧,以求得一个赞美。于是,他即向庞涓点了点头,起身谢了魏王,信步走下阅兵台。他从军士手里接过令旗,只轻轻地从左到右摆了一下,又把令旗竖操在手,缓缓而举,共举八次,场上的士卒随着令旗而变换队形,鼓声止时,全场肃穆,阵已摆成,孙伯灵也湮没在阵中。
魏惠王在阅兵台上看不见孙伯灵,便问庞涓说:“此为何阵?”
庞涓往台下看得本已心中惶惑,忽经魏王一问,先是愕然,继而语塞,但他机灵,马上改口说:“此阵……大王!臣近日事多,颇觉劳累,眼力也差。臣观此阵,若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呀。臣怎能忍心欺骗大王,请准臣下台细观。”
庞涓是想找孙伯灵问上一问,哪知想得容易,找孙伯灵却难。他下台步入校军场,钻入士卒的缝隙间,绕来绕去,绕到阵心,才见孙伯灵操旗而立。
庞涓说:“师兄,你摆的这叫什么阵呀?”
孙伯灵说:“师弟,这就是八阵啊。”
庞涓说:“这阵有何妙处?”
孙伯灵说:“妙在以变化制敌。变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化则混混沌沌,形散而势不散。这就是说散而为八、复而为一呀。”
庞涓说:“此阵用何法可破?”
孙伯灵说:“知此阵者,古代名将唯有姜太公,近代名将唯有孙武,所以说此阵必胜,无法可破。”
庞涓打听明白,立即离阵上台,禀告魏惠王说:“大王!臣经细观,已了如指掌啦。”
魏惠王说:“好!快告诉寡人此为何阵?”
庞涓说:“臣到鬼谷山,跟鬼谷子先生一开始就是学的此种阵法,叫八阵。”
魏惠王说:“妙在何处?”
庞涓说:“妙在以变化制敌。变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化则混混沌沌,形散而势不散。这就是说散而为八、复而为一呀!”
魏惠王说:“可否细细讲来?”
庞涓一听,心里发慌,不禁语塞:“细讲……”然凭其机灵又改口说:“大王!鬼谷子先生讲此法的妙处太多了,臣因近日事多,心中杂乱,一时想不了那么细,请大王容日后细讲。”
魏惠王便对传令陪臣说:“息阵!大谢孙客卿,大奖士卒。”
传令陪臣对台下高呼:“传旨……息阵!大谢孙客卿,大奖士卒。”
息阵以后,孙伯灵上台坐定,魏惠王无限欣喜,望着他说:“孙客卿此阵妙极,可否细细为寡人一讲?”
孙伯灵说:“此阵法名为八阵,即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之阵。名为八阵,实为一体,其细微摆法,臣画一图,大王一看便知。”
魏惠王即命陪臣拿来笔墨锦帛,孙伯灵随即就画好了一张八阵图。孙伯灵便指点着图对魏惠王说:“这八阵之法,最早是黄帝设计的。请大王看这八阵之形,天阵居乾为天门,地阵居坤为地门,风阵居巽为风门,云阵居艮为云门,龙阵居阵为龙门,虎阵居兑为虎门,鸟翔居离为鸟翔门,蛇阵居坎为蛇盘门。天、地、风、云,为四奇门;龙、虎、鸟、蛇,为四正门;乾、坤、艮、巽,为阖门;坎、离、阵、兑,为开门。大王您一看便知,这阵本是一体,分而为八。那天和地嘛,本来是黄帝让插旗的地方;那风和云嘛,本来是黄帝让扯幡的地方;而龙、虎、鸟、蛇嘛,才是排列队伍的地方。这天、地、风、云、龙、虎、鸟、蛇的名字,以及乾、坤、艮、巽,坎、离、阵、兑这些说道,黄帝设计时是没有的,这是后人误传,故弄玄虚而设物取象所加的。黄帝设计时没有这八种东西,但八这个数却是从那时制定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请大王再看阵的中间,这是大将所在的地方,这地方和四面的队伍加起来,其数为五;四面再加上四角,其数为八,所以说这阵法是起于五而终于八。黄帝设计的这个阵法,并不是关在房中的空想,而是领兵打仗的总结。黄帝制定了井田之法,也用这个办法治理军队。大王请看,这阵势像不像由井字所分出的九块田地啊?大将站在中间一块,指挥周围四块的队伍,合起来数字为五,这就是起于五;而队伍无论如何变化,总出不了周围的八块田地,这就是终于八。起于五而终于八这个数字,标志着打仗时敌我双方的各种变化,这个阵法的妙处就是从这些变化中来制敌取胜。变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化则混混沌沌,形散而势为一。这也就是所说的变而成八、化而为一的阵法,所以能够制敌取胜。”
孙伯灵娓娓而谈,魏惠王听得沉沉入迷,津津有味,以致孙伯灵讲完,他仍想听。见孙伯灵不再讲了,便问:“这个阵可有什么办法能破?”
孙伯灵说:“自黄帝以此阵破蚩尤以后,得传此法者,古代名将唯有姜太公,近代名将唯有孙武,所以说此阵必胜,无法可破。”
魏惠王一听,欣喜若狂,忽而站立说:“如此高明的阵法,寡人耳闻恨迟!如此贤明的孙客卿,寡人相见恨晚!孙客卿,寡人下令求贤,求的就是你呀!你就是寡人最理想的军师。由你治军,魏必胜于天下!”
魏惠王的话句句如箭,直射庞涓的心窝,使他毛发倒竖,牙关紧咬……他岂能甘拜下风,等着孙伯灵治军!
校军场摆阵收兵,庞涓回府,想起摆阵的场面,更是恨上加恨。一恨孙伯灵,摆出八阵,占了上风;二恨魏惠王,口吐狂言,要封孙伯灵为军师。他思索对付的办法,不禁急上加急。一急没有办法,二急没有参谋。他昼思夜想,搜肠刮肚,终于下了狠心,反觉平静起来。
他到孙伯灵的客卿府更勤了,谈起兵法,显得对孙伯灵更加钦佩了。他又说自己也曾蒙鬼谷子传授孙武《兵法》,但不用心,竟至遗忘,要求孙伯灵再多加传授。孙伯灵却想起鬼谷子将先祖的十三篇《兵法》交给他的那个夜晚的情景,先生不是说从未向人提及过吗?但对引荐自己来魏惠王身边的师弟,并不细究,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此外,在生活上庞涓对孙伯灵则显得更亲近、更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