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时候。
薄雾弥漫,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淡白之下,朦胧而清冷。
从天黑到天亮,牧凯晟已经在客厅坐了整晚,牧妈妈正靠在他肩头,浅浅睡着。
家里的电话响了。
不及牧凯晟接听,沙发上的谭子越腾地弹起来,待听清对方是谁,他惊喜地叫起来:“大木,是你吗?”
牧凯晟忽地就醒了。他刚要起身,牧妈妈已经抢先一步把电话抢了过去,“大木?”
话筒里传来牧岩略显沙哑的声音:“妈。”
一个字,已让牧妈妈泣不成声。
牧凯晟的眼睛也红了,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用力搂住妻子,接过电话:“大木。”
牧岩的声音透出满满的疲惫:“爸,我没事。”
“好好,没事就好。”牧凯晟极力平复心情,依然控制不了声音的哽咽,“受伤了没有?”
“没有。”听到母亲的哭声,牧岩的眼睛也湿了,“告诉妈,让她放心,我很快回来。”
牧凯晟深吸了口气:“好好,我和你妈等你回来。”
通话结束,牧岩才给席硕良发了一条三字信息:
她,平安。
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是否代表他有瞬间的迟疑,而这迟疑又意味着什么,连牧岩自己,都无从回答。叹息声中,他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有护士经过,惊叫:“牧警官,你怎么还没有处理伤口?你不要命了啊,牧警官,牧警官你怎么了?”
怎么被送进手术室的,晕倒的牧岩全然不知。
黑夜再次来临,凄厉的风雨声纵横交织,似是弹奏一首名为哀伤的曲子。安以若就在这样的天气里醒来,得知牧岩还在昏睡,她不顾医护人员阻止,来到他病房。
竟和他成了病友。
安以若站在窗前,回想这几天的经历,心有余悸。
雨势渐小,她伸手推开窗子,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在脸上,让人有百感交集的错觉。
原本生活在毫无交集的两个国度,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共经生死。
如果所有经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安以若不知是该感觉命运安排,让她和牧岩相识,还是该怨恨上天安排了这样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他们交集不断。
又像一场弥天玩笑。
多不容易才等到想要的幸福,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她甚至来不及消化席硕良向她求婚的喜悦,就被顾夜带进了炼狱。而给她生命救赎的,竟是牧岩。
救命之恩,未必需要以身相许。
可如果这段生死与共的经历让人醒悟和看清了什么,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安以若喃喃自语:“硕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忽略了,对于要相伴一生的人,期待以后比回到从前,更为重要。
当局者迷。
病床上,牧岩轻轻皱着眉头,像是睡不安稳。
安以若担心他着凉,赶紧关了窗子,过去摸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了心。忽然想到还没给家里报平安,安以若拿起牧岩的手机,开机。
谭子越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
病房原本很静,突来的电话声吓了安以若一跳。深怕吵醒牧岩,她不顾手伤,赶紧接下接听键。结果不等她说话,对方就怒意深浓地骂:“你TM有病啊,没事关什么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显然是打了很久,但牧岩的手机却持续关机。
安以若好脾气地回应:“我是安以若,牧岩还没醒。”
谭子越意外于是旁人接了电话,怔了下才开口:“干爹还说他没受伤,我就不信,结果手机快打爆了还在关机。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得新勋章?”
勋章?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这个?不对,安以若反应过来,如实相告:“原来的伤口恶化了,为了救我又擦伤了手臂,再加上体力透支,劳累过度,现在还在昏迷。”
谭子越没好气:“这根死木头,竟然单枪匹马冲去缅甸救人,能活着,算他命大。”
他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明显,安以若轻声允诺:“你别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对了,你怎么样?受没受伤啊?米鱼那个女人哭得眼睛都肿了还冲我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想起这几天非人一般的折磨来自米鱼,谭子越有些愤愤。
搭错神经?敢这么批评米鱼,不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米鱼的性格,谭子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故事?安以若会心一笑。
牧岩睁开眼,就看到她的微笑,心情不自觉好了:“怎么,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安以若见他醒了,笑容忽地没了,下一秒,就哭了。
牧岩是真的没有力气安慰她了,索性让她哭个够。
安以若哭够了,用手抹脸,微微嗔道:“你这个人,人家哭成这样也不安慰一下,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牧岩借着病房内昏暗的灯光注视她,发现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忽然想说:“醒了就看见你,真好。”话到嘴边却成了:“你那么智勇双全的,实在不像需要我怜香惜玉的样子。”
安以若被逗笑了:“你说话不用那么婉转,我就是女汉子怎么了?”
牧岩也笑:“不怎么,挺好。”
温柔而坚强,脆弱而勇敢,挺好。
安以若的心思回到他的伤势上,“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牧岩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你,坐过来点儿。”
原本,他已经成熟到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了,可经历那一吻,似乎再管不住自己。
情感的变化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面对安以若,牧岩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然和隐忍。
安以若有点反应不过来。
牧岩从被中伸出手,轻轻握上她的。
左手是暖的,似乎因为被他握着;右手是冷的,像在昭示内心的挣扎和此刻的无措。
各怀心事,百转千回。
终于,安以若抽回手,起身:“我帮你倒杯水。”
她是有男朋友的人,他们相恋六年。她或许对自己有几分好感,也可能仅仅是感谢,所以他有这样的举动,会令她觉得难堪。
该说抱歉的。
可那等同于放弃了机会。
如鲠在喉。
安以若倒了杯水,确认水温适合,才摇高病床,又给牧岩披上衣服。
如此体贴细心,令人心生温暖。
牧岩舍不得打破这份融洽,任由她摆弄。
直到安以若因为情绪绷得太紧,不小心磕到桌角。听她“嘶”了一声,牧岩立即放下水杯,去拉她的手:“磕哪了,我看看?”触及她手背上的红,他轻责:“这样也能磕坏,你可真能干。”
懊怒极了。安以若嘟囔:“病房太小了,都转不开身。”
像个孩子。
牧岩抬眼,目光专注:“以若。”
什么都别说,或许还可以是朋友。
可让他放弃争取,又太难。
不给安以若躲闪的机会,牧岩伸手揽过她的腰,感觉到她的退却,他把唇贴在她耳廓上,轻言软语,“别抗拒。”
低沉的声音似有顾虑,让人不忍拒绝。可这样的亲密,包括他手掌的温度,都令安以若心乱如麻,“你,先放手。”
她声音不稳,理智却在。
牧岩自责于自己的冲动,“你的手,涂过药了吗?”
她的手包得像粽子似的,哪里会不涂药呢。安以若见他松了手,明白他是在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顺着他说:“涂过了。要明天才换药。”
牧岩点头表示知道了:“刀口挺深的,有一段时间不能使力了,更不能沾水,否则容易留疤,好的也慢。”
“多操心你自己吧。”安以若语气认真:“相比你的枪伤,我这点刀伤,不值一提。”
牧岩却说,“其实你不必那么做,我挨一刀,也不会怎么样?”
他语气轻描淡写的,似乎挨刀的不是他的胳膊。安以若脱口反驳:“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出于本能。”
本能?牧岩盯着她:“无论对方是不是我?”
把安以若难住了。
她回答不出。
他很有耐心的样子,执着地等待,安以若只好转移话题:“萧然呢?她怎么样了?”
牧岩似是了悟了什么,没为难她:“照例她是该被送去监狱医院的。”
猜测被证实,安以若叹气:“她的手应该伤得挺重的。”
她伤重的,何止是手。牧岩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狼受过特殊训练,虽然不至于咬死人,但是——”被他捏碎腕骨在先,又被狼咬在后,不废是不可能了。
对于萧然,牧岩无心与无情,却不希望结局是这样。可这些话,他没办法对安以若说。
幸好她的注意力也不在此,“那个驯狼人是怎么回事?警方的卧底吗?”
“驯狼人名为:陈文生,在九钻工作了两年。因为驯过狼,在半年前得以接近顾夜。”见安以若皱眉,他调整了下坐姿,耐心解释,“九钻是云南最具实力的珠宝公司,而顾夜就是九钻的BOSS。他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接手公司不过几年,已把九钻推向了极盛,甚至形成了垄断销售。”
他们是平安脱险,陈文生却牺牲了,而顾夜,竟然逃了。
牧岩握紧了拳头:“如果我能在陈文生刻意接近你时发现异样,他或许不会牺牲,顾夜也跑不掉。”
安以若讶然:“下机时狼突然靠近我,是驯,陈警官故意的。”
牧岩点头:“他看我们的眼神明显不同,那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驯狼人该有的表情。可他没有机会提示我,因为他不确定凭我一己之力救得了你,而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冒暴露身份冒险帮我。那样,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卧底工作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宁可看着萧然让狼咬死了人,也不敢阻止。
由此可见,潜伏在顾夜身边,有多不易。
安以若心生佩服。
次日安以若醒过来时,病房外守着一位年轻的警员,一问之下才知是方队的下属。
安以若问他:“牧岩呢?”
年轻警员回答:“萧然自杀,方队接牧队过去看了。”
一直等到下午,方队才现身。他带了食盒来,“听小刘说你没吃午饭?那可不利于身体恢复啊,要是照顾不好你,牧队那边我可没办法交代。”
安以若没胃口,只关心:“萧然怎么样了?”
方队明显犹豫了一下:“可能,快不行了。”
安以若没再说话,在他一再劝说下低头喝了一口粥。
短暂的沉默后,安以若说:“方队,你能带我去看看萧然吗?”
方队有些为难:“这——”
“我就看一眼。”
“好吧。”
半小时后——
安以若站在萧然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她看见牧岩抱起萧然,把脸埋在她发间。
她真的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牧岩回到医院的时候已是凌晨,安以若的病床前,守着席硕良。
年轻警员说:“听说席先生是连夜坐飞机赶来的,途中转了三次机。”
当然是心急如焚的。
因为爱情。
牧岩站在门口许久,久到年轻警员都慌了,他才转身走了。
这一晚,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心却醒着。
这一晚,安以若似是也有了决定,睡意蒙眬中她隐约听见有人温柔地叫她:“以若。”恍惚中她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自己不顾一切爱了六年的男人。
那个骄傲的男人啊,在抱住她的瞬间竟然哽咽了,“还好吗?”
好不好呢?一切终究是归位了,不好又能怎样?
她轻轻地回应:“别担心。”
席硕良抱她更紧。
可莫名地,安以若在这个她曾眷恋过,渴望过,也得到过温暖和爱的怀抱里,第一次有了抗拒的心里。
不应该的。
犹如背叛,让安以若心生难过。
寂静的夜,无法沉静下来的心情。
剪不断,理还乱。
之后三天,安以若老老实实待在病房里,席硕良贴身照顾,把她当成了易碎的娃娃。
但是——
“说了让你有事就叫我,就是不肯听话。”席硕良一在轻责着,一面握住安以若的手腕防止她乱动。
医生低头为安以若重新包扎伤口,听出他的担忧,劝道:“习惯养成是很难改的,更保况是一些日常总做的事情,一时忘了手伤也是正常的。”又抬头对安以若说,“不过你的伤口恢复得实在不好。还是听你男朋友的话别乱动了,自己遭罪,别人也担心。”
安以若当然不想给他添麻烦,而且喝水这种小事,她其实完全可以自理,结果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才烫了手。她无心解释,只说:“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你呀。”席硕良扶她靠在自己身前,眼里不是没有责备之意,“这两天总是神情恍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进来叫了你两声都没听见。”
“是吗?”她避重就轻:“我看外面出神了。”
席硕良故意抬眼看了下外面:“有什么好景致吗,怎么我没发现?”
安以若笑得有些勉强:“云南随处是景,我觉得哪儿都挺好看的。”
到底是看景,还有有心事,谁又不知呢?可说穿了未必就好。
医生不知其中蹊跷,包好伤口嘱咐道:“听说安小姐这次的经历挺危险的,估计是吓坏了,幸好有惊无险,这回就安心养伤吧。”
席硕良向医生道谢,又拉过薄被盖到安以若胸口,而她似乎是累了,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到吃药时间我叫你。”席硕良的手臂轻环在她腰上,下巴贴着她额头轻轻地蹭。
从身体到心都是累的,但又不想睡,“再睡下去,我都以为自己伤的不是手,而是脑了。”
席硕良轻笑,语气宠溺:“那我们就聊会天,你这几天话特别少。”
安以若觉得奇怪:“你不是一向喜欢清静的吗?”恋爱六年,总是她在说,他耐心有限,听多了还打发她:“就你话多,去吃东西吧,我买了你爱吃的蛋挞。”
那时的安以若哪有现在懂事。
她撒娇,“吃蛋挞也要你陪我啊,我不管,你今天什么都不能干,就陪我。”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抱起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儿,“都多大了还撒娇?不怕人笑话啊?”
“没男朋友撒娇才可笑呢。”她快乐地搂住他脖子:“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
这样的投怀送抱,谁拒绝得了呢。席硕良蹭蹭她鼻尖:“你说了算。”
那时的他们,爱得很单纯。席硕良忙着学业和工作,却也顾及她。安以若倾心付出,毫无保留。可惜,这样的甜蜜没持续多久,在席硕良无意间得知了她的家庭背景时瞬间变质。
其实,她的父亲是谁,关他们的爱情什么事?
依父母对她的爱,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都不会讨厌。
他的自卑和倔强,没有道理。