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二十七:德国的犹太人的境况不同吗?
答:不同,他们那时也得不到旅游签证,因为,人们觉得,给了他们旅游签证的话,他们就不回来了。很久以后匈牙利才被德军占领,在这之前,我们一一直不被看做是犹太难民。后来,我到了美国之后,我一直续签我的旅游签证。很快,我的好运来了,美国颁布了一项法律,在美持有旅游、探亲签证的匈牙利人可以申请居留份额,反正没有匈牙利人通过战争逃往美国避难,现在在美国的匈牙利人都是战前就到了美国的,所以,在美国的匈牙利人的份额就敞开了。
当时美国的难民政策对难民们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吸引力。我觉得其所依赖的基础直到今天还是有效的。现在,我愿意给你们讲两件有趣的事情和三个事件,来阐述我的观点。
第一件事是关于非常有特色的美国清教徒的。一艘载满了欧洲难民的船从墨西哥开往美国,其中有一个匈牙利的犹太青年和一个德国女青年,他们尚未结婚;但是作为一对情侣,他们在一个船舱居住。男青年是宝石匠,所以总是随身携带着一些宝石,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兜售。很快,我从他那儿买了几个放在袖口上做装饰用的纽扣。当船停在大西洋岸边的时候,墨西哥政府宣布不接受犹太难民,他们的签证作废,这艘船必须驶回德国占领区——也就是难民营。总统夫人爱利诺·罗斯福开始干预此事,她上书美国议会,要求允许船只在美国靠岸,而且不管船上的乘客有没有签证都可以上岸。乘客踏上美国土地以后向移民局蜂拥而来,排成了长队;在人群之中也有那个匈牙利的小伙子,就是那个珠宝匠,他叫德施费。
因为我听见他大声地喊:“德施费,生于匈牙利,犹太人,珠宝商,355号舱,身体健康,一切正常。”他顺利地通过了审查,得到了移民许可。然后是其他的乘客申报,过了一会儿就是一位女士;我听见有人说道:“出生在德国,亚利安人,就这么多吧,:355舱。”过了一会儿,办事员说:“355舱我已经受理过了!把他叫回来,你们是在同一个舱里吗?”“是的,”
德施费回答说。“我们是一对儿,是生活伴侣。”那个办事员紧张地眨着眼说:“那好吧,不过不是在美国,我要把您的手续退回去!你们就可以在船上马上结婚,然后再来办手续。”
这一对年轻人感觉清教徒式的美国的一切都是这么井井有条,所以他们再也不想回来了。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个有良知的霍尼家的故事。他们是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牙人,夫妻俩和一对儿女。他们向美国移民局递交了永久居住申请,为的是得到生活在这里的合法身份。
他们必须到华盛顿的其中一家法院去面谈,说明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必须准时出席。
当时的场面令霍尼家的人很激动,但法官只问了一些常规性的问题:“您如何看待美国?您为什么愿意生活在美国?”等等。父亲霍尼首先做了回答,然后是母亲,然后是女儿,一切正常,顺利,霍尼一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按顺序轮到儿子说的时候,有意思的事出现了。“您认为美国怎么样?您为什么愿意留在美国生活?”法官问他。这位年轻人回答道:“我觉得美国最糟糕了。只是因为我爸爸来了,我才跟着来了。我根本就不想在美国生活。这里没有民主,这里有令人恐怖的法西斯主义。
走吧,走吧,赶快走,越快越好,我憎恨美国。”法官们听愣了。法庭的工作人员让家庭的其他成员到外面的大厅去等候。一家人感到很生气,他们的心血白费了,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了,他们的好运眼看就要被糟蹋了。然后,结论出来了,爸爸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妈妈和女儿也随了心愿,当然还有儿子。理由是:“憎恨美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为了成为一个美国人,允许他爱说什么说什么,爱想什么想什么。这个发热的头脑需要冷静一下,让他好好看一看,到底美国人是怎么思考的。”
我也和美国的公务员打过交道。那是我在美国住了好长时间之后,我对美国已经有了很多的好感。一天,我接到畦寸来自里斯本的老朋友写来的信。“我叫爱迷尔·怀斯,是维也纳的股票投机商。”他告诉我,他想到美国来,希望能有机会取得美国签证,可以的话,以后能到美国来淘金挣钱。他请求我,用我的钱想办法为他弄出一份证明来。我想,我不能置我的朋友于不顾。所以,我用我的5000美元,以他的名义在一个很有名的股票经纪人公司立了户。他在得到一份账户清单后,再照单把5000美元还给我。这样爱迷尔·怀斯就有了来美国的正当理由。6个月以后,我受到了移民局的调查。调查通知单上写着,我必须去移民局当面做些解释。于是,我随身带上了我的那些有价证券。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去做些什么解释,我心里当然有些慌乱。一位雅利安的公务员接待了我。他沙哑而生硬地说:“科斯托拉尼先生,请坐。”然后,他开始提问:“科斯托拉尼先生,您往里斯本给怀斯先生寄了一张账户清单,5000美元,然后您再收回这5000美元,这样,您的朋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美国了,这是不是事实?”我吓得不得了,立刻就承认了。调查员继续追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从中收取钱财了吗?”“金钱?”我反问道,“没有,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愿意帮助他。”我必须努力说服这位调查员,让他觉得我也的确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事实就是这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紧张。“您仔细听好,”调查员说,“这样的作弊行为是被禁止的,但我们调查清楚了,其中没有金钱交易,而只是出于朋友关系,相互帮忙,我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次就算过去了,既往不咎,但是,下不为例!”
我如释重负地离开了这问办公室,一路想着:“这就是美国。自由与人权。”
类似的问题在我身上又发生了一次。那些英国人乘坐的船在大西洋海域被扣留,我迅速给瑞士银行写了一封信,指示他们把钱汇往布达佩斯的拉约斯·堪。这涉及我父亲,他的名字还没有改成匈牙利人的,还保留着犹太人的名字。向敌占区汇钱转账是不允许的,我又一次被提审了。有人问我是不是不知道,向敌占区汇钱是不允许的。我回答说;“我必须这样做,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您的父亲?怎么回事呢?”办事员反问我。“他其实不是这个名字。”我给他讲了我的家族宗教与名字的变迁,并提供了相应的证明材料,办事员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又闭上眼睛,放了我一马。如果一些事情是与家族成员或亲情、友情相连却又与法律相左的话,他们往往会考虑人性上的一些因素。这很让我感动、佩服。假若,我在以上两件事情上得了一些钱的话,我也肯定会把这些钱再送出去,因为于心不忍。
除此之外,我总是呆头呆脑地做些蠢事,被叫到当局去问话。当犹太难民像上等人一样出手不凡的时候,是会引来别人的误解和不信任的,特别是在行政机关和银行里尤其如此。
有一次,我在一家法国银行办美元贷款时就遇到了这种情况。贷款到期了,我去了曼哈顿银行,为的是还掉贷款。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什么银行回单也没收到。于是,我又去了这家银行。那位银行负责人接待了我,认为这不是小事情,对我解释说,他得首先认真检查核实一下。我知道,其实,他是在赢得几分钟的时间,核对一下我所陈述的事实,以便于做出决定。身在法国,身份的问题让我感到心情特别紧张,我马上向银行的工作人员表示,从这宗生意里我了解到了很多情况,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不如在美国顺利。大的误会解除了,办理手续却一拖再拖。我就没想到,银行的人是在有意拖延,致使贷款迟延了几日才被还_卜,我凭空多付了几天的利息。我还发现,机关办事人员还对我的另一件事感兴趣。我的一位巴黎的大客户,叫阿闽·维莱,一个斯洛伐克人,来自维也纳。一天,我俩产生了意见分歧。我是有道理的,而阿闽·维莱不愿意接受我的想法。后来,在我已生活在纽约的时候,他给了我点颜色看。他当着警察的面断言说我是一个危险的纳粹分子,为墨索里尼干活,写了一本反对苏伊士运河的书。这肯定是一个计谋。我即使是写了一本关于苏伊士运河的书,那也不是反对苏伊士运河的,更别说供职于墨索里尼政府了。那位官员把这事看得很重,因为当时苏伊士运河问题正是一个矛盾尖锐、争论激烈的政治问题。他向上级做了汇报,促使意大利和法国也插手此事,弄得沸沸扬扬。
一位政府官员到我在纽约所谋职的第一家交易所调查。他向我的一位同事询问,这个人也是匈牙利人,恰好是我在纽约最好的朋友,他叫阿历克斯·福克斯,“您说,科斯托拉尼是法西斯分子吗?…‘法西斯分子?为什么?这是从何说起的呢?”“我们有这样的指控,说他是法西斯分子,而且,说他为墨索里尼干事。”
我的朋友大笑不已,反问道:“科斯托拉尼先生能是法西斯吗?恰恰相反,他是个犹太难民。”
这个事件最终使我明白,这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半点战争的经历的历史。我想要应征人伍的计划也因为调查而被拖延了。当我想去参军的时候,出来了一条法律:入伍的年龄限制在35岁,我电就彻底死了心。
我不像哥哥们那样在家里受重视,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但我也因祸得福,在家人的照料卜.,我免受了上战场的痛苦。我的哥哥埃梅里希在伦敦的一家私人银行谋到了一个职位,他后来死在了伦敦。我的二哥贝拉去了巴塞罗那,就在二战前夕他还来巴黎看望了我,战争一爆发他就不想回布达佩斯了,可是他又不能呆在巴黎;因为他是个外国人,还不像我有工作职位,有居留身份。那时候我就向他建议,去巴利兹附近的一个叫做赫恩代的地方;我父亲的朋友卡罗斯·索里亚住在那儿。卡罗斯.索里亚人很好,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接纳了我二哥。因为赫恩代当时还归法国所有,所以他还必须再转移,然后他开车去了里斯本,去找天主教耶稣会会士;我在巴黎曾经和耶稣会有过联系,让一位那里的耶稣会牧师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所以我觉着凭着这些他可以在里斯本获得居住权。他的确在里斯本的有关部门申请了居住权,并递交了自己手里的推荐信。但是,官员们的反映却不大让人满意,他们持一种怀疑态度。葡萄牙人和耶稣教会没有联系,所以他们就又把我哥哥赶出了里斯本。他又回了巴塞罗那,在那儿他获得了居住权。他还得到一个职位,在哪家公司我记不清了,但是他过得不错,后来把夫人从布达佩斯接到了巴塞罗那。
我的兄弟姐妹之中,只有我的姐姐是唯一留下:来和我父母一起待在布达佩斯的。有一段时间,她藏在一些非犹太教的朋友那里;我的父母也得到了一些匈牙利朋友的保护。就在战争结束前不久,他们还曾经落入纳粹之手,遭到拘禁;后来碰到一个仁慈而善良的看门人,赢得了他的同情,很快就逃了出来,获得了自由。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厄运那是准也不敢想象的,只有可爱的上帝才知道。他们像我一样,和其他我们的朋友一起做了洗礼,不再信仰犹太教,尽管按照希特勒的种族法律我们这样的人依然是犹太教徒。战争结束后,我再次回到巴黎,把父母接到了苏黎世,用我做股票交易挣的钱供养着他们在苏黎世安度晚年。我们的家族企业当然也没有逃过战火;通货膨胀也让我父母的财产大大地受损,所以那些年轻的夫妇们如果他们问我投资最佳:疗案的话,我会建议他们把钱投到孩子的教育上。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我在战后不仅资助我的父母,还资助了我的哥哥们;所以,如果有人问我是否让我的儿子——如果我有儿子的话——也从事股票生意的话,我会明确地回答:不!按照我的设想,我的大儿子一定是一个音乐家;二儿子是个画家;三儿子是个作家,至少是个记者;四儿子一定要当一个股票商,为的是养活其他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