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能休息一夜再走么?”
龙毅看了一眼天边似血的残阳,无奈地摇摇头。乌桓人在这里折了一个百人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让定远军在此冒险。
“王伯,去襄国吧,我还有一部人马在那里,虽比不得自家,但至少有城池可依,也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
老族长王重沉默了,他明白王同里已经完全没有防御的力量,如果没有军队的保护,乌桓人再度来攻,幸存下来的人仍旧是死路一条。但一想到要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
龙毅的战马摇了摇脑袋,仿佛不耐烦似的打了个响鼻儿。龙毅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说道:“王伯,有人才有一切,等冀州安定了,我可以派人帮你们重建王同里。可现在留在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王同里人的命运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谁也无法强求。
他招手叫过张铁牛,对老人道:“这是我的亲卫张铁牛,他会带领五十名战士,护送伤员和阵亡士卒的遗体返回襄国。王伯,如果你们决定离开,可在半个时辰后,与他们一同上路。”
张铁牛很狐疑,校尉大人明明让他们即刻上路,怎么为了这些老弱又改了主意,半个时辰后太阳就要落山,带着这些老弱走夜路,根本无法保证安全,他刚想张口,却被龙毅用眼神制止。
“铁牛,日落之前必须上路!”
张铁牛迟疑了一下,躬身道:“喏!”
龙毅拱手向犹在迟疑的王重和村民们道了声“珍重”,从夏侯兰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向村外疾奔而去。
才跑过青石板桥,就听后面老族长高声呼叫。
“大人,大人,请留步——”
龙毅勒马回头,就见老族长带着一个十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少年飞奔而来。
“大人……”老族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你带了这孩子去吧”,又冲那少年道:“石头,快给大人跪下。”
那少年双膝跪地,向龙毅叩了一个响头,仰起脸用坚定无比的目光看着龙毅,大声道:“校尉大人,我要随你杀乌桓人。”
龙毅下马欲将那少年扶起,谁想那少年身材虽单薄些,可力气却不小,死活不肯起身,“大人,如果你不带上,我便跪死在这里。”
老族长抹了一把眼中的雾气,道:“大人,带上他吧,石头从小随着他爹到处贩卖货物,常山大小道路他比谁都熟,对大人行军颇有好处。”
龙毅本想婉言拒绝,但听说石头熟悉道路,心中一动,向少年道:“你如果有办法让大军绕过元氏,直奔真定,我便带上你。”
“真的?”石头顿时喜得跳了起来。
……
杨凤手舞双刀,左手格开乌桓士卒的长矛,右手战刀横空劈下,一刀剁在了敌人的脑门上,鲜血四射。
无数乌桓人自坞壁的缺口蜂拥上来,刀斧呼啸,长箭乱舞,吼叫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杨凤陷在人潮里,左冲右突,当者披靡,霎时便失去了方向。他什么都听不清,他除了怒吼,除了躲闪敌人的刺杀,剩下的事就是抡起战刀不停地砍,拼命地砍。
箭矢昨天就已射空,石头更是砸得一干二净,所有能用的招数都已经用完,仗打到这个地步,完全就是硬拼,用人命去填。
“杀胡……兄弟们……杀胡……”
黄巾军和乌桓人都已厮杀得失去了理智,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恨不能生生撕裂眼前的对手。乌桓人疯狂的吼叫着,挥动着手中血淋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死去,再冲上来,再死去。宽度不足一丈的缺口几乎被双方士卒的尸体填满,粘稠的血迹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杨凤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前金星直冒,他硬接了敌人一刀之后,就觉得手足发软,被震的踉跄而退,没退两步又被脚下尸体绊倒,一头栽倒在血泊里,战盔也摔出了很远。一刀,一矛不分先后呼啸而来,杨凤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战刀向自己的脖颈砍来,心如死灰。
一个亲卫见杨凤命悬一线,大吼一声,硬挨了背上一刀,舍命扑在杨凤身上,一刀一矛立时狠狠地刺入他的躯体内,他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气绝身亡。
杨凤心痛如绞,只觉得自己像是一锅被猛然点燃了的热油,浑身都被怒火燃烧了起来。突然之间他浑身迸发出无穷的杀意,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从地上翻滚起来,头发披散着,一连劈出十几刀,将那两个乌桓士卒斩成碎块。手拄长刀,犹如厉鬼一般向四周乌桓士卒怒吼。
“来啊,杀我啊!”
凛冽的杀意充塞天地,四周的乌桓士卒心神大骇,竟呆了一呆。黄巾士卒军心大振,趁机将其全部砍杀。
正这时,坞壁外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乌桓士卒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大帅,胡狗退了,胡狗退了!”幸存的黄巾军欢声雷动。
杨凤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尸体堆里。
夜幕悄然降临,乌桓人燃起了篝火,埋锅造饭,一阵阵饭食的香气随着晚风飘进了坞壁。
黄巾军士卒疲惫不堪,一个个眼光呆滞地坐在血迹斑斑的坞墙顶上,心里涌起无限的哀伤。大帅说大汉的男人只要没死绝,援兵就一定会到,可算上今天已被困四天,粮食吃完了,马杀光了,大帅的战马也未曾幸免,早上吃的就是乌桓人的尸体,或许再吃一顿,乌桓人就该把自己这些人都杀光了。
“大帅,你醒了!”
三个亲卫立时兴奋地围拢过来,杨凤吃力地睁开双眼,怔怔地说道:“我……还没死么?”
“大帅还要带着我等杀光胡狗,怎么会死呢!”
“还剩多少兄弟?”
“只有……五十三个……全都带伤……”
杨凤凄然一笑,眼泪唰地一下淌了下来。
亲卫们难过地低下了头,偷偷抹着眼泪,起初的三千兄弟杀的就剩下这些,杨帅五十名亲卫就剩下他们三个,怎不让人黯然神伤。
“大帅,吃点儿吧,吃了才有力气杀胡狗!”
杨凤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点头,接过缺了边的陶碗,狼吞虎咽起来。他知道碗里是什么,黄巾军从来不怕吃人,如果不被逼到易子相食,谁会铤而走险,造朝廷的反。这几年,他吃过官军的肉,也吃过自己人的,更何况是这些丧尽天良的胡狗肉,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但作为一个人,他的良知尚存,所以不管他怎么欺骗自己,胃中仍是不停的翻涌。
“大帅,我们是不是熬不过明天了?”
杨凤苦笑一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欺骗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执意阻挡乌桓人,我们或许逃得掉……是我害了兄弟们的性命……”
他原本驻扎在灵寿县,乌桓来袭的时候,如果向西撤入井陉关,据关而守,便是来几万乌桓人也奈何不得他。可他实在狠不下心肠将城里的百姓扔下,只好将部众一分为二,一部护送百姓西撤,自己则率部掩护,在付出两千多人代价,重创了乌桓铁骑后,一路退到这里,若不是这坞壁内院修的坚固,早就全军覆没了。
几个亲卫对望了一眼,同时拜倒在地,“大帅视我等如手足,我等视大帅如父兄,从不曾后悔。大帅常说,我们首先是一个汉人,其次才是黄巾军。如果我们坐视百姓被乌桓人屠杀,与朝廷那些狗官有何区别?我们为护卫百姓而死,死而无憾!”
“好兄弟!”杨凤心情激荡,上前一把搂住几个亲卫,想起阵亡的士卒,心里哀痛,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他想说什么,但嗓子哽咽,竟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