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理念论的责难
哲学家叔本华在一次谈话中说:“柏拉图的理念所犯的最可笑的错误是他声称所有理念是一次制造出来的,那么父亲和儿子的关系如何解决呢?宇宙间必然同时存在着他们的理念原型,这样父亲和儿子就难以分先后了,儿子甚至比父亲存在的时间更长。”
由此,理念论就被创造出来了,逻辑与形而上学的双重含义包含其中。比如,我们说“一只猫”,很显然是一个个体的动物,它与其他同类动物不同;而柏拉图所说的“一只猫”,首先是有一只猫的理念原型存在于超感觉世界里,其次才是在感觉世界中存在着一只个体的猫,它是理念的猫的衍生物和摹本。“猫”之所以被称为“猫”,是因为它具有猫的一切属性,因此“猫”代表的是普遍的性质,而不是具体的猫。当我们提到一件物体,文字衍射的逻辑概念是我们首先想到的,而不是单一的个体。所以对普通人而言,说到“猫”,想到的就是猫的共性,只认识这只“猫”而不认识那只“猫”的现象是不会出现的。这种猫的共性(柏拉图所谓“理念的猫”)是不会因为一只猫的消亡而消失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它都会一直存在,因为它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定位。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讲,“猫”意味着被宇宙中伟大的原则“至善”驱动下创造出来的理念原型——惟一的、理想的“猫”。个体的“猫”都具有着理念的“猫”的共质,但又有其特殊性在里面,正是因为这种特殊性在起作用,才有很多个不同的猫(这一点永远是正确的,尽管现代克隆技术已有很大发展,还是无法制造出两个绝对一样的生物体);理念原型是真实的,是知识,而存在于官能世界的特殊的,则是意见。
对此,柏拉图作了深入的解释,凡是共同享用一个名字的许多事物都共享同一个理念,接着,他以“云中床”为例,解释说床虽有千奇百怪的样子,但理念上的床是惟一的。在官能世界中存在的任何工匠制造的床,都不过是理念的摹本,仅仅是现象而非实在,只有理念的床是由神创造出的惟一存在的床的真理——对于理念和现象,一个相当著名的比喻便是把它们描绘成实物和镜像的关系。柏拉图解释道(关于理念的床的理论是伴随着他的《国家篇》哲学于治国理论提出来的),对于理念造成的差异,我们只能对缤纷缭乱的现象和意见感到惊讶,然而对于真正的哲学家而言,他的“洞见真理的天性”能使他直接了解事物的理念,而不是被其他的映像和摹本迷惑。“高明的心灵会为世上和一切时代的真实存在吸引,不会因为简单的人生而驻留。”因此,柏拉图便描绘了他心目中适合作为卫国者的理性哲学家的形象——年轻能“洞见真理”,高雅、闲适,天生具有和谐质朴的心灵且聪明,成为将来理想国的支柱。然而,也有许多极大的问题隐藏其中,即柏拉图所谓的理念的不确定性。首先,我们来看刚才的“猫”例,假设我们承认神所创造的“猫”是惟一的存在,是一切官能世界“猫”的原型,但一旦我们知道得更多一些,就会产生疑惑,照这样说,“波斯猫”、“泰国猫”、“俄国蓝猫”是否各有一个惟一存在的理念原型呢?它们如何与“猫”这一原型区别呢?它们毫无疑问都属于“猫”这一范畴,但如果细化一下就完全可以看作极不同的类别,相信柏拉图本人也会承认应该把它们划分为三种不同的理念原型。当一个小小的个体分享一个理念的时候,必然存在着一个大大的群体共享这个概念的外延,这个大大的群体必然和小小的个体有性质上的相似关系,这样一来,理念就越变越多,直至无穷无尽,因为亚种或变种(这在科学上也被认为是普遍存在的)存在于任一种类之中,那么“理念的书册”厚得就像词典一样了。另外,以进化学的角度来看,我们了解到任何生物都不可能永远不变,按照柏拉图的理念说便又遇到了问题,如果理念是一成不变的,是被神一次性创造出来的,那必定有一些过去不叫“猫”,而现在被叫做“猫”的东西存在于永恒的宇宙间,它们既然是永恒的,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了呢?如果感觉是存在和不存在的,那这问题也可以简单地敷衍过去,然而,柏拉图的理念词典将有更多的“无关”内容被加入。
哲学家叔本华在一次谈话中说:“柏拉图的理念所犯的最可笑错误是,他声称所有理念是一次制造出来的,那么父亲和儿子的关系如何解决呢?宇宙间必然同时存在着他们的理念原型,这样父亲和儿子就难以分清先后了,儿子甚至可能比父亲存在的时间更长。”
相比较而言,对于神创造了一个床之类的话理解起来就更容易些了(历史知识让我们明白,床也是经历了漫长而烦琐的过程才演变至今的,这同样存在上述“猫”的进化问题),但创造了三角形和圆形的原型就变得匪夷所思了,因为他至少创造了三条互交的直线和无数个同样的点——柏拉图的理念是惟一的,就无法解释为何在一条直线之外又创造三条直线,一个点之外又创造无数个点(创造一张床,他至少创造了无数根木头和铁栏)——如果三角形和床必须被看作一个整体,那必然在许多地方存在着很多相似的理念,作为材料(这是和创造惟一理念不符的),如果是可分割的,那一定不存在小,只有“绝对小”,这是荒谬的——幸亏这个问题是柏拉图考虑过的,他认为几何学是在纯理智的范畴之外的,认为它只能研究对象,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无论在《国家篇》还是其他的名篇文字中,我们都能明显的看到柏拉图一直努力给他的理念论系统化。但任何人一接触到他的理念学说,都会被它其中关于表象、概念、存在、感性的内容弄得晕头转向,甚至最后指向虚无主义(虽然柏拉图本人是坚决反对虚无主义的,但他的作品却晦涩得令人怀疑)。他的辩证法是令人沮丧的,因为其中包含着大量的不可知因素和难以表明的称谓,“好似一本哲罗尼教派的经文”(马丁路德语)。理念的内容几乎出现在柏拉图的每一篇对话中,他似乎把这个概念运动化了,即力图在各个篇章中勾画出“理念”在各个认识层次和不同存在范畴中的形态,但这只能使这一概念更加含混,甚至出现了许多前后相异的逻辑错误。
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如何把“理念”从表象中揭示出来是最困难的,即我们前面说过的“猫”的问题。毋庸置疑,表象的存在使人类能更加清晰明显的认识,但对于这种认识方法柏拉图是持蔑视态度的,他认为对官能世界的观察的作用只能是接受意见,最多只能达到认识层次。
七、知识的纯化
柏拉图的“理念论”更加纯化了真正的知识,认为它只存在于一个固定且非表象的世界,它的面貌在我们这个与之并存的世界里是根本想象不到的,只有通过哲学世界才能获得知识,获得到达那里的资格,这是惟一的方法。
由此,再次提出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假设我们以肯定柏拉图为前提,认定存在理念世界,并认为真正的知识是属于理念的范畴,我们就会发现,一切对现世的认知热情都为我们所杜绝,因为根据理论,理念仅在理念世界运动,只有肉体与灵魂分离才能得到知识,柏拉图对知识和认识的分解使人们更困难的认识世界——知识只在一个不可得到的世界运转,只有死亡才是惟一可以去那里的方法。但就另一方面而言,柏拉图的“理念论”将更大的虔诚感给予了其追求者,因为将更加纯化真正的知识,它只存在于一个固定且非表象的世界,它的面貌在我们这个与之并存的世界里是根本想象不到的,只有通过哲学才能获得智慧,获得到达那里的资格,这是惟一的方法。柏拉图的“理念论”的知识意义比基督教的“救世论”、道教的“出世论”、佛教的“渡世论”,更加重大。
在古希腊时代,“整一”和“无有”的概念被大哲学家巴门尼德及他的弟子们提出,以他们的观点,惟一真实的存在是“整一”,它与空虚不可得的“无有”相对,然而,针对“整一”和“无有”,赫拉克利特的以弗所学派称“两者均是存在”。这样的二元理论就好似说黑洞与非黑洞,黑洞看似毫无所有,其实也是和天体一样的物质。柏拉图无疑是了解二者的,他更统一了毕达哥拉斯学派关于和谐的说法,声称“理念世界”是只包含善的、普遍的、美的东西,它被认定为至善和终极目的,同时它必定支配着一个复杂的特殊的摹本世界,并和这些摹本相对应,存在真实的理念原型(理念是否可以产生,柏拉图并没有明确说明——而一旦说明,他必将陷入更大的自我矛盾中他只是约略地说“理念世界与复杂多变的世界相互浸染”)。在理念世界中,一切事物皆以美好的数形方式构成——这是继承了毕达哥拉斯的算学原理。
有个别的东西存在于我们的思维范畴之内,这是与现实中接触的直接个别的东西相关的,同样现实中的感性世界也与思维状态中的理智概括相联系,非柏拉图主义者们把它们当做存在的全部内容,而柏拉图主义者们则自发地把外在的、感性的世界同心灵中的理念的世界相对立,摒弃现实是他们最大的特点。怀疑派曾对柏拉图的“理念论”提出质疑——“我只看见桌子、椅子,哪里看见什么桌子性和椅子性?”柏拉图提出了一套只能在思辨形式中“模糊”存在的概念,在现实中难以找出佐证,这是其理念的难点,然而,这却帮了他大忙,“纯理论”使他逃避了明显的苛责。
对于事物,我们可以进行思维描画,虽然容易理解简单意义上的“理念”,但一旦超越思想的范畴便显得模糊了。突出引起思考的一点就是,理念世界和官能世界的区别和关系是什么?比如肉体这个东西,很明显它是属于生命一类的(至于理念世界里有无肉体的原型存在,我们就不去考辨它了),肉体是有实质的,一旦生命被剥夺了,肉体就必定消亡,而肉体也就失去了意义(是否肉体原型也是如此呢),由此可知,必定有决定理念世界和官能世界维系的关系存在于理念世界中。
很遗憾,柏拉图似乎没有考虑到这部分,因为任何一个明眼人经过思考都会发现他创造的世界是与现实没有丝毫关联的,我们只知道,通过哲学修炼可以到达那个世界,其余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