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三:您人生的前20年是在布达佩斯度过的,追忆一下旧时时光,说一下当时您的家庭,好吗?
答:我生长在一个大家庭,我父亲开了一个酒厂,酿造健胃苦味酒,就像现在的文达山酒,而且他把事业发展到了首都布达佩斯。
我有3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一个是长我14岁的哥哥埃梅里希,一个是比我大10岁的哥哥贝拉,两个人都是先在德国、后在伦敦学习经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几周,萨拉热窝谋杀事件刚过,他们就回到了布达佩斯。
不久,埃梅里希到布达佩斯一家银行去工作,贝拉接手了那个刚才提到过的建于1803年的酒厂。我的姐姐丽丽比我大8岁,在我儿时的印象之中感觉她对于我来说有时候就像我的第二个妈妈。丽丽有过两次如意的婚姻,除此以外还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她的第一个丈夫与我父亲是同行,是个业主,专门酿造白兰地酒,很招人喜欢。我对他崇敬有加,我的姐姐也是在对他有了好感以后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过日子的。她的第二个丈夫安德烈思·拉波,是银行行长,二战后他们结了婚,并一起去了苏黎世。我姐姐1988年以91岁高龄安息在了那里。她在那里曾经过着殷实的生活,因为她丈夫同布达佩斯来的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公司,经营不错,这为他们的生活提供了保障。
无疑,在我大姐的眼里我是我妈妈最娇惯的老小。这倒不是说,我母亲不注意自己的言行,待人有所偏向;恰恰相反,她的自我道德约束比我爸爸还要严格,我爸爸其实是一个“狡猾”的人。当我母亲在浴室里这样评价他时,甚至这个词刚一出口,她自己的脸就先红了。她恪守自己的原则,却不事声张,这也是为什么我姐姐没有秉承她的言行的原因。我总是听到我母亲唠叨我姐姐丽丽:“我真不知道.她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的父母亲和睦相爱,我确实常常向人说起或在书中写到他们。依照我家的经验和我自己的“真知灼见”,如果男人无忧无虑、心宽体胖,女人就该把紧钱罐,精打细算。要是我父亲又乱开销了,我母亲就会抱怨他浪费,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又怎么了?这总比把钱送给药店好。”他有着艺术家的浪漫与放荡不羁,同时又是一个彻底的乐观主义者。
那还是在20年代的时候了,我妈妈常常叮嘱我些类似这样的话:“过马路要注意呀!”、“上电车要小心呀!”我父亲却对此毫不在意,也从不督促我自己做家庭作业。他生性乐观,心无牵挂。1944年,二战期间,布达佩斯受困,我父母必须整日躲在防空洞里;当时,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房屋剧烈摇晃,好像随时都要倒塌,可我父亲却不停地安慰大家:“会平安无事的,会平安无事的,我们会渡过难关的。”事实果真如此,他们在枪林弹雨和重重包围中非常侥幸地挺了过来。
有一个故事,最能说明他的豁达与乐观。
那时,我姐姐总是在中午休息时到防空洞里来,告诉他们布达佩斯来的最新消息。
一天夜里,我妈妈最喜欢的外甥女,我的表妹伊丽莎白突然患重病夭折了。我姐姐本想把这个消息婉转地告诉母亲:“很遗憾,妈妈,伊丽莎白得了重病。”她说道。
“噢!圣母玛丽亚!”我母亲大叫起来。
“那又怕什么?”我父亲喃喃地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过,她病得特别严重。”丽丽坚持说。
“送到医生那儿,不出几周就会痊愈的。”
父亲大叫着。
“医生已放弃了。”丽丽黯然神伤地说。
“上帝呀!我的上帝!”我的母亲无助地自言自语。
“这没什么的。”我父亲安慰着她,“我有个做医生的朋友默勒,他有回天之术,常有些眼看着没了救的病人被送到他那里;不过,这会儿,他去吃午饭了。”
面对被不幸的消息愁得不知所措的双亲,我的姐姐不忍再绕来绕去,只好如实招来:“其实,你们该得到真实的消息,伊丽莎白,她昨天夜里已经死了。”我的父亲却只是喃喃地说:“她已经死了,现在,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这样一来,这场争辩也就偃旗息鼓了。
还有,是在他临去世之前。他已87岁高龄,在苏黎世,患肺炎,躺在病床上,他还在让我递给他鱼子酱和酒。我感到他在好转,自然第二天又返回了巴黎,因为他的确看起来好些了。就在他闭眼之前不久,护士小姐走进来,问他:“您怎么样,科斯托拉尼先生?”他面带微笑,声音洪亮地说:“很好,可爱的小姐。”我母亲心里却早有了预感,她说:“有漂亮的小姐在眼前让你赏心悦目,这会让你马上好起来的。”就在那天,我接到了我姐姐的电报,父亲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