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顒见龙毅和赵云只是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并未拍案而起,怒斥自己与荀彧大逆不道,感觉荀彧的铺垫已经打动了对方,于是乘胜追击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尚书》也说,民为邦本。如今贪官酷吏横行,使得叛乱纷生,流民遍地,但归根结底还是天子肆意妄为,任人唯亲所致。我们如果只是看着天下黎民在痛苦中煎熬,看着大汉朝行将崩溃,岂不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说到这里,他长身而起,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凝视着对面的龙毅和赵云,一字一顿地道:“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住了,赵云闻言面色一凛,当即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何顒所说的最后一句,同样出自《孟子》,意思是,国君已经危害到了黎民社稷,那我们就必须改立一个国君。但大汉不同于封国林立的春秋战国(题外话:教科书中所谓的几千年封建社会纯属胡扯,自秦汉始,封建制度就已然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社会),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国君,那就是天子,何顒这么说,与谋反无异,按律当诛。
龙毅盯着大义凛然的何顒,对其灼灼的目光毫不躲闪,良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轻轻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个,王芬大人也说要改立天子,可结果呢?不是被你们的许攸杀掉了么?而且就当着我们三兄弟的面。”他敲了敲几案,有意将“你们”二字咬得很重,从心里讲,他对何顒和荀彧二人都很有好感,但却对他们身后的袁绍、许攸、何进戒备的很,他话锋一转,“二位也许不知道,我的官是跟十常侍和当今天子花钱买回来的,而且前不久又给他送了五千钱,你现在说要把天子换了,那我的钱岂不要打了水漂?,你说我该不该把你们绑了,跟天子换个郡守回来?”
“你不会!”何顒笑着摇摇头道,显得信心满满。
“为什么?”
何顒盯着龙毅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张媚!”
龙毅勃然色变,“张媚”二字有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在他的心口上,登时跳了起来,“呛啷”一声拔剑在手,指着何顒,活像一头暴怒的猛虎,“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一股凛冽的杀意自剑尖上汹涌而出,经过了无数生死考验的何顒竟也被这杀意刺得打了个激灵。与此同时,赵云也按剑站了起来,封住何顒二人的退路。
“明远,你误会了!我们不会伤害张媚的。”
何顒只是想试探一下龙毅,却没想到引发了对方这么大反应,着实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龙毅眯起眼睛,扬了扬下巴,语气冰冷地道:“她是钦犯,你是官,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么?把张媚还给我,我可以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否则就别怪小弟不念赠剑之恩。”张媚一走便音信皆无,龙毅每每想起就心有不安,何顒刚才那句话一下子就让他联想到了最糟的结果,对方的解释在他耳中简直就是越描越黑。
“你可也是朝廷的官员”,何顒哈哈大笑,扭头对荀彧道:“你瞧,我没说错吧,明远与张媚定是互生了情愫,不然,他能是这副模样?”荀彧神色泰然,含笑点点头。
龙毅被对方的表现弄得有些糊涂,不过手中的利剑却纹丝未动。
何顒故做神秘地一笑,说道:“方才只是为兄对你的一个试探,你果然是钟情张媚的。其实我们和张媚算不得敌对,甚至可以算是朋友,何况有你的原因,我们也不会对她有何不利的举动。”
“什么意思?”
“这可不是朋友间说话的方式”,何顒笑着指了指寒光闪烁的惊鸿剑,待龙毅迟疑地收起剑,才又道:“既然你与张媚情投意合,有些事就不妨让你知道。文若,还是你来说吧。”
荀彧点点头,向赵云和龙毅二人比了一个入座的手势,然后缓缓道:“我们之间是友非敌,还是以表字相称为好。明远你也许不知道,其实从张媚派人进京为你买官,我们便注意到了你。”
龙毅坐到炭炉旁,正将茶叶投入热水壶中,闻言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荀彧。
“别介意,我们并无恶意”,荀彧温和地笑了笑,“我们这些人多少都跟党锢之祸有关联,起先联合起来只是为了营救那些受害的党人及其亲眷,伯求先生便是我们的首领,而我们自称是‘奔走之友’。被动地救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党人要想重见天日、沉冤得雪就必须反击,将朝中的奸邪全部清除掉,唯如此,天下才能重归太平。而恰在此时,张角的太平道起事了,此事震动天下。当时奔走之友还只是个松散的联盟,人多了自然见解就出现分歧,黄巾之乱让奔走之友彻底分裂成了两大阵营,一派认为应该像张角那样,用武力推翻这个朝廷,重建一个太平盛世,有一些人甚至直接投身到了黄巾军里,为其出谋划策。而另一派则希望保存汉室,联合各方豪杰,群策群力,用相对温和的方式,革除奸佞和恶政,复兴大汉。”
荀彧的声音云淡风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和力,不知不觉中,龙毅心里的那点儿焦急与不满一点一点地被抚平不见。
“黄巾失败的速度之快,令我们瞠目结舌,几十万条性命就那样烟消云散,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大汉的国库空虚,土地荒芜,军备消耗殆尽,而太行山里却还有近百万的流民,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接过龙毅递来的茶,道了声谢,接着说道:“黑山军的大帅张燕与伯求先生渊源颇深,当年他被困在太行山里走投无路之时,是伯求先生出面斡旋,使朝廷接受了他的投诚,这才让近百万黄巾残军及流民在太行山里熬过了严冬,不过也让大汉缓了一口气。从那时起,我们便开始思索,如何能让流民有一条活路,因为不解决流民的生计问题,杀了一个张角,还有会李角、赵角,叛乱就仍会继续,迟早会彻底摧毁大汉的根基。”
荀彧叹了口气,“但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包括天子在内。而另一方面,也并非所有的黄巾将领都愿意接受招降,即使是被招降的也不见得会安分守己。你剿灭的孙轻、王当就是其中一员。去年,伯求先生受大将军何进之托,几次与张媚和谈,都被她断然拒绝,不过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在她周围安插了不少眼线,她的大部分都会落入我们的视线。两月前,张媚的态度突然有了不小的变化,她答应不再挑动冀州的黄巾复起,但作为交换条件,她要在洛阳建立一间商铺,我们不得为难,还须帮她应付各方的窥视。等伯求先生从你那里拿回一套天一工坊出产的白瓷,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龙毅总算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人惦记上的了。他虽然喜欢张媚,但并不怎么过问太平道的事情,而张媚谈及教内之事也只是点到为止,荀彧透露出的这个信息,让龙毅大感意外。
“你们邀请我加入,是因为我对张媚的影响?”
“不”,荀彧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看中的是你的能力,是你治理襄国时所表现出来的民本思想,这才是我们邀请你的主要原因,当然,如果你能让张媚放弃反叛行动,这也是我们乐于见到的。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伯求先生不希望争论引发无谓的空耗,所以希望每一个成员都是志同道合之士,而且是勇于任事之人。”
“唔……”
赵云从陷入沉思的龙毅手中接过茶壶,为每一个人续上茶水。今天所听到的事情,许多都是他以前不曾细想过的。荀彧所说让他眼前一亮,但同时又带来了更多的疑问。他双手扶在膝上,恭敬地请教道:“文若先生,改立一个天子就能解决天下乱局,让大汉重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