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痛苦有了文雅的形容，就像暴雨蹂躏过的梨花，被冠上梨花带雨的清纯美名，心也就不会那么疼，因为上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叫虚伪的茧，足以抵挡哪怕遍体鳞伤的痛，但终究也只是任人宰割的被动。
……
阿蛮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天上的云朵，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仙，直到眨了下眼睛，再睁开什么也看不到时，才意识到天上有刺眼的太阳。
他想不通，太阳明明是为人类送来光明的，可若是有人敢看向他，便会被回馈以短暂甚或永久的黑暗。
仙，多么美妙的一个字。现在正值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朵争相绽放，沁人心脾的绿意早已蔓延得无边无际，还有那清澈的泉水在欢快地流淌，眼前是多么美丽的景色，可就算比眼前再漂亮千万倍的惊艳，在阿蛮心中，都抵不上一个仙字。
这是不死的向往。
盘古开天辟地，女娃捏土造人，伏羲演生八卦…每当部落里的长辈讲诉这些故事时，身边总是围满了人，有那听得热血澎湃心驰神往的少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问仙在哪里时，讲故事的长辈总是笑而不语，高深莫测地望向天空，神秘的天空衬托得仙愈加神秘起来。
随着阿蛮望天的次数增多，虽然还未寻觅到仙的身影，倒是发现天空除了神秘外，还很高，很远……
御剑飞行，拯救天下黎民；杀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阿蛮最常做的便是这样的梦，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天真烂漫的总角之岁，再到现如今在姑娘面前会害羞的少年，梦境中总是会有自己成仙的逍遥画面，于是每次醒来，他都充满惆怅与寂寞。
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在梦里得到现实中得不到的，却要在现实中告诉自己那只是虚幻，美好是假的，眼前的血淋淋才是现实。
岁月一天天流逝，仙依然只存在于传说和梦中，可阿蛮对仙的渴望未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想那些仙人们，一定在其他地方做着救苦救难的善事，等他们忙完，也许就会游历到自己的部落，在仙人到来之前，自己要变得更优秀，因为这样，或许仙人就会收他为徒。
所以阿蛮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在苍天大树之间跳跃，在布满碎石硌脚的荒山中奔跑，在湍急的河流中斩浪前行，在做完这些之前他从未歇息，可是有一天他停了下来，不远处有着两颗脑袋的委蛇正将一个孩童慢慢缠绕裹住，小孩在哭泣。
阿蛮觉得自己能打败委蛇，但自己肯定也要落得个伤痕累累，最起码要病怏怏地躺上两个月，也许…也许这两个月中，不，也许仙人明天就回来到自己的部落，到时一无是处的自己，仙人一定看不上，自己一辈子也成不了仙，成仙，那可是自己一生的追求啊！
阿蛮的思绪越来越乱，可随着小孩的哭泣声越来越低，阿蛮的却思绪越来越清晰，然后他像箭一般弹射了出去。
很奇怪，阿蛮觉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或许是因为他不再只想着自己，也懂得关心起别人。
这一战果真赢了，阿蛮却昏迷了三天三夜。
朦胧中他看到有仙人在自己面前，醒来后发现什么都没有，身旁只有一洼积了水的坑。
明亮的光照耀下，水面上映出阿蛮的身影…
被救孩童的父母欣喜非常，因为孩子安然无事，阿蛮也很欣喜欢悦，因为在他废掉的几个月，仙人没来，自己残废的模样没有被仙人看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仙呢？
阿蛮吃饭时想着这个问题，差点被噎死；烤火时想着这个问题，差点被烧死；地震时想着这个问题，差点被砸死。他万分期待着，万分渴望着，憧憬着有那么一天，能有一个仙人出现在他面前。
哪怕只是看一眼，只一眼，阿蛮就已心满意足。
结果他还未见到仙，却先遭遇了魔。
安静祥和的部落被魔力封锁，一头肋下生着雄壮的羽翼，浑身布满锋利如刀剑的模样狰狞的魔，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它嚼烂吞下，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可阿蛮却一点都不怕，他孤傲地站在最醒目的高岗上，高喊着：“大家别怕，仙人会来救我们的，到时这头魔也难逃一死！”
他喊得那么大声，那么慷慨激昂，那么无畏生死，可同样的…那么没用。
魔依然安然无事地大快朵颐。
当这头魔吃饱喝足之后，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阿蛮面前，打了一个饱嗝，庞大的身躯下俯，冲阿蛮说：“仙在哪儿。”
是说，不是问。
可阿蛮却想问，仙在哪儿？
他透过魔那硕大的双瞳，看到无尽的戏谑，那是在嘲笑自己的妄想吧，可在那戏谑深处，阿蛮又分明看到一丝悲凉，这头魔在感伤什么呢？它难道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愁苦？也许它眼中的戏谑，除了在嘲笑阿蛮，还有那么一丝自嘲…
“你跟随我吧，我可以给你强大的力量。”突然魔开口说。
“你休想！”阿蛮回答的很干脆。
“你想成仙？”
“我只想成仙！”阿蛮加了一个字。
“成仙和成魔都一样。”
“不，不一样，仙是善，魔是恶！”
“哈哈哈，我第一次知道仙魔是这么划分的，真是好好笑啊…”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这头魔捧腹大笑起来，转而戏谑地笑道：“你说我是魔，好，那我问你，当你们杀死旋龟，只是为了治疗足茧时，你可知你们在它眼中是什么？当你们杀死野猪，享受地吃它们的肉时，你可知你们在它眼中是什么？当你们杀死狐狸，用它的毛皮保暖，甚或只是为了好看时，你可知你们在它眼中是什么？”
……
沉默片刻后，魔接着问：“你还盼着仙来救你们？”
“仙不是因为我们盼着才来，而是因为我们需要拯救才来。”
“救你们对他们又没好处，仙为什么来救你们？”
“就是因为从我们身上得不到好处，所以他们才叫仙。”
魔不再理会阿蛮，部落中幸存的人被它圈养，作为它的食物，存活的人越来越少，几天之后，便只剩下阿蛮一个人，就在他想着自己恐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时，一个光着大脚丫子的仙人救了他，望着眼前出现的仙，阿蛮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结果却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害怕…
仙和魔是两个极端，只是在面对阿蛮那杀死眼前的魔，为部落中的族人报仇的恳请时，这位仙人却是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它？”
“因为它不是魔。”
“那它是什么？”
仙人没有回答，阿蛮也不再问了，他忽然觉得所谓的仙，和传说中的有些不一样。
不过当仙人说要收他为徒时，阿蛮还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既然眼前的仙不是他认为的仙的模样，那他便自己去成为那样的仙。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人是会变的。
无奈的是，只有当一个人变了时，才知道人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