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樊笼里”这五个字让何顒三人陷入对各自使命的沉思,而与此同时,远在元氏的赵云也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旁有一位负手而立的老者,相貌平常,身材也不高大,但往那里一站,便能让人感受到有如山岳一般的逼人气势,此人正是赵云的授业恩师——枪神童渊。
对于师父童渊,赵云向来是崇敬有加、言听计从,但是童渊此次要他放下手头一切事务,随其北上救人,却不由得他不仔细思量一番。
如今距定远军彻底击败苏仆延部、攻克元氏城不过十日,聚集在城中的民众都是四里八乡的幸存者,绝大多数人尚未从乌桓人烧杀掳掠的阴影里走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恐不安,称其为惊弓之鸟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元氏的事情千头万绪,这些天他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入睡,好在姚宣已经带队来支援,文丑的伤势也在逐步恢复,不过此时若是他贸然随童渊离去,对那些已经习惯他的身影每天出现在城头和大街小巷的民众来说,后果是很难预估的。
可是童渊要救的这个蒲元先生,却也是非救不可的人物。蒲元乃是当今有名的兵器大家,他铸造出来的刀枪剑戟,无一不是武人梦寐以求的神品。童渊与他交情莫逆,他见赵云已学得自己枪法的神髓,便拜托老友为自己这个衣钵弟子铸造一杆趁手的钢枪。蒲元为了不负重托,亲赴盛产盐铁的渔阳寻找陨铁。
谁知这一去便杳无音信,童渊有些担心,便让赵云下山历练,而他则北上寻访蒲元的消息。中途遇上一个故交,才知道张纯、张举在渔阳叛乱的消息。他潜入渔阳,百般寻访,才获知蒲元被张纯抓住,并当作一个重要筹码,以交换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的帮助。乌桓人虽然名义上臣服汉朝,但叛乱却时有发生,每一次都被汉军以精良的装备将其扑灭,所以他们对汉人兵器冶炼铸造的技术那是非常渴望的。蒲元这样一个铸造大师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一个取之不竭的宝藏。丘力居得到蒲元后,当即联合辽东的乌桓大人苏仆延,派出数万乌桓铁骑协助张纯叛乱,并成功地将幽州最骁勇善战的公孙瓒围困在管子城。
童渊得知此事,震惊万分,张纯出自渔阳大族张氏,在冀州担任过中山相(相当于郡守),而且官声不错,就这样一个人,居然起兵造反了,还勾结乌桓人坑害汉人,真是无耻之尤。愤怒之下的童渊,星夜潜入张纯大营,突下杀手,却不想眼看得手之际,张纯竟一把将被他推举为大燕国皇帝的张举挡在了身前。张举被枪尖刺入胸口时那种惊骇绝望的神情,童渊至今记忆犹新,不过他也因此错失击杀张纯的良机,童渊一击不中,当即飘然远遁。
他并非一个合格的刺客,此举只是激于义愤,冷静下来的他,甩脱张纯手下的追击,直接向丘力居所在的管子城进发。不过丘力居显然对蒲元极为重视,并未将他囚禁在管子城外的大营内,而是将其囚在附近一个隐秘的山洞中,并且设有重兵守卫,山洞附近两百步范围内根本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童渊乔装改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寻到关押蒲元的山洞之外。童渊刚一靠近就傻了眼,原来丘力居用一块巨岩封堵在洞口,仅留下一条窄缝儿递送饭食饮水,即便两个童渊也无法撬动这块巨岩。童渊隔着巨岩与蒲元取得了联系,但对巨岩却是无计可施,正这时,乌桓守军发现了他的踪迹,只得拼死杀出重围。
他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救出蒲元,只好返回冀州,四处求援,但昔日故交如今不是年纪大了,就是家室拖累,肯冒险与他一起再赴幽州的寥寥无几。他回到苍岩山,才发现赵云留下的书信。
童渊见赵云半天不肯说话,不禁有些不耐烦,“子龙,蒲元因你才有一劫,难道你为了这一官半职就打算坐视不理了么?”
“师父,我若是如此品性,您老人家还会倾囊相授么?”赵云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
童渊自然知道赵云非是无情之人,可他连番碰壁,心气不免浮躁,他一顿足,“那你说该当如何?”
“师父,你先莫急,如果你是丘力居,会不会杀蒲元大师?”
童渊沉吟道:“应该不会,但丘力居会严刑逼迫蒲元将兵器铸造之术和盘托出的。”
“那蒲元大师可会自杀殉节?”
“嗯……那倒不会,蒲元是个知变通之人”,说到一半,童渊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会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蒲元只要不说出铸造的诀窍,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们可将营救行动策划得完善些,而不需急在一时。”
“师父明鉴,我们要将蒲元大师营救出来,还能安全地撤离,这才是此行的目的,否则,还不如让蒲元大师呆在山洞里安全。”赵云请童渊落坐,从书架上取过一卷帛书,在几案摊开,却原来是一副冀幽两州的地图,他指着地图上的管子城道:“按师父所说,蒲元大师被关在这里,元氏距此地差不多近两千里,没有足够的马匹是难以完成营救和撤离的。幸好我这里有三百匹马,这倒不是问题,但我需要向龙毅大哥禀明此事才能成行。而且洞口这块巨岩是一个大难题,即便我们有足够的人手能将其搬动,但这个动静非小,我们很难不惊动守军,丘力居的大营离此不足五里,如果守军发烟火报警,乌桓铁骑须臾之间便能赶到……”
经赵云这么一说,童渊也觉得自己之前把问题想简单了,“那依你之见,我们怎么才能救出蒲元?”
“我现在能够想到的有三种可能,一是我们能另辟蹊径,从其他通道进入山洞,比如说掘地道;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守军,切断与丘力居大营之间的联系,从容营救;三是假扮成丘力居的使者,光明正大地将蒲元从山洞中带走。当然,这些都属纸上谈兵,具体计划还须实地勘测一番。”
童渊怔了怔,旋即捻须笑道,“虽然听起来难以实现,不过子龙你能在顷刻间想出来这三个计策,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仅此一点,你也是大将之才,师父不及你多矣。”
“师父谬赞了,弟子能有今日还不全赖师父教诲之功。”
童渊老怀大慰,摆手道:“论你的武艺,自然有我的功劳,但你处事沉稳,心思细腻却是自己修来的,与旁人无关。”顿了顿,又道:“你可是想先去拜会你那结义大哥,再做打算?”
“弟子确有此意,龙大哥久慕师父大名,一直无缘拜见,他若是知道师父到了元氏,肯定会星夜来见。而且他本身也是铸刀剑的高手,若是听到蒲元大师被囚,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有他的支持,弟子便可从定远军中选一百精锐,若是能再带上张颌、颜良及几个投效我们的乌桓人,则大事可期。”
本来童渊失手后,便前往新任幽州刺史刘虞那里求助。刘虞待人倒还亲和,但他正打算与丘力居和谈,蒲元在他眼里不过一介工匠,自然不肯为其再挑起新的争端,所以只是好言劝慰了几句,便将童渊打发走了。因此童渊对官府中人并不抱什么希望。
不过赵云说的入情入理,童渊也非固执之人,仔细权衡了一番,点头道:“既然是我有求于人,干脆我今夜便去拜访一下这位怀义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