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九月,可辽西山区的夜晚却冷得像是腊月的天。夜风在漆黑的旷野里横冲直撞,呼呼作响,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凄厉惨烈,听着就让人心里发寒。
刁斗上值夜的乌桓兵被扑面而来的旋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正要将身上的羊皮褥子再扯得紧些,却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他心里猛地一跳,赶忙甩掉羊皮褥子,将正歪在一旁熟睡的同伴踢醒,然后凭着感觉向浓浓的夜色射出一支火箭。箭头上的那点火光在夜空中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三十步开外的杂草丛中。虽然秋天风干物燥,一支火箭可能会引发一场大火,但他显然不担心这个,因为寨墙外有一道壕沟,哪怕外面火光滔天,也烧不进寨子里,被烧死得只能是潜藏的敌人和倒霉的动物。
就在他发箭的同时,惊醒的其他四个乌桓兵懵懵懂懂地也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举弓便射。这些天,几乎每晚都是如此,这些值更的士卒都已习惯,但这些箭矢就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很快就被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唯一的那一点火光在夜风的摧残下不停地挣扎着,直至熄灭的那一瞬间,除了摇曳的杂草,四围并无任何异动。
闻声而来的一伍乌桓士兵在确定是一场虚惊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刁斗上惊醒的那四人翻了翻眼皮,打了个哈欠,倒头昏昏睡去。
想到两丈高的寨墙外那层层叠叠的陷阱,还有寨墙后随时埋伏的三百乌桓勇士,最先报警的乌桓兵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自打上次被人意外潜入,丘力居大人已经把这个秘营打造得像个铁桶似得,现在别说是人,就是个黄鼠狼恐怕也钻不进来。他也打了个哈欠,将搭在弓弦上的鸣镝插回箭囊,重新将羊皮褥子裹在身上,斜靠在木柱上,眯着眼睛继续倾听夜风的嘶嚎,祈祷着最好能有几头不开眼的野猪掉进陷阱里,明早打个牙祭。
对野猪肉的期待让他完全没有发现,黑暗中居然有一蓬荒草无比诡异地漂浮了起来,离他射出的第一支箭矢不足五步的距离。
夏侯兰从那蓬荒草下探头向刁斗偷眼观瞧,暗叫一声“好险”,幸亏方才众人都将身体隐藏在特制的宽大盾牌下,否则刚才那阵箭雨就会直接钉穿众人的身体,而且也幸亏盾牌上还蒙了一层黄土和荒草做为伪装,不然让箭矢直接撞击盾牌的声响也一定会暴露众人的行迹。
“第八个”,龙毅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用力攥紧草丛中隐藏的一个铃铛,小心翼翼地不再让它发出任何声响,正是这个几乎被草丛完全遮盖的铃铛引发了刚才的危机,差一点让营救行动功亏一篑。
赵云之前在附近潜伏了足足三天,才寻机抓到一个落单的守兵,获知了此地大致的守卫措施。
这个秘密营地所在的小山谷,山口处已经被高大的寨墙彻底封堵起来,而寨墙之外,除了寨门处留有可容四匹马同时通过的一个通道,两侧各挖了五条深沟,沟内尖桩密布,一旦失足坠入,非死即残。而深沟之间的荒草丛里又用细线悬挂了若干铃铛,一旦触动就会铃声大作,引来寨墙后六个刁斗上的箭雨。
那个俘虏交代的另一个情报,更是让龙毅等人头痛,丘力居在此地囤积着数目可观的粮食财物,留下的守卫足有七八百人,其中有三百人是丘力居的亲卫,战斗力十分强悍。进攻一方,无论是突袭强攻还是围困,都无法短时间奏效。而丘力居随时会派出援军,形成内外夹攻的态势。
这个状况让龙毅等人有些头疼,原本刘备用计诱歼了丘力居一部,以为丘力居会因此而服软,马上与汉军由对峙转入和谈,而龙毅也打算用苏仆延换回蒲元。但丘力居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一改以往的暧昧态度,不仅对苏仆延的性命毫无兴趣,而且矢口否认关押蒲元的事情,连刘虞出面也无济于事。这让急于平定幽州立功还朝的蹇硕大为恼火,但手头的兵力即使加上难楼的上谷乌桓铁骑也不足五千,要想正面击破丘力居和张纯的数万大军,谈何容易。
何顒和荀彧对此倒是早有预料,只是劝说蹇硕无须急于一时,知道汉军不轻举妄动,就不会轻易被丘力居击破,而丘力居也无法放心大胆地攻击管子城的公孙瓒,这样公孙瓒就有了喘息之机,此来的第一个目的就实现了。汉军这五千人的消耗要远远低于丘力居和张纯数万大军,只要丘力居蛇鼠两头,他和张纯迟早都会反目成仇,到时各个击破的时机就道理。蹇硕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能静观其变,于是两军便在管子城外遥遥对峙起来。
龙毅原本也没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交换人质上,既然此路不通,他便把目光直接投向了关押蒲元的这个秘密营地。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偷袭的绝佳时机,虽然胜算不高,但龙毅还是搏一搏,否则夜长梦多,谁能保证丘力居不会将蒲元转移到他处,那样营救的难度会更高。
赵云和文丑一左一右,分别捏住龙毅手中那枚铃铛两侧的细线,用树枝固定好,这才将细线割断。龙毅将铃铛用力塞入随身的沙袋中,被细沙包裹充塞的铃铛立即丧失了它报警的作用。
龙毅在夏侯兰脚腕上轻敲了一下,夏侯兰迅速将盾牌移拢过来,龙毅从怀里取出那柄得自中岩山的萤石短剑,能够散发荧光的剑身上已经被裹上了一层黑纱,使它只能透出很弱的光亮,能够照亮有限的一小片区域,但却不容易让刁斗上的守卫所发现,这也是龙毅敢于夜袭的一大法宝。他在四下里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定几人身旁再无遗漏的铃铛和绊绳,于是向身后晃了晃短剑,童渊、襄楷等十几个人迅速靠拢过来。
众人按照事先的分工,再次向前摸去,终于提心吊胆地翻越了最后一道壕沟,成功地在寨墙下汇合。
稍事休整之后,龙毅将装满了铃铛的沙袋交到文丑手里,文丑深吸了一口气,一扬手,沙袋打着旋儿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袋中的泥沙和铃铛纷纷从袋中飞出,砸落在四处的草丛中,引发了一阵凌乱的响动。
声音虽说不上有多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极其清晰。寨墙后六个刁斗上的乌桓兵顿时惊醒,按照惯例,他们应该向声音的来处射出火箭,但这声音来源似乎十分杂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射。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猛然数声炸响,紧接着寨门处有如天崩地裂一般“轰”地一声巨响,寨门剧烈地摇晃着、呻吟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塌似的。
所有守夜的乌桓士卒都吓得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向寨门望去,可就在这混乱的一刻,手持火箭的乌桓士卒们忽然胸口一凉,惨叫着从刁斗上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下乌桓士卒更加不知所措,有反应快的厉声用乌桓语叫嚷了起来,“敌袭——”
“普啦啦——”
又是一阵崩裂之声,无数巨大的黑影撕裂空气,向寨门附近狠狠砸下。
寨门附近聚集着最为精锐的士卒,这些士卒匆匆从营帐里跳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就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同伴化为漫天飞舞的血肉。
一个百长刚刚想呼叫什么,一块西瓜大小的岩石就飞了过来,直接将他的头颅砸进了胸腔,脊椎骨寸寸碎裂,紧接着,岩石的余势未消,又将他身边的士卒齐腰砸为两截。
“长生天啊——”
毫无思想准备的乌桓兵肝胆俱裂,嘴里纷纷嘶吼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在营寨里抱头鼠窜。
黑暗之中,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营寨里,人喊马嘶,到处都是呼啸的巨石,谁都想躲避到安全的地带去,但四处乱窜的士卒像个没头苍蝇似得,根本不辨东西,只知道推开身边的人,继而便发展到用手里的刀来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轰——”
寨门终于不堪重负,颓然崩塌。
惊慌失措的乌桓士兵却像是发现了一条生路似的,不约而同地向寨门涌去,拥挤地士卒们完全忘记了寨门两侧的壕沟陷阱,许多人被人潮簇拥着,跌入壕沟之中,身体生生被埋设的尖锐木桩扎穿。
龙毅等人被黑暗中的种种惨叫弄得毛骨悚然,好在他们还记得此行的目的,趁乱翻入寨墙,一行人隐蔽着行迹,用巨盾交错掩护着彼此,赵云与文丑就像是两把无坚不摧的利剑硬生生地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眼见着就要接近关押蒲元的山洞,突然一群惊马从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冲了过来,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原本还在与赵云和文丑厮杀的乌桓士卒顿时被踏为肉泥,文丑怒吼一声,一刀削断了当先一匹马的脑袋,却被马身撞飞了出去,赵云危急关头飞身跃起,抱住迎面战马的脖子,一条腿刚刚翻上马背,就被惊马群裹挟而走。
龙毅等人见势不妙,忙不迭用巨盾护在身前,但马群的冲击好似惊涛骇浪,一下子就将他们十几个人撞的四分五裂,襄楷的一个弟子被迎面撞飞,身子狠狠地砸在山壁上,立时口鼻喷血,眼见着不成了。
龙毅被撞得胸口发闷,在地上一连打了十几个滚,恍惚间,就见一双碗口大的马蹄在眼前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