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外面包裹着令人作呕的淤泥，再在外面抹上一层鼻涕，假如世上有这样恶心的东西，那么你只需为它穿上光鲜的外衣，别人见到它时，将只会发出赞美的语句。
……
成仙能拥有什么？
长生。
阿蛮问，他的师父答。
阿蛮的师父叫赤脚大仙。
赤脚大仙的意思就是说，他是一个喜欢光着脚的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所以每当吃饭的时候，阿蛮的心情都是说不出的沉痛，后来又一次阿蛮好奇地问，师父这样走路不硌脚吗？师父赤脚大仙说适应就好。
适应？
为什么不说麻木呢？
当阿蛮不经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后，发现师父一下子呆坐在那里，然后使劲打起自己的脚掌，接着又在外面怪石嶙峋的山崖间跺起脚来，口中喊着：不疼，为什么不疼？
明明喊的是不疼，可那声音却越来越痛苦，闹了许久后，竟是从霹雳大仙那里抢来了萱花神斧，一斧子砍在脚底板上，看着流出来的血，赤脚大仙却是喜极而泣，大笑着：我还知道疼，我还知道疼！哈哈…
快乐和悲伤，本就与疼痛与否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是神斧，伤势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赤脚大仙决定到仙气最浓郁的天庭修养，天界是仙人聚居的地方，而它的最中央便是威名赫赫的天庭，此时掌权的是东皇太一，玉皇大帝还只是一个跟班，这是阿蛮第一次到天庭。
单是气势恢宏的南天门，便让阿蛮惊呆半晌，四处是白玉砌成的地面，周遭虹霓翻滚，瑞彩喷薄，数不尽的雕梁画栋，看不完的楼榭亭阁，雄伟中不失雅致。
阿蛮是目不暇接，看到纤手提篮款款而行的女子时，心里立刻夸一声：好美，美的好像天上的仙女。夸完转念一想，她们本就是天上的仙女，不由得挠了挠头。
天庭中不仅有赏不尽的美景，还有听不断的仙乐。
清欢飘柔的笛声像缠绵不断的溪水，悦耳的琴音如同是在拨弄心弦，整个天庭始终缭绕着这靡靡仙乐，阿蛮远远低观望过这些乐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如众星捧月搬被围拢在中央的太子长琴和白矖，那悠扬婉转的琴声和清远动听的笛音，便是出自他们。
阿蛮却觉得这二人一点也不快乐，尽管太子长琴身上穿着典雅庄重的长衫，腰间佩戴者尊贵的玉环，白矖头上插着洁净的翠簪，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将她玲珑的身子勾勒的十分完美，过往的仙人也不时向二人投去艳羡的目光，可阿蛮无法从二人眼中看出半点欢喜的色彩。
他们有什么值得忧伤的呢？
阿蛮去问，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天界也是有狂风暴雨的，这里所谓的狂风暴雨是对天界的人来说，若是凡人被这风雨沾到，会立刻死的不留痕迹。
天庭有昼夜，如果说白日的天庭当真配得上是仙地乐土，那夜晚的天庭则比地狱还要恐怖，届时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寂静，阡陌交通上除了巡游的天兵天将，很少有别的人影，便连在自己宫殿里说话都不准大声，听说有一个仙女就是因为违反了这一条规矩，直接被东皇太一赐死。
可阿蛮有好多次深夜酣睡时，被远处传来的东皇太一把酒言欢的喧嚣声吵醒，他看见外面的天兵天将还是不敢吱声。
制作规矩的，往往是最不守规矩的。
因为规矩只是为了让一个人更好地控制其他人。
当赤脚大仙养好伤，带阿蛮去别处游玩时，他竟是有一种逃离天庭的喜悦，先是去了归墟，这时候除了后世流传的方丈、瀛洲和蓬莱三座仙岛外，另外两座仙山岱舆和员峤还存在，五只大黑乌龟背负着这五座仙山，另有十只乌龟在一旁候着，等待六万年一次的更换，阿蛮刚到那里，十五只大黑乌龟争先恐后地跟他说话。
“喂，小家伙，你长的真英俊。”
“别听它的，它见到谁都这么说，十万年前，九天玄女来时，它就因为这个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你们两个先吵，我先和这位小兄弟说说话。”
十五只乌龟你一言我一语，相互争抢，竟只是想和阿蛮说会儿话。
“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外面的世界。”
“当然可以，先说最基础的，世界有四季，分春夏秋冬，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鲜花开得烂漫…”
“鲜花，好美的词…什么是鲜花？”
“鲜花就是刚刚绽放的花。”
“花，好美的字…什么是花？”
“花就是…你们没见过花？”
“没有。”
“那夏天的雨，秋天的落木，冬天的雪呢？”
对方沉默不语，阿蛮感觉到它们眼神的躲闪，就像穷苦百姓初入皇宫时的胆怯和自卑，于是阿蛮开始仔细地向它们讲诉外面的点点滴滴，从春天嫩芽的吐露，到夏天雨打屋檐的诗意，再到秋天落木漫天游走的舞姿，再到冬天一脚踩下去咯吱响的白雪，再到……
可惜没过几天，赤脚大仙又决定到别的地方，临走时，阿蛮听到这十五只乌龟在议论纷纷。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我一定要到外面去看看。”
“别说傻话了，从我们一出生，我们的任务就是背负这五座仙山，是不允许离开这里的。”
“是啊，否则我们会被杀死。”
“难道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
“也不一定，兴许哪天东皇太一有新任务，我们就可以到别处去做事。”
“为什么我们的命运要由别人摆弄。”
“因为对方是东皇太一。”
“可命是我们的啊！”
“……”
距离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不久后阿蛮听说有六只大黑乌龟被龙伯国的巨人钓走，它们早就知道被钓走的结果是什么——自己的壳将被剥下用来占卜，可依然争相上钩，据说其中一只乌龟在临死之前，大笑不已说：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我终于还是到外面看了看！
剩余的九只乌龟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凝化成了石像，谁也不能再指挥它们做什么……
……
我有口，却不能说我想说。
我有脚，却不能去我想去。
我有心，却不能做我想做。
能否问一声，我是否还活着？
……
彼时阿蛮正经过西北之地，这里是一处不见人影的冰原，太阳的光芒永远照不到这里，阴冷可怖的寒意弥漫四野，便连赤脚大仙都觉得有些寒冷，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漆黑之中，阿蛮感觉下方有着什么在瑟瑟发抖，忽然它睁开了眼睛，这一方天地充满光明，原来是一条龙，彻骨的寒意冻得它身躯颤抖不已，它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你为什么不眨一下眼睛？我知道这样很累。”阿蛮问。
“我眼睛一眨，此处便会陷入一片黑暗，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现在是白天，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龙哆哆嗦嗦地回复。
“是你在掌管这里的昼夜？”
“不错，我眼睛睁着，便是白天，眼睛一闭，便是黑夜。”
“可这里没人居住，昼夜的区分根本没用啊。”
“可天条里规定我这么做。”
“也许是天条写错了呢？”
“不，天条是不会出错的。”
“为什么？”
“因为天条是东皇太一制定的。”
“他制定的就不会出错？”
“对。”
“为什么”
“因为东皇太一至高无上。”
“……”
一阵沉默后，阿蛮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
“单名一个龙字？”
“嗯。”龙的语气有些得意洋洋。
“看来你对这个名字很自豪，是因为千万条龙中，只有你敢取这个名字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再遇到它是无数年后，阿蛮带着一群小仙巡视人间，想来是天条里又增加了什么规定，那时它的嘴里衔着巨大的火烛，身边的小仙们兴奋地嚷着。
“快看快看，那就是烛龙哎。”
“哇，真的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烛龙。”
“不，它是龙。”看着眼前不能说话的它，阿蛮觉得自己应该替它说些什么。
“知道，烛龙嘛。”
……
在陪师父游历不知道多少年后，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再次隆重举办，王母娘娘和玉帝是没有一点关系的，阿蛮跟着应邀的师父参加，群仙云集，热闹非凡。
仙人们各自乘着法宝欢然来贺，推杯换盏声，欢歌笑语声不绝于耳，谁料就在这热闹的喧嚣声中，高高在上的东皇太一放了一个响亮的屁，阿蛮心想肯定是蟠桃吃多了，这下子不知道有多尴尬。
可现实却是，那些威名赫赫自命不凡的大仙们，一个个猛烈地抽动着鼻翼，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不行，我要多吸几口，这味道太香了。“
“哎，你干什么，别跟我抢，滚一边吸去。”
捂着鼻子的阿蛮，第一次感到这么地不知所措，以往每天结束的时候，他都会问师父，自己怎么样才能成仙，这一天他没问，倒是赤脚大仙醉眼醺醺地问了他。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仙吗？”
“不知道。”阿蛮摇头。
“当你有一天，再闻到东皇太一的屁，说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