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壁之外,乌桓小帅古笃在大帐之中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心中烦躁不已。今日又折了近一百部众,照这么拼下去,只怕自己还未回到草原,人却已经拼光了。
他不禁想起临行时苏仆延那冰冷而怨毒的面容,“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杀光那支汉军,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
灵寿一战,贪婪成性的苏仆延以为当面的黄巾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妄图一口将其独吞。哪想到,杨凤这只肥羊其实比岩石还硬,凭着壕沟、弩箭和陷马坑,硬生生拼掉了苏仆延的五百精骑,还阵斩了他的一个儿子。
苏仆延对杨凤恨之入骨,却把追击杨凤的任务交给了古笃,美其名曰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他不光扣留了古笃的一个儿子为质,还派了一个汉人做监军,从而让古笃连敷衍的念头也无从升起。
古笃冷笑一声,你苏仆延与汉军有杀子之仇,却让我来啃这块硬骨头,真是好生的算计。我若真是为了你赔上老本,恐怕第一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就是你。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但是必须得有一个足够的理由才好。
“来人——”他放下烧酒,冲帐外呼喝一声。
一个侍卫应声而入。“大帅,可是要汉女侍寝?”
古笃没好气的挥挥手,道:“老子没那个兴致,去把百夫长们都召来。”
“大帅要商议军情不打算通知我么?”一个身材消瘦,长相儒雅的汉人迈步入帐,嘴角噙着得意的微笑。
古笃面色一变,冷冷地说道:“张先生,非请莫入,这好像是你们汉人应该遵守的礼节吧!”
此人据说是张纯的族侄,叫做张韬,很受苏仆延的重视,派来监视古笃的人正是他。
张韬微微一笑,拱手道:“却是在下失礼了,不过军情紧急,苏仆延大人命令大帅务必要在明日全歼当面之敌!”
……
天色缓缓亮了起来,一轮瑰丽的红日从遥远的地平线下一跃而出。天地间的生灵悄悄苏醒,林间缥缈的薄雾淡淡散去。早起觅食的鸟雀们舞动双翅,自坞壁的上空一掠而过。
嗅着沁人心脾的气息,望着湛蓝的晴空,杨凤豁然开朗,心中无比安详。
突然,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一下子击碎了静谧。
乌桓人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逼来,就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杨凤却笑了,意气风发,仰天大笑。
“师父,你看到了么,我们是在为大汉百姓的太平而战!”
他手执双刀,振臂狂呼。
“万世……太平——”
高墙上的黄巾战士大睁着双眼,无不血脉贲张。
他们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一句呐喊,当年广宗失败时,整整五万不屈的黄巾战士正是如此呐喊着投水而死。而杨帅自打为了让弟兄们活命,违心地接受了朝廷的招抚,便再未听到他发出过如此激越的呼喝声。
想不到生死之际,当年那个英姿勃发,欲开万世太平的杨帅又活回来了。
五十三名黄巾战士胸中好似被点燃了一团火,熊熊大火,一个个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死亡,挺直了腰脊,振臂疾呼。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万世……太平——”
这呐喊瞬间震彻了天地,隆隆而走。
……
古笃心头大震,他不懂汉语,不知道这些汉人在喊什么,可他心里明白,汉人要垂死一搏了。自己一旦下令进攻,又不知要死多少部众,这简直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站在一旁的张韬见古笃迟迟不肯下令,眯起眼晴望着远处的高墙,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大帅耽搁得起,只怕贵公子却耽搁不起!”
“你……”古笃脸色铁青,右手一把抽出了战刀。
张韬扭过头来,微微一笑,缓缓道:“大帅不记得苏仆延大人的训示了么?”
“苏仆延”三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打得古笃眼冒金星,整个人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
乌桓人进攻的号角终于吹响,成百上千支长箭腾空而起,好似漫天的蝗虫一般,瞬间遮掩了朝阳的光芒。
箭矢撕裂空气的啸叫,凄厉刺耳,令人肝胆俱裂。
杨凤和黄巾战士早已习惯了乌桓人战斗的节奏,一头扎进由木盾和尸体构筑的蔽身之所。
密集的长箭瞬间即至,犹如冰雹一般,狠狠地砸在五尺宽窄的坞壁高墙之上,堆积如山的乌桓人尸体上、土坯的墙面上,立时长出一片黑色的箭林。破败的角楼在长箭的肆虐下发出痛苦地呻吟,浑身战栗着,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崩塌。
黄巾战士们极力缩小身躯躲在由破木板、墙垛和尸体构筑的蔽身之所里,心跳如鼓。
杨凤闭着眼睛,将满是缺口的双刀抱在怀里,用心聆听着城外的动静。
羽箭砸落之声渐息,乌桓人纵声狂叫而来,
杨凤纵身而起,将双刀插在一具尸体上,摘弓在手,右手以最快的速度从身旁的尸体上拔出一根长箭,大吼一声“任意射击——”
一点乌光闪过,二十步外一名狂奔的乌桓士卒应弦而倒。杨凤毫不停顿,右手如快如闪电,拔箭开弓,一气呵成,箭似连珠,眨眼间再杀四名乌桓人。
黄巾士卒们跳出蔽所,如同杨凤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上箭射击,一支支长箭带着愤怒的吼声,向乌桓人砸去。
许多士卒还未射出第三支箭,天地又是一暗。
杨凤拔起双刀,呼喝一声,带着战士转身夺命狂奔。堪堪跑下高墙十步之遥,乌桓人的箭雨便再次呼啸而至,三名战士稍慢一步,便被十几支飞窜的长箭洞穿,跌入血泊之中。
在长箭的掩护上,乌桓的一个百百夫长带人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高墙,他惊讶的发现,汉军竟然没有在高墙上留一兵一卒,反而都聚拢在二十步开外火堆旁。
他顾不上多想,一挥战刀,“杀光他们,一个人头赏羊一头!”乌桓人野性大发,目中露出贪婪的光芒,挥舞刀矛,一泻而下。
就在乌桓人打算大肆收割汉军头颅之时,忽然前排的汉军忽然一扬手,一支支斧头镰刀,甚至是粪叉之类的农具如疾风暴雨一般射来,跑在最前面几个乌桓人被迎面劈中,当即毙命。
一只铁锤狠狠地砸在那百夫长木盾上,将他撞得险些坐倒在地,他刚站稳身子,就看到十几只火把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身后坞壁的高墙之上,“轰”的一声,烈焰腾空而起。
“火……”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支长箭射穿了喉咙。
杨凤自知今日绝无幸免,所以昨夜便将一直藏而不用的干草和桐油悄悄洒在高墙上的尸堆里,大火接着风势瞬间就烧了起来。
刚刚爬上高墙和停留在高墙上的乌桓士卒目瞪口呆,甚至还没惊叫出声来,上百名士卒就被火舌吞没其中,剩下的士卒惨叫着狼奔豕突,不断有人带着一身的火苗栽下坞壁。
杨凤哈哈大笑,一举双刀,“弟兄们,有这么多胡狗做祭品,咱们可以痛痛快快地上路了!”
“万世太平——”
黄巾战士纵声狂吼,高举武器,护佑在杨凤四围,就象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在惊慌失措的乌桓人中左突右冲,所向披靡。一颗颗乌桓人的头颅在血雾中飞舞,一声声乌桓人惨叫在黄巾战士耳中就仿佛悦耳的仙乐。
“杀——”
“杀光胡狗——”
坞壁之外,古笃暴跳如雷,恶狠狠地用脚碾在张韬脸颊上,厉声怒骂,“都是你个龟蛋,我的勇士要死光了,就把你剁了喂狗!”他一脚将其踢昏,挥舞着手臂,“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冲上去,给我把汉人统统剁碎!”
乌桓士卒也发狂了,不顾一切冲向那道火焰冲天的高墙。这道高墙周长足有五六十步,杨凤用大火封堵的不过是正面缺口这一段。乌桓人的全力攻打之下,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高墙内的乌桓人在度过起初的慌乱后,发现大火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可怕,族人的惨叫声,反而激起了他们滔天的恨意。
在乌桓人的疯狂围攻下,形势急转直下,猛虎很快便成了困兽,黄巾战士连带杨凤只剩下十三人。
杨凤的心在滴血,可他知道,事到如今没有生路可言,拼一个算一个。他架住劈来的战刀,一腿踹在对方的小腿骨上。敌人惨吼着大叫起来,但随即就杨凤一刀砍在腰上,横飞了去出。
“后退,退到磨坊去!”
杨凤连劈三刀,再斩一人。
一个乌桓大汉冲上来,一刀劈在杨凤左手的刀上,火花迸射。战刀终于支撑不住,裂为数段。杨凤抖手将残刀掷出,那大汉举刀将其磕飞,却被杨凤右手刀刺穿胸膛。他眼见自己不能活了,张开双臂奋力扑向杨凤。杨凤措手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同栽倒。右侧一个乌桓人异常强悍,举刀劈倒一个黄巾战士后,紧追两步,抡圆了战刀向杨凤脖颈砍来。
杨凤最后一名亲卫,大吼一声,抢在敌人大刀落下之前,一剑刺入那人后背,自己的左臂却被对手齐肘削断。杨凤被尸体压在身上,只剩一臂可用,他用尽全身力气,狂吼着将右手长刀掷进了准备结果亲卫性命的敌兵胸膛,却再无力顾及刺来长矛。
就在这时,战鼓如雷,惊天动地。
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自坞壁外传来。
“大汉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